第14章 第 14 章

“……晚安。”

克劳德眼睁睁地看着萨菲罗斯走回主卧,“啪嗒”一声带上门之后,他才喃喃说出了这句回应。

为什么要拒绝萨菲罗斯?

克劳德不知道,就像是下意识的举动,但是这样潜意识里的抗拒也让克劳德自己感到困惑。

这样的抗拒似曾相识,上次萨菲罗斯在车上送他那把M24时他也是这样的心情,只不过因为当时紧张的情绪掩盖了过去。现在环境安定,还未来得及深思的东西又一次冒了头。

手机发出一声嗡鸣,是一条来自“萨菲罗斯”的信息:明日出门便服即可。

克劳德:好的。

已读。

克劳德还想再发些什么来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可是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了许多之后,最后还是全部删除了,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答案,最终只剩下两个字。

“晚安”。发送。

已读。

克劳德苦恼地挠头,关灯,转身把自己整个人扔上了床。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历历在目,萨菲罗斯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或许有征兆,只是克劳德自己没有发现——的亲近让他整个人都浸在了蜜罐里,可是回味过来后,这个蜜罐如有实质地充斥着他的呼吸道,他有些窒息,他难以分辨这样的“蜜意”是否真实。

对,真实感。整件事都非常不真实。

可是没有比身后温暖柔软的大床、眼前陌生但氤氲着馨香的房间更加真实的了。他的指尖还带着洗浴用品的香气,他的嘴唇还带着亲吻时的伤口,他的胃里隐约的饱腹感都在告诉他,这些都是真实的。

还有什么是不真实的?

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克劳德轻微的呼吸声,他侧身蜷缩,浓郁的夜黑将他包裹,婴儿一般的睡姿让他找回了一些安全感——克劳德回想起了在审讯室里萨菲罗斯凝视自己的眼神,那种仿佛在看玩具的戏谑让克劳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即使再次回想,他还是会忍不住被那道冷透了的眼神激得一寒。

从前的自己或许对萨菲罗斯偶然瞥来的一次余光都会珍惜不已,但是现在似乎有些贪心不足,克劳德已经尝过了甜头,不再只希望萨菲罗斯看到自己。他想从萨菲罗斯的眼睛里看到些别的什么,至少,不是这样,不只是这样……

他本该在更高的位置和萨菲罗斯顶峰相见,应该在某次授勋仪式上接收来自上将萨菲罗斯亲自颁发的勋章,再用萨菲罗斯那双勾人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做得很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地接收萨菲罗斯的施舍,克劳德感受到的这一系列甜头都是来自萨菲罗斯单方面的施舍,现在的他和萨菲罗斯并不处于一个平等的位置——克劳德的眉头倏地一展。

克劳德恍然大悟。

不平等。就是不平等。

他希望的从来不是来自萨菲罗斯毫无所求的给予,更不是像什么□□交易一样的、用一场□□的纾解换取的升职,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样暧昧到难以分辨处境的状态。

萨菲罗斯每一次施舍都在克劳德心中标明了价码,不管克劳德愿不愿意承认,这都被克劳德视为亏欠,这是他在贫民窟摸爬滚打总结的生存之道。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有,那也是在不知情的时候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至少对于克劳德来说,他不希望用□□的付出来交换这样的好处。

黑暗中,克劳德点亮了手机屏幕,屏幕的亮光映亮了他的脸。

他盯着锁屏上萨菲罗斯的正装照出神,幻想着自己穿上这身军礼服的模样。现在尚显稚气的脸和这件气质肃杀的军礼服应该格格不入,但是没关系,等自己再历练几年应该也能有这样的气质……

手机自动熄屏,适应了黑暗的克劳德盯着屏幕上的自己发愣。

克劳德发现,他刚想明白的预期中的未来早已被萨菲罗斯搅乱,萨菲罗斯在送了他一个又一个惊喜之后,早已在无形之中包揽了他的未来——克劳德已经无法通过预想中的正常途径升阶,作为萨菲罗斯的副官兼直属狙击手,以后无论做什么决定都绕不过萨菲罗斯。

在决定做萨菲罗斯的狙击手那一刻,克劳德作为一位合众国士兵的未来就已经被打上了“萨菲罗斯”的烙印。

这好吗?

很好,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也是他亲口答应下来的事实。

可是……

克劳德深吸一口气,又沉重地叹出。

骨子里反叛的基因又在隐隐躁动,他有些难耐地翻了个身,侧躺到了另一边——虽然是客房,但是这张床大到足够让他在上面翻滚两圈不掉下去。

克劳德又一次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10:49。

他盯着锁屏上的萨菲罗斯,当了至少三年锁屏壁纸的正装照却在这时让克劳德产生了些看腻了的感觉,他解锁手机,点进相册翻翻找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他轻声“啧”了一声,于是将锁屏设置成默认状态。一想到以后就要一直跟在萨菲罗斯身边,他就能想象到萨菲罗斯见到他锁屏时揶揄的神情。要是再让别人偷窥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以此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也不太好……

设置完闹钟,他下意识将手机塞到兜里——贫民窟时养成的习惯,他不止一次被人在睡梦中摸走手机,之后他总结经验,把手机塞在内层衣物的内袋里才安全,这才让这部手机创下了至少四年没被偷的纪录。但当手指触碰到柔软的浴袍,他才意识到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他不必藏起任何东西。

克劳德转手把手机塞在了枕头下,又一次翻了身,平躺着在床的正中,缓缓闭上了眼。

克劳德现在最缺的东西是阅历,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还有些事想不明白,克劳德决定让时间来解决它们。

不急,总会想明白的。

克劳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嗒。”

客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光带延伸至克劳德床前。

累了一天的克劳德早已进入了深眠,萨菲罗斯能够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他像鬼影一般踏进屋,又反手悄然带上门。萨菲罗斯的竖瞳在黑暗中散大,他对黑暗适应良好。

他站在床边,垂眼凝视着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人。

萨菲罗斯为自己在克劳德身上频繁出现的“例外”感到惊讶,然而依旧适应良好——这个名叫“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孩子,就像个上天为他量身定制的天使,他无时无刻不在刷新着萨菲罗斯对他的惊喜值。

萨菲罗斯第一次生出想要彻底拥有这个人的冲动。

萨菲罗斯告诉克劳德,说他从未真正拥有一样东西,获得之时就开始幻想着失去,主动权就永远不在自己的手里——萨菲罗斯自认是种另类的自述,是从前那位活在痛苦、总在挣扎的“萨菲罗斯”的人生感悟,他不吝教给了克劳德。

萨菲罗斯失去过很多东西。

一把非常趁手但炸膛报废的手枪,一支出墨顺畅但笔尖折损、换过笔尖之后手感全无的钢笔,一件贴身穿了很久的、但随着身体发育逐渐不合身的毛衣……一些对于萨菲罗斯来说独一无二,但总会从他的人生旅途中消失的消耗品。

或者,一个被发现另有所图而逐渐疏离的玩伴,一位志趣相投、却终因观念不和分道扬镳的老同学,一位曾并肩作战却叛逃敌营的战友……一些总会随着时间看清本心而逐渐淡化的人际关系。

再或者,一些萨菲罗斯从未得到过、从未体验过、也并不想知道是什么滋味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爱情。

无法真正掌控一样东西的痛苦让曾经的他患得患失,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萨菲罗斯忽然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会是“永恒”的、根本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会是“长久”的,与其拥有,不如从刚开始就将它扼杀在摇篮里,从源头上将它毁灭,只有得到前、失去后的状态才是真实的——或者说,只有事物“死亡”的状态才是永恒,对“死亡”的操纵才是他真正能够拥有的能力。

所谓的权利、金钱、名誉,终会随着人的死亡而逝去,掌控事物的存亡比拥有事物本身更为有趣。

萨菲罗斯不再患得患失,而是学会用旁观的视角看待世界上的一切。于是,一切的痛苦都化为泡影,那些让自己陷入被动的情绪全都转化为一种凌驾万物之上的愉悦。

然而,就在萨菲罗斯认定自己观念的绝对正确性时,克劳德像个天外来客一般出现在了自己视野之内。

一个身份背景和他的眼神一样纯粹的孩子,一个在对萨菲罗斯本人毫无概念的情况下始终保持憧憬、历经多年始终仰望着萨菲罗斯的黄毛小子,一个萨菲罗斯不曾拥有、却急于把自己的缰绳栓在萨菲罗斯手上的新兵,一个妄图给予萨菲罗斯纯粹的爱的活生生的人。

萨菲罗斯的识人手段在他身上毫无用武之地,萨菲罗斯第一次遇到这样超脱经验之外的情况。

从前那种对事物拿捏不定的熟悉感伴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莫大惊喜冲刷过他的大脑,萨菲罗斯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迫切**——他想要在克劳德身上试验自己理论的正确性,他想要见到克劳德在经历过“失去”后是否能成为今日的自己。

克劳德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萨菲罗斯”的基石上,自以为牢不可破,实则不堪一击。

他想要摧毁克劳德的世界观。

他想要引导克劳德自己摧毁他自己的世界观。

他想要看着克劳德因为世界观的崩塌而绝望,或会哭嚎、或会麻木、或会癫狂的神情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无异于兴奋剂。

他想要看到世界观崩塌的克劳德是否还会为自己所拥有——尽管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拥有本身就意味着失去,但掌控克劳德心理或许比拥有克劳德更为有趣。

萨菲罗斯心痒难耐。

摧毁世界观可是个不小的难题,萨菲罗斯却知道这一切的起始。

一个误会,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却足以撬动克劳德世界观的误会。

时隔多年,又一次听到“尼布尔海姆”时萨菲罗斯就联想到了这些,也是他命令前副官彻查克劳德的原因——尼布尔海姆,一个沉寂多年的地名,是萨菲罗斯亲手挑起战火的始发地,一抔早该被湮灭在历史尘埃下的余烬,却是一个错把纵火者当救赎者的孩子梦寐以求的故乡。

本该是血海深仇,但克劳德相信了媒体上“尼布尔海姆疑似制作□□、潜藏恐怖分子,合众**驻军反恐”的谎言,就这样对着一个陌生人产生了长情的爱意。

啊……

想到这里,萨菲罗斯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但在那之前,萨菲罗斯不介意继续夯实克劳德对于“萨菲罗斯”的幻想。

他很乐意陪这只听话的小狗玩些恰到好处的游戏。

“晚安,克劳德。”萨菲罗斯低头,在克劳德的额前轻吻,“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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