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仍在前行。

包厢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是紧闭的门扉，另一侧是透亮的窗户。外面是一望无际的丘陵，远处还有缀着积雪的山脉。火车终于从阴云下驶出，再次回到阳光的拥抱中，视野一下子又变得开阔起来，仿佛外面清新的空气也能透过阻隔吹进来一般沁人心脾。面对着窗户的朱雀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终于有了一种解脱感。

从那间不算狭小的屋子出来，他的大脑才感到清醒了一些。

刚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失控了。

总是这样，自从父亲死去以来，他努力控制住的自我总会在那个人面前变得好像笑话一样。因为那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变得头脑发热，丧失冷静，这种事情真是太荒唐了。

“黑色叛变”之后，他“抓”到了身为ZERO的鲁鲁修，并把他带到皇帝面前，以此换取了圆桌骑士的职位。相应地，皇帝也用自己的Geass篡改了鲁鲁修的记忆，并把他投放到了EU战场，美名其曰“还有利用的价值”——不管怎么说，物尽其用也该有个限度吧。

其实那天，鲁鲁修对于朱雀的提议并不赞同。“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不会直接把我们都处死？！”当然，朱雀相信是因为自己经历过那样的未来，只不过对于鲁鲁修而言未来并不一定会保持不变。“再说了，按你的说法，你已经改变了‘过去’，谁也不能保证你说的事情会成真。”两人僵持了许久，唯有在朱雀披露皇帝已经知晓他和娜娜莉还存活、并且就身在日本的时候，态度才有了些许软化。

“不必担心，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朱雀说，“我会保证你不受波及的。”

黑发少年听了之后沉默半晌，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说什么不受波及，被篡改记忆的人又不是你。”

“……我向你保证，这对我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享受。”甚至应该说是完全相反才对。回忆起与朱利叶斯·金斯利度过的那段时间，朱雀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想道。

“而且，你说保护我，却没有把你自己包括进去吧？”鲁鲁修又冷淡地添了一句。

朱雀有些意外地看向黑发少年，那双紫色的眼睛眯起，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我可没有兴趣奉陪你的自我牺牲游戏。”他说，“要做，就得做到完美。”

做到完美。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朱雀无奈地笑了笑，鲁鲁修哪知道他自己失忆之后会变成这么“精彩”的性格？

“枢木卿？”列车员看到了走廊上的朱雀，“您需要帮助吗？”

“啊……”见到来者，朱雀很快恢复了那副严肃的面孔，“不必了，谢谢。”

并且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包厢的门口。

就在这时，包厢里响起了哐当一声巨响，就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一样的声音。

乘务员忙道：“发生了什么？”他刚想伸手敲门就被朱雀握住了手腕。“没什么。”第七骑士沉声道，“我来处理。”那双冰冷的绿色眼睛似乎是在催促对方赶快离开。

“好……好的。”乘务员悻悻道，迅速离开了这位杀气四溢的白色死神。

目送对方离开，确保周围没有其他的人之后，朱雀才匆忙拉开包厢的门。

一打开门就看到，朱利叶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罩，摔倒在了两张沙发中间。他似乎是想起身去浴室，结果就这么摔了。

又开始了。

朱雀再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查尔斯皇帝对鲁鲁修的洗脑并不够彻底。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娜娜莉对他的重要性远超过人们的想象，那个位置并不能够被轻易替代。朱利叶斯会时不时像现在这样陷入混乱，那是他本人的意志在与Geass作斗争。

似乎是意识到了有人进来，朱利叶斯费力地抬起头来。看到朱雀的身影，那个身材瘦削的黑发少年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而每当朱利叶斯变成这样的时候，他对朱雀的称呼都会从更加疏远而克制、好奇又夹杂着一丝轻蔑的“枢木卿”变成——

“朱雀……”

是的。

那种暧昧又危险的声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虚弱而沙哑的呼唤。鲁鲁修——不，朱利叶斯一遍又一遍小声重复着朱雀的名字，就好像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丝微不可见的复杂情绪从那双绿色的眼中一闪而过。

是叫退行行为来着吗？这种表现。无论是朱利叶斯还是鲁鲁修都不会这样，他们的自尊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脆弱又无望地抓住身边的人，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一般。

朱雀扶起瘫倒在地的朱利叶斯，领他回到卧室。他动作轻柔却快速地帮深陷痛苦的军师褪下外衣和长靴，让他躺进床铺。整个过程仿佛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只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您需要好好休息。”他这样对那人低语道，“不能在这种地方就倒下。”

然而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一直纤细的手牵住了骑士的衣角。

“朱雀……不要抛下我。”

“……”

“水……给我……水……”

第七骑士沉默地挣脱了那只拉住他的手，走回休息区用玻璃杯接了水。他知道这没什么用。他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是真的口渴，这只是一种记忆错乱的表现而已。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朱雀把接好的水递给军师，只见对方用有些颤抖的手沉默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就被自己呛到咳个不停，手一滑就把水杯打翻在了自己身上。

上衣都湿透了。

朱雀无语。

果然不应该给他的。

第七骑士无言地捡起落在地上的杯子，放在远离床铺的桌台上，以防再发生什么意外。然后他回身，督促军师换下浸湿的上衣。对方似乎不乐意，朱雀皱起了眉头。

“金斯利阁下，像您这样脆弱的身体素质，不换掉湿衣服很容易感冒的。请您不要再给人添更多麻烦了。”

然而，朱雀知道，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下的他这样说也是没用的。他认命一般地叹息一声，伸出手来准备帮他将那身繁琐的服饰褪下，结果那个人却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呵……还真是狂妄的语气。”

不知从何时开始，记忆的混乱消失了。朱利叶斯·金斯利恢复了神智。仔细看去，他的额头上还留有细密的汗水，似乎是在强压着痛苦。

“更衣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不必劳烦骑士大人躬亲了。”朱利叶斯顿了顿之后又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准备一下热水吗？我想洗个澡——朱雀。”

听到那两个字的朱雀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朱利叶斯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旁若无人地脱下了上衣，露出白皙的背脊，略显苍白的皮肤包裹着纤细的躯体，弯出优雅的弧度。他能感觉到朱雀炽热的目光黏在自己的背部。

他低笑道：“怎么了？我只是觉得朱雀这个名字很好听。还是说，你想在那之前先做点什么愉快的事情？”

“……不。”光是听声音，朱利叶斯就能想象出对方那副眉头紧锁的模样。“您想怎样称呼我都无所谓。”

那位骑士当然不会给出除此以外的回答。

这样想着，朱利叶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听着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远去，随后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没过多久温暖的水蒸气就开始溢出。

在无人得见的角落里，朱利叶斯·金斯利的表情疏离而疲惫。

他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