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烈火埋没了她的身躯,贞德的记忆瞬间回笼。
……原来她,早已死去。
被称作神的使者、奥尔良少女的贞德长叹了一口气,她挣脱束缚,踏过火焰,走下火刑架,来到弗朗西斯面前。
少女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一幕,执拗地盯住对方,“当时那样狼狈的场景……让人根本就无法忍下心去细看他的表情,果然与我想象的相同……法/兰/西先生,您这样的表情一点也不风度翩翩哦。”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听不到她,看不到她,无法感知她。
时光的洪流隔开了一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站在过去,而她在未来。
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贞德来到了自己的生前。
也许这不过是个依托她记忆而生的幻境——或者说,她的过去。
“能够遇见您,真的……让我很高兴。”
贞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弗朗西斯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发出嘶哑的吼声,徒劳地想要救助她。坚强的少女直到死去都没有落下泪水,此时此刻的她也只有满目悲伤。
贞德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她终于知道自己降临的真相,也迅速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抱歉,我没能把她救回来……”
弗朗西斯在之前护送着自己前往里昂的贞德部下的帮助下,一一将人民们赠予的钱财交还回去,一边不知疲倦地喃喃自语着。
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非但没有解救神的少女,甚至还致使她惨死。
这些热忱的心意已将弗朗西斯彻底灼伤,他的眼瞳变得黯淡,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是他的无能才导致了惨剧的发生。
“……您,还好吗?”
他的子民正在担心的注视着他,原本面无表情的弗朗西斯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费力的将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弧。
大家眼中那样纯粹的忧虑刺痛了他,让他恍惚间再一次将某位少女的身影重合。
眼前似乎浮现出了珍妮毫不动摇的微笑,她告诉他别哭,还请他离开自己。
可是弗朗西斯怎么可能会抛弃她,独自一人逃离。
烈火将她包裹,浓烟把她淹没,见证着那一幕的弗兰西斯的灵魂都在为之战栗。
面对着那样残酷的事实,他实在无法展颜欢笑。
“贞德是个多好的姑娘啊……”至今为止,法/兰/西的国民仍旧无法接受神的少女迎来那样惨烈的死法。
她带来了胜利,带来了欢声笑语。
不止一个人在愤愤不平,为她的命运感到不公。
“她……回归了天主的怀抱。”
她的离开给法/兰/西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弗朗西斯的脸上是毫无生气的苍白,眼瞳深处流动着深沉的悲凉。
他闭上眼,声音颤抖着,胸口传来阵阵凌迟般的钝痛。
“这不是您的错……唉,您也是凭借自己,一个人救不了她。”安慰着男人的民众们一边说着,一边再也忍不住泪意,猛地哭出声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保卫着国家的女性舍弃了自己,以鲜血作为代价,以尸骨作为目标,发誓要夺回祖国的每一寸土地,绝不将他拱手让人。
贞德乃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法/兰/西的精神象征。
可这样一个让人敬佩的人,在最后却迎来了这样令人悲叹的终局。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我们早已对彼此恨之入骨……抱、抱歉……呜……”
悲伤传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终于开始不再压抑自己,纵声痛哭。
法/兰/西麻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听着他们的安慰,早已干涸的眼中无法流出泪水。
“哭吧,哭出声来,向我们的英雄致敬,为我们的少女祈祷。”
愿她能够回归天主的怀抱,不受疾病的侵扰,不被严酷的摧残,不再经历残忍的背叛。
弗朗西斯脸上出现了近乎惨烈的苦笑,他像是被巨大的痛楚击中,跌跌撞撞地离去,背影里充满了孤寂与苍凉。
神的少女值得哀悼。
她是那样热烈地爱着法/兰/西,可是她的无私奉献到最后只换来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为什么还要笑着呢?为什么总是在为他考虑呢?为什么还要高呼“我爱法/兰/西”呢?明明直到最后,她都没能得到真正安静祥和的人生。
一直在战斗,一直在奔波。
那少女披荆斩棘,戎马一生,认为自己无比幸福。从不为前路迷茫,总是为他人着想,拥有着高贵的品格,不屈的灵魂,最朴素的心意,自身躯里爆发出超越时代的光辉——是这样的一个平凡而又伟大,令人感到骄傲的英雄。
她本该憎恨他才对。
剥夺开国家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无能的男人,就连一位少女都无法保护。
弗朗西斯为这样的事情倍感煎熬。
那是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为了他放弃身为人类的幸福,直至迈向地狱的贞德啊!
这世界究竟还能可笑到什么地步啊!?
是他给了她这一场屈辱的背叛,致使她死在了火刑架上。
自心脏深处传来了近乎尖锐的疼痛,金发狼狈地垂落,遮挡住无神的眼瞳,弗朗西斯回到家以后,冲到客厅里,将储藏柜里放置的十字架牢牢地攥在手里,那冰凉的温度将他杂乱的思绪沉淀,然后弗朗西斯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力一般,跪倒在地。
他是法/兰/西,名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在岁月的长河中度过无数光阴的国家。
他看着无数人出生、长大、死亡。
弗朗西斯早已能够坦然接受人类必将离去的事实,生老病死乃是谁都无法插手的过程,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祝福着自己的子民,直到这片土地消亡。
可是——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愚蠢的少女,奋不顾身地站了出来,为他牺牲,为他而死。
贞德曾经说过自己看到了未来有无数人在欢笑,那么她是否也同样看到了自己的末日,却仍旧不改初衷,选择这条残酷的路。
弗朗西斯打了个冷颤,不敢继续去想。
他害怕这样的设想。
那个可能令他遍体通寒,乃至于连脊背都在战栗。
贞德比任何人都要爱着自己,却又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不幸。弗朗西斯无法宽恕自己的罪责,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叛。
这是对一个傲慢男人的惩罚。
贞德一路跟着他,看到他痛苦的模样,她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当初的举动给法/兰/西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面对着颓然痛苦的弗朗西斯,贞德回想起生前,他面对着她时总是温柔明朗的笑容,包容宠溺的眼神,越发感到难以言喻的悲伤。
少女突然无法想象,之后那几百年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弗朗西斯盯着那十字架怔怔地发呆,而贞德注视着他,眼瞳底缓缓升起难言的悲伤。
这不是他。
真正的法/兰/西总是略带轻佻的微笑,姿态悠闲地绘写着优雅,将思绪浸入艺术的海洋,倾听着人民的想法,而不是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责怪贞德的任性,反而将这痛苦的根源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少女看着陷入巨大痛苦中的弗朗西斯,只能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颅靠到他的肩膀上,试图抚慰他的伤痛——未来无法插手过去,而这一切是她造成的。
这是她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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