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尼布尔山回来后，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原状，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妈妈叮嘱他不要去后山，村里的大人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乔恩和马克他们虽然没有再排斥他，但也恢复了以前那种不远不近的态度。

唯一不同的是蒂法。

他们反而成了要好的伙伴。

“克劳德。”

即使他没有和别的孩子一样跟她玩，蒂法也会主动来找一个人在秋千上坐着的克劳德。

他纷杂的思绪被打断，低低的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后，克劳德就不和往日一样，默默的注视着那些正在玩闹的同龄人了。

蒂法见他回应，便走上前几步，将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递到他面前。

“给你的。”她的声音轻快，“乔恩他们在那边玩捉迷藏，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克劳德犹豫了一下，接过苹果。果皮光滑冰凉，触感很实在。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轻：“不了。”

“为什么呀？”蒂法在他旁边的秋千坐下，轻轻晃动起来，裙摆随着动作飘荡，“还在想那天山上的事吗？我爸爸他，他不是故意那么凶的，他就是太担心我了。”

女孩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一些，“那天，谢谢你，克劳德。要不是你拉住我…”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力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有西莉娅。”克劳德补充道，声音依旧平淡，但比平时清晰了一些。

他觉得应该把事情说清楚。

“嗯，对，还有西莉娅。”蒂法点点头，表情有些复杂，“她好厉害。”

“克劳德，你是怎么跟她成为朋友的呀？”

克劳德不知道算不算朋友。

算吗？

“我也不知道。”

抱着一种孩子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他模模糊糊的应下了。

西莉娅从不与同龄人接触，跟他们不说话。

她只跟他有接触。

“啊，这样吗？我也想跟她做朋友，她真的好特别，长得也很可爱！”

“……”

莫名的，克劳德有些不想让蒂法跟西莉娅做朋友。

这个年龄的孩子，或多或少的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蒂法已经有很多伙伴了。

而西莉娅……

蒂法显然对西莉娅充满了各种想象。

“我上次看到她拖着好大的狼回来，乔恩他们都吓坏了！可是我觉得她好酷！我也想变得那么厉害，这样以后我自己去山上，爸爸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她晃荡着秋千，幅度更大了一些。

“而且她长得真的像故事书里的娃娃，对不对？眼睛那么黑，头发那么长。丹妮丝她们都说她怪怪的，不愿意靠近她，可是我觉得她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吧？”

蒂法歪着头，看向克劳德，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询问：“克劳德，你觉得呢？西莉娅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笑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她笑。”

她咬了一口苹果，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下次你见到她，能不能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就一次，好不好？”

克劳德低下头，避开蒂法的视线，手指用力抠着苹果光滑的表皮。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他闷闷地说，“她…她好像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克劳德闷闷的回应显然无法满足蒂法的好奇心。女孩晃动秋千的幅度小了一些，她转过头，更加靠近克劳德，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嗯，好像是这样呢！我都没见过她和乔恩他们说话。克劳德？你们都聊些什么呀？”

“对了，我还听大人说，西莉娅在接清楚魔兽的委托呢。是不是很刺激？你看到她战斗了吗？快跟我说说嘛！”

克劳德手里的苹果被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指甲在光滑的果皮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草地上追逐打闹的几个孩子身上。

阳光很好，孩子们的笑闹声远远传来，显得这里格外安静。

“她就那样。”克劳德的声音低低的，没什么起伏，“用斧头。”

蒂法听了这个回答，有点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重新燃起了热情。

“就用斧头呀！哇，那她力气一定很大！比乔恩他们几个加起来都大吧？”她感叹着，又向前凑了凑，“那她住在哪里你知道吗？她好像没有家，是住在村子外面的树林里？还是有个秘密的山洞？”

“不知道。”

他再次给出简短的回应，声音比刚才更闷了些。

蒂法这次是真的有点泄气了，她鼓了鼓腮帮子，停止了晃动秋千。

“克劳德，你怎么什么都说不知道呀。”

她看着克劳德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又软化了语气：“好啦好啦，我不问那么多了。但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再次亮起来，“下次，下次你再碰到她的时候，就帮我带句话，好不好？就问问她，愿不愿意认识新朋友？我真的觉得她很特别，想和她交朋友。”

蒂法伸出小指，带着期待看向克劳德：“就帮我问一句嘛，好不好？拜托啦！”

克劳德沉默着，没有回应，也没有伸出小指。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被秋千磨平的土地。

蒂法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反应，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低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没关系！那我下次自己找机会去问她！我就不信她一直不理人！”

“蒂法！蒂法！快来！轮到你找了！”

远处，乔恩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这里的对话。

蒂法立刻站起身，回应道：“来啦！”她回头看了克劳德一眼，见他还是那副闷闷的样子，便说道：“克劳德，那我先过去玩啦！苹果记得吃掉哦！”

说完，她就像一只轻快的小鹿，朝着伙伴们的方向跑了过去，很快就融入了那片喧闹的阳光里。

秋千旁又只剩下克劳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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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布尔海姆这个小村子里，所有的消息都传的很慢，尤其是来自外界的。

作为村子里少见的，对“神罗战士”充满向往的人，克劳德时不时就会来到尼布尔海姆唯一的驿站内，等候着远方的报纸。

【五台战争开启！神罗总裁发表讲话，少年英雄萨菲罗斯参战！】

一看日期，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信息了。

克劳德从老板手里接过那张有些皱的报纸，仔细地看着。

巨大的黑色标题映入眼帘，旁边的配图是一个模糊的侧影，穿着神罗的制服，银色的短发干练。

尽管图像不清，但那股难以言喻的强大气场似乎能穿透纸张传递出来。

他的视线继续往下，关于“神罗战士”的信息被他一个一个的仔细阅读，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想放过。

米德加，神罗，征兵……

咔哒。

门被推开了。

一个漆黑的身影走了进来。

“哟，是西莉娅啊。”老板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算不上热情，但也不算排斥，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招呼。“今天这么早就下山了？又猎到什么好东西了？”

西莉娅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放在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咚”声。她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而是直接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换食物。面包，硬的。肉干，五条。”

老板放下酒杯，拿起布袋掂了掂，解开绳子往里看了一眼，露出几颗泛着幽光的紫色兽牙和一小块亮晶晶的矿石。

“嚯，这次收获不错嘛。行，面包给你拿最新的，肉干也挑好的。”他转身去货架上取东西，嘴里嘟囔着。

西莉娅的目光在杂货店内巡视着，然后，轻飘飘的，落在了克劳德身上。

他几乎是呼吸一窒。

“克劳德。”

“在看报纸？”西莉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视线从克劳德手中的报纸上掠过，又落回他的脸上。

克劳德感觉脸颊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地想要将报纸藏起来，但又觉得这个动作很傻。他只是点点头，喉咙有些干涩，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总是这样笨拙？

这时，驿站老板拿着一个纸包的面包和几条硬邦邦的肉干走了回来，顺手将柜台上的布袋收起。

“给，你要的东西。”他把食物推到西莉娅面前，然后瞥了一眼克劳德，“小子，又在看那些打仗的事啊？怎么，也想去当神罗的大英雄？”

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但更多的是成年人看待孩子不切实际梦想时的那种随意。

“我跟你说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刀剑无眼，去了五台，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看看报纸上的英雄就行了，别真动心思。”他拿起抹布，擦拭着有些油腻的柜台。

“……”

克劳德一言不发，他只是垂下脑袋，把自己跟报纸埋得更近了些。

这时，9岁的西莉娅开口了。

那种没什么情绪的音调。

“我下周会去米德加，参与神罗的征兵。”

这样的话，从这样一个女孩口中发出——

驿站老板接下来的话语被堵在了嘴里，被震撼了似的，盯着她看，无意识的擦着桌子。

抹布上的水渍晕开。

没有质疑。

因为，是她的话……

装着吃食的布袋被拿走，然后，驿站的门关上。

克劳德仿佛如梦初醒，他放下了手中那张快被自己蹂躏成一团的报纸，跳下凳子，往外追去。

“砰！”

门被他有些用力地推开，撞在驿站斑驳的外墙上。

午后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有些刺眼，让刚从昏暗室内出来的克劳德不由得眯了眯眼。他跑到门外，急促地喘着气，目光快速扫过不算宽阔的街道。

尼布尔海姆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几只陆行鸟在远处的栅栏旁懒洋洋地踱步，发出咕咕的叫声。风吹过屋檐，带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

那个黑色的身影并没有走远。

西莉娅正沿着街道向村子边缘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平稳安静，手里提着那个装着面包和肉干的纸包。阳光照在她漆黑柔顺的长发上，反射出一种近乎绸缎的光泽。

她走得不快，像是在散步。

“西莉娅！”

克劳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朝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声，然后拔腿追了上去。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哒哒哒地敲打着石板。

听到喊声，西莉娅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你，你真的要去米德加？”

克劳德双手撑着膝盖，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抬起头，直视着西莉娅的眼睛，这个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西莉娅微微歪了歪头，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几缕。

“我说了，要去。”

“……可是，为什么？”

她静静的看着他。

“有要做的事。”

“什么事？”

克劳德往前又靠近了一小步，声音因为焦急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米德加很远，妈妈说那里很危险，有很多坏人，还有那个…神罗公司。”

他努力回忆着母亲说过的话，试图用这些“危险”来说服眼前的女孩，或者至少，让她多解释一点。

“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在这里不行吗？尼布尔海姆不好吗？”

“克劳德。”

他的名字，在对方口中呢喃而出，仿佛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味。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克劳德猛地抬起头，蔚蓝的眼眸因为震惊而睁大，直直地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里。

“我……”

克劳德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迅速升温，一股热意从脖颈蔓延到耳根。

他想反驳，想说“我没有”，想说“尼布尔海姆也很好”，想说“妈妈会担心”，但那些话语都纠缠在一起，卡在嗓子眼里，变成了无意义的音节。

是啊，他不想离开吗？

每天偷偷跑到驿站看那些过期的报纸，对着上面模糊的英雄身影发呆，幻想着遥远的米德加和强大的神罗战士。

在被其他孩子孤立时，在觉得自己弱小无力时，在看到西莉娅轻而易举做到他无法想象的事情时——

他只是，不敢承认。

就在克劳德手足无措，几乎想转身逃跑的时候，西莉娅再次开口了。

“你想离开。”

“那么，你以后会离开这里的，不过不是现在。”

“我…以后…会离开？离开尼布尔海姆？去哪里？米德加吗？”

“对。”

她淡淡的回应了他之后，就准备离开了，提着那个装着面包和肉干的纸包，迈开脚步，

克劳恩的下意识的伸出了手，他往前一抓。

触及了那漆黑的发丝。

凉凉的，带着柔软，顺滑，让人想起丝绸的触感。

“……”

西莉娅回过了头，那种他从没见过的，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出现在了她脸上。

“你的手，在我的头发上。”

克劳德被这直接的话语惊得浑身一颤，如同触电般猛地收回了手。

因为动作太急，指尖还带下了几根细软的黑发，他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紧紧攥住，仿佛那是烫手的山芋。

“对，对不起！”

克劳德慌乱地道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他甚至不敢再去看西莉娅的眼睛，视线慌乱地落在地面上，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鞋尖。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

想什么呢？

“想问你……下周，真的就要走了吗？”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清晰地飘散在空气里。

“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西莉娅的身影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这个问题。

几秒钟后，她才再次迈开脚步，同时留下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像是说给克劳德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也许吧。”

克劳德静静的看着，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渐渐缩小，拐过前面那栋歪斜的老旧木屋，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街道又恢复了彻底的安静，只有远处陆行鸟偶尔发出的咕咕声，和风吹过屋檐的呜咽。

阳光照在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显得有些苍白。

---

周日。

深夜熟睡的克劳德听见了窗台上砰砰的敲击声，他几乎是瞬间就醒了，第一时间跑到窗前，打开锁。

摆在窗台上的，是一把有他小臂粗的铁剑，一张纸条压在剑柄下。

【——离别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