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
长谷部沉默地跟着女人走到了一个阁楼上。
路过了几位向他们俯身行礼的织田家足轻武士后,女人推开了一扇松木的大门。
织田信长酷爱刀剑。
长谷部一下子就想起了史书上的这句评价。
因为,在那扇门的背后的刀架上,映入长谷部眼帘的,全都是一柄柄能引起外界腥风血雨的绝世宝刀。
(394)
“汝可以讲了。”女人懒散地倚靠在木门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侧‘压切’的下绪。
长谷部的目光扫过一侧的十几柄光忠,还有放在刀架上的鬼丸、正宗和菊一文字。他并没有回答女人的话,而是反问道:“您有这么多天下闻名的刀剑,怎么就随身佩戴那一柄无名无姓的打刀?”
“无名无姓?”女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挑挑眉,“小家伙,吾以为你冒充前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所以才编造自己是‘压切’的付丧神。”
“它有什么特殊的么?”长谷部问。
“啧。”没想到,女人却嗤笑出了声,仿佛长谷部问的问题十分白痴,答案清晰明了到从来没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压切它当然特殊。”女人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我织田信长的佩刀。这个身份,难道,不特殊么?”
“我的意思是……”长谷部走到刀架旁,“您的这柄鬼丸,号称是象征号令天下的权威;那柄大般若长光,曾被室町的将军足利义辉所有;还有……还有宗三,不,义元左文字,那是您从今川义元那里缴获的战利品。这些刀都是那么独一无二。您为什么不佩戴着他们,反而带着那柄原本默默无闻的刀呢?”
“要说独一无二,”女人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压切才是最特殊的一柄刀。那是我的刀。”她强调了‘我的’一词。“是只属于吾的。它的锋利是吾发现的,名字是吾起的,被其他人所知晓也是因为吾,闻名天下更是因为它是吾的刀。没有其他拥有者的名字做前缀,更没有其他的曾用名引起歧义。即使它并不属于名家,但因为它是我的,在我手里,它将会比那些有名的刀剑更闻名遐迩。”
长谷部注视着女人的目光逐渐柔软了下来,他的表情像面对着自己的爱人那般温柔:“您是对的。阿鲁基,您给予我的羁绊太深了。所以我连化成人形时的模样,都是我心中您会喜欢的样子。每个人提起我时,都会首先提起您。我怎么这么蠢?还总是自我怀疑,嫉妒其他的刀剑付丧神,甚至在再次遇见您后,还一次次试探您?之后我永远不会再这样了。我是属于您的,这毋庸置疑。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方向。即使有时我会不理解,但只要是您的命令,无论是什么时空,只要是您,我便会毫无犹豫地执行。”
女人听到长谷部的这番堪称表白的的话语,却只是有些嘲讽地扬起唇角:“哟,这么快就叫上主君了么?”
很显然,她并没有把长谷部的话当真。
“您本来就是我的主。”长谷部说。
女人走到长谷部身前,带着些讥讽与恶意地端详着他:“送你来的人,把你调|教得很好。”她说,“看来是特意揣测过我的喜好?知道吾是个霸道的人,不喜欢有人指染属于吾的东西?不过……”
她没说完,门外有人禀报:“殿下,浅井长政的首级已经到了。您要过目么?”
女人有些不满有人打断她的话,皱了皱眉,但却对门外的人吩咐了声:“进来。”
一个穿着织田家紫色轻甲的武士走了进来,他恭敬地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只云纹织锦的盒子。
女人大步走到那个武士的身前,随手掀开了那个盒子,然后径直拎起了里面包裹着的人头。
浅井长政的头颅依然满是血污。这本来是十分可怕的景象,女人却满意地大笑了起来:“没错,是他。他终于死了。”她随手把那个被砍掉的头颅又扔回盒子里,“在安土找两个能工巧匠,把浅井长政的头骨给我做成嵌金的骷髅酒杯。要在下周之前做好。我可是很期待,能给那些拜会吾的‘家臣们’一个惊喜。”
那个武士始终低着头,十分卑微恭敬的样子。
但一直注视着女人的长谷部却注意到那个武士在听到女人的话后,抬着盒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长谷部暗暗觉得有些不对。但当他还没想明白原因时,他突然瞄到了那个武士袖子里暗藏的金属光泽。
“小心!”长谷部一把将身前的女人拉进怀里,拥着她转了个身,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而不惜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
袖箭与钢甲相撞的声音。
那个武士见一击不成,便立刻从腰带里摸出一柄短刀,狠狠地向两人的方向砍去。
长谷部听着刀劈过空气的声音,护着女人向一侧躲开。
那柄短刀捅近了一旁的刀架里,在那上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刀痕。
女人在那个武士挥刀砍来时,原本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出腰侧的打刀。但却在长谷部护着她躲闪时改变了主意。
她放下了握上腰侧打刀刀柄的手,像一个局外人般,带着嘲弄的笑意,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那个武士像是穷途末路般,鱼死网破地一次次快速地将手中的短刀挥向对面的两个人。
长谷部本来完全可以立刻抽出本体刀,一刀了结了这个家伙。
但他忙着带着女人躲闪,双臂紧紧地将女人护在怀中。面对这样以命相博的武士,一时他们竟是落了下风。
不过,室外的其他织田家的武士听到宝库里不同寻常的打斗的声音,也迅速反应了过来。他们迅速攀上阁楼的楼梯,动作熟练地准备围剿这一次的‘刺客’。
长谷部趁着那个用短刀刺杀他们的武士因人群登楼的脚步声而分心的瞬间,左手依然把女人牢牢地护在怀里,右手却握住了那柄刺过来的短刀的刀锋,一拧手腕,卸掉了那个武士手中的短刀。
然后,他把女人推到身后,顺着刚刚卸刀刀力道,扭过那个武士的手臂,将他按倒在地。随后他一脚踩在那个武士的肩胛骨上,让那个武士再无反抗的可能。
“殿下!”楼下的侍从们破门而入时,长谷部也刚好制住了那个行刺的武士。
刚闯进门的那些人看到眼前的景象,纷纷伏身下跪:“殿下,是我等来迟了。请您责罚我们。”
“织田信长!你卑鄙无耻!可惜我家主公还曾对您真心相待。你就是个魔鬼!背信弃义的小人!”被长谷部擒住的武士见刺杀已经毫无希望,便破口大骂。
长谷部冷哼一声,踩住那个武士的脚刻意向下碾了碾。
他拔出腰侧的本体刀,搭在那个武士的颈侧,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阿鲁基,请允许我首落了他。”
“杀了他?”女人却只是傲慢地笑了一下,“也太仁慈了。”
她转向跪在门两侧的织田家的一众武士,对装着浅井长政头颅的织锦盒子扬了扬下巴:“先来个人,把这个头拿下去,找个工匠,贴上金箔,制成骷髅杯。要在下次吾召集群臣集会前,献给我。”
一个武士恭敬地照做了。
在他准备离去时,女人又补充:“对了,你记得传令给猴子。让他处理掉浅井长政那两个余孽后,也把他们的头给吾送来。”她的笑容恶毒而放肆:“既然是父子三人,那还是整整齐齐的比较好。不然,单独一个酒杯,怎么够吾与群臣对酌?”
“是。”那个武士恭敬而畏惧地回答,然后行礼退了下去。
“魔鬼!你不得好死!”那个被长谷部擒住的武士几乎目眦尽裂。
长谷部蹲下身,重重的地将那个武士的头按到地上,才让那个武士无法言语,只能愤怒地哀嚎。
“至于这个人——”女人却连正眼都没给那个不断咒骂着,想要刺杀她的武士:“拖下去。挖个坑,将他埋在路边,只露出他的脑袋。让安土城的民众,一个一个地从他头上踩过去。吾倒要看看,他的那张嘴,还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几个武士走上前。长谷部松开按住那个人脑袋的手,又在他的的背部狠狠地踩了一下,这才把他移交给那些武士。
“织田信长!魔鬼!我诅咒你!你会非常悲惨,你会被万人唾骂!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一生永远都孤苦伶仃!”即使被卸了四肢,那个武士在被拖下去时还在大声咒骂着。
“等等!”女人的脸上突然没有了半丝笑容。她十分冰冷而强势地命令:“埋下去之前,先给我割了他的舌头!”
“是!殿下!”武士们应承着。
女人这才露出了个残忍而嘲讽的微笑:“呵,至少哀嚎声可比野狗狂吠可悦耳多了。”
离女人最近的、也是看起来最为年轻的武士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当他看到女人的笑容时,瞳孔恐惧地缩紧。
“怎么?”女人扬了扬眉毛,“有异议?”
年轻的武士身旁,一位较为年长的武士赶紧按下了那个年轻武士的头颅,押着他一起跪下。他诚惶诚恐地说:“没有,殿下。谨遵您的命令。”
女人看了看那两个哆哆嗦嗦向她请罪的武士,有些无趣地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吧。做好我吩咐你们的事就行。”
“是。”
等这些人都离开后,女人才转向又退到她身后的长谷部。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长谷部最初还只是低着头、十分严肃地站着,假装没注意到女人的视线。
可他实在对身前的那个人的目光太敏感了,没办法置之不理。于是,很快,他便认命地抬头,很关切地问:“您怎么了?”
女人瞄了一眼长谷部垂在身侧的手臂:“手!伸出来!”她命令道。
长谷部有些疑惑,但他还是顺从地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伸到女人面前。
女人不耐烦地拍掉他的这只手:“另一只。”
长谷部犹豫了一下,才把右手抬起,把被短刀割伤、满是血迹的掌心摊在女人眼前。
女人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长谷部手心。
“您生气了?”长谷部小心翼翼地问。
女人却用食指轻轻摸过那道为了夺刀而划出来的伤口。她抬眼看向长谷部:“疼么?”
长谷部也直视着她。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女人眯起眼睛,用指尖狠狠地在伤口处按下去。那个原本有些凝固的伤口又重新被撕裂,这让长谷部茫然的表情痛苦了一瞬。
女人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疼就对了。”她说,“记住这种疼痛感,以后长点儿脑子,少做多余的事情。别犯蠢。”
她收回了手,准备离开。
长谷部却拉住了她的袖子:“阿鲁基,是我错了。”他诚恳地说,与她四目相对,不躲不闪:“下次我会做得更加周全的。”
女人似乎怔愣了一瞬。她的目光从长谷部的脸上渐渐移到他拉住她的那只手上:“你不害怕?”
长谷部十分困惑: “害怕什么?”
“不怕我?”
长谷部更困惑了,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怕我?”女人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严肃的揣度。
“什么‘为什么’?”长谷部不知道女人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于是只是重复了一遍她的问话。
“全世界的人都害怕吾,汝为何不怕?”女人认真地问。
“您有什么是值得我害怕的么?”长谷部也认真地回答。
两个人对视了半晌。女人突然歪了歪嘴角,有些挑衅地嗤笑了一声,然后渐渐变成大笑。
长谷部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女人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小家伙,你很有趣。”女人直起身,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看在你将会待在吾身边儿的份上,吾不介意再多教导你一些事情:第一,别太有好奇心。也许,你知道的东西越多,死得越快。第二,在我休息的时候,要记得,千万不要那时靠近吾。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女人拍了拍长谷部的肩膀,直视着他。她唇角带笑,眼中却一丝笑容都没有:“收起你眼中的爱慕,别对吾动真心。”
“我……”长谷部想说什么,可女人却没给他解释或是反驳的机会。
她背过身,向阁楼的门外走去:“有件事阿市或许没有说错,也许,我最近果然是太无聊了。”
她在跨出门时,转过头,对长谷部说:“跟上。希望你能记住我说的话。活得久一点,别轻易地死了。毕竟,这世界太无聊了,我找到个有趣的事情也不容易。所以,给我带来更多的乐趣吧。你说呢,吾的‘压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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