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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冬天,休息的时候,无事可做的季节。
文森特今天没有拉小提琴,他决定把之前没有时间读的书好好看完。收音机二十四小时响着,被调成了音乐电台,偶尔因为信号不好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
塞斯坐在他的对面,懒洋洋地看了眼钟表,忽然有些惊慌地说:“哎呀,都这个时间点了,中午吃什么?”
“还有很多吃剩的呢。”文森特提醒道。
“也是,”塞斯讪讪地笑着,“那就下个面吧。刚好还有很多丸子……”
他掐着指头算起来,只是不一会,他又关心起别的事来:“不知道萨菲过得怎么样。”
他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毕竟他一门心思盼着银色将军来。
两个人的新年太冷清了,塞斯遗憾地说,我学了好多新菜,没有机会尝试。
文森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起来还不错,有杰内西斯·拉普索托斯在,不会出问题的。”
塞斯摇摇头:“我猜他一定会被拉去看LOVELESS。”(远在剧场里的萨菲罗斯打了个喷嚏)
“听说现在的LOVELESS比我们那时华丽多了,”塞斯补充道,“舞美啊,灯光啊,未来魔晄停止使用后戏剧发展都似乎倒退了。”
“主要是经济倒退,大家都没心思看戏剧,LOVELESS 大街随着米德加的废弃也消失了,”塞斯惆怅地说,“真想去看看现在的戏。”
“会有机会的。”文森特干巴巴地宽慰道。
他看着塞斯一直在写写画画的纸,换了一个话题:“这是什么啊?”
那张纸上,被塞斯画满了各种图形,看起来是某种LOGO。
“哦,是给斯特莱夫快递公司做的。”塞斯正在热锅,“就是克劳德开的一家小公司,他一个人平时帮人送送货什么的。因为怪物变多,生意还挺红火的。”
文森特轻轻“唉”了一声。
“我能看看吗?”他问道。
“轻便。”塞斯抬手打了一个鸡蛋,鸡蛋和油相撞发出滋滋的脆响。
文森特翻看着纸张,塞斯似乎是在做LOGO的更新迭代,一角的图形上小小的标着“初始”的角标。
“你原来就做过它的LOGO吗?”文森特好奇地说。
“是的,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了。”塞斯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文森特毫不犹豫地表示。
“也行,”恰巧这时,面也煮好了,塞斯把面端了上来,“边吃边说吧。”
塞斯烧的是姜汤面。普通的汤汁里加入了姜汁,连蛋里都加了姜粉,吃起来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这是五台料理的一种,塞斯不确定地说,应该加点海鲜——丸子大概也没问题,反正叔叔是不会有意见的吧?
文森特当然不会有意见。他秉持着一个只管吃的人的自觉,把食物一扫而空,然后乖乖洗碗。
近些日子,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塞斯对做饭、或者说把眼前的人的喂饱,有种堪称是执念的狂热。不管是米德加菜还是尼布尔的乡土料理,无论是简单的炖菜还是繁复的蛋糕,他都十分喜欢,也乐于尝试。
文森特夹了一口面,姜的味道让他微微皱起眉,但他还是咽了下去。他安静地吃着,等待塞斯开口。
塞斯扒拉了一个丸子,想了想:“这事要从我9岁那年说起。”
“我不知道当时我做了什么,似乎让蒂法和克劳德觉得我对绘画很感兴趣。”
“于是他们帮我找了个老师。老师是酒馆的常客。”
“老先生以前在神罗宣传部干过,脾气暴躁但有个热心肠。这或许是即使他年轻时,在萨菲罗斯项目担任过重要职务,蒂法和克劳德也同意了的原因了吧。”
“至于退出项目的原因,他义愤填膺地和我说,把那么小的孩子宣传成战争英雄,让更多小孩上战场,实在太过分了!于是就被上司调到别的项目里去了。”
“‘这样也好,不用看见那个讨厌鬼了’,”塞斯模仿着老先生骂骂咧咧的语气,噗嗤一声笑了。
文森特为难地看着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原来那时,还是有人站在萨菲罗斯那一边的。这个认知只令他觉得有些苦涩,却高兴不起来。
塞斯仿佛没有察觉到文森特的不对劲,继续说道:
“然后,我就一直跟着老师学习了。”
“这期间,克劳德和蒂法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特别是克劳德,他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家。”
“但家里也不算太富裕,毕竟有三个孩子。□□会给蒂法一些钱作为抚养费,蒂法从来不收,说是现在建设科雷陆更需要资金。你问我怎么知道的?秘密。”
“我呢,刚学了一些‘完全有益’的东西,急着想帮上忙。”
“我设计了一套视觉识别系统,就是LOGO、标语什么的,提出了一套企划。”
“哎呀,现在想想,我的市场调研做的完全不够,方案也很不成熟,当时就是一腔热血,急着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我想说服克劳德接受这个方案,不过做的太过火了,甚至在晚上就那么坐着等克劳德回来。反正我接受过训练,几天不睡觉也没有问题。”
“我想那时克劳德是拒绝过我的,但他总是……优柔寡断?不,这么说不太对,总之他的态度给我一种成功的可能性。”
“执着是我的优点。当时我做了什么,您还是不要问,太尴尬,我不会说的。”
“终于有一天,丹泽尔爆发了,他平时总是很照顾我,我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生气的样子。”
“他说你没有发现吗,克劳德最近都没有回来,都是你的问题!你的宣传做法和神罗有什么区别!”
“我完全辩解不出来,玛琳在边上吓哭了,丹泽尔跑回了房间。我的房间和丹泽尔是公用的,所以我不能去。”
“于是我和玛琳说我要去公园一趟,晚饭不回来了,就也跑出去了。”
“我在秋千上没坐多久,蒂法就来了。我说店铺快要到饭点了,不用管我的。”
“蒂法说不行,我们家的孩子必须要回来吃晚饭。”
“我没回答她,她就在我边上的秋千坐下,说我的想法很好,只是太急躁了,现在只有克劳德一个人,他会忙不过来的。”
“我说可是我怕来不及了,现在因为怪物很多,克劳德才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他们通过雇人、武器之类的,完全可以达成一样的条件,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猜我那时候一定很不冷静,蒂法顺着我的背,我差点拨开她的手,她说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你要相信克劳德,先回家好吗?你的出发点没有错,丹泽尔只是放心不下克劳德,好好沟通一下就好了。”
“她很笃定地说,别看克劳德那副样子,他一直都是很可靠的。”
“我能怎么办呢?天色越来越晚了,我知道大家都在等蒂法,只好回去了。”
“反正我不知道蒂法说了什么,蒂法总是有些很神奇的能力,丹泽尔别扭地向我道歉了,我当然也说对不起了。”
“后来我想了想,觉得蒂法说得对,然后去做了新的调研。我以前提出的方案果然有所欠缺。我向克劳德提出了新的方案,并道歉了。”
文森特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所以你是为自己不成熟的方案道歉?”
塞斯笑得很勉强:“那时候是,我现在知道我的做法也很不对。”
“克劳德的表情回想起来真是精彩。”塞斯捂着脸说,“因为那时候尤菲来过一趟,我很认真地咨询了如何诚恳地致歉……”
“等一下,你是用五台式的?”文森特不禁回忆了一下知识点。
“别说了,真的。”塞斯的脸隔着手,都能看出通红一片,“姜太辣了。”
文森特忍着笑问:“最后结果怎么样?”
“芬里尔贴了新的车标。”塞斯的沮丧一扫而空,很骄傲地说。
“只不过,我的预感真的成真了。”
“在我来这里的前段时间,克劳德的订单量减少了很多,似乎是有前特种兵组织了一个新公司,因为价格实惠抢走了不少生意……”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呢?”
塞斯咬着勺子,陷入沉思。
***
为了庆祝合好,丹泽尔神神秘秘地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不明就里地答应了,满心满眼都是新的方案。但他也知道,按照社会礼仪,他不应该拒绝。
他装出期待的样子,骑上借来的自行车。
星痕症候群,你听说过这个吗?丹泽尔问道。那是一种绝症,不过因为一场雨,就全部治愈了。
一场雨?他稍微提起一点精神。
对,一场雨。丹泽尔坚定地说。
太荒谬了。他不带情感地表示。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丹泽尔耸耸肩,跟我来就行。
他们从边缘城出发,一路前往已经废弃的米德加。
现在的米德加,只剩下被抛弃的人了,丹泽尔凄凉地说。
他眨了眨眼睛,说好。
丹泽尔说要不是被克劳德捡到,我也还会在这里。不,我应该不会活着了吧。
他干巴巴地说抱歉,除此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丹泽尔盯着他,叹了口气。
他们不断地向里走,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废弃的房屋在太阳下,静静地与死亡为伍。
丹泽尔轻车熟路地往前,偶尔停下来看看路标。
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他从未被允许过离开边缘城。他抬头看着圆盘,想到曾经那是他生活的地方——他想象不出来。他的想象力早已被剥夺了。
他们最终来到一座废弃的教堂前。丹泽尔说他找地方藏车,让他先进去看看。他点头答应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贫民窟的教堂。
他冒昧地觉得女神绝不会聆听到人们的话语,因为象征与神沟通的尖顶上方不是天空,是圆盘。神罗更不会听底下人民的祈祷,如果它听得见的话,它就不会剥夺人们的阳光。太阳理应是属于所有人的。
他推开沉重的门。里面没有人,到处都是灰尘。椅子零零散散地摆放着。
靴子与地板撞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抬头,往教堂深处望去。
忽然间,他屏住了呼吸。
仿佛受到了命运的征召,他不由自主地被引领着向前——
在那里,天光从破碎的屋顶倾漏下来,映照着波光粼粼、澄澈透明的水面。
他不知道水从哪里来。一步一步,他如同梦魇了般,在水边缓缓跪了下来。
破碎的、晶莹闪烁的金色让他迷了神;他看见黄色的花,连成一片就像一个蕴藏久远的旋律。
花瓣在水面起起伏伏,安闲又动荡,如若在轻声絮语。
他一动也不动,除了那水、那花、那天光,一切已无足轻重。
唯有纯粹的美与安宁,在他的生命中喧哗鼓动。
那一刻,他的世界里一角无声无息地坍塌,一种新的东西开始生长。
他安静地跪着。他没有祈祷,他的心里空无一物。
萨斯!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恍惚着回头。
你怎么了?丹泽尔问。
没什么,他说。
那就好,丹泽尔说,要不要洗洗脸吧,这是很神奇的水。
他刚说好,发现丹泽尔已经整个人都浸入水里了。
没事的,丹泽尔鼓励地对他说,没事的。
他犹豫着,慢慢走进水里。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他被丹泽尔泼的满头满脸都是水。
他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便听见丹泽尔惊讶地说,你的眼睛?
在透明的水光倒影里,他看见了自己。
那双曾经绿得非人的瞳孔,仿佛褪色了一般,露出浅浅的褐色。
现在你的眼睛就像……正常的绿眼睛了,丹泽尔评价道,就是魔晄的颜色还是很明显。
他摸摸自己的眼睛,没有痛感,什么也没有。
所以说是神奇的水嘛,丹泽尔理所当然地说,仿佛这就能解释一切。
水面中的倒影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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