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衍不是在糊弄樊振东,二月她忙得脚不沾地。
《落点》和《滞空感》不错的成绩引来了几家唱片公司的橄榄枝,通过教授递到了暨衍面前。
暨衍不傻,知道在老东家面前投奔下一春这种事绝对不能做,所以她当即表示,没关系,只要能出专辑,跟着教授就行。
倒是教授出人意料,翻着暨衍的乐稿笑出了声:“你是我徒弟,又不是我仆人,去试试看吧,拿着这段时间的作品去面试,也顺便看看外面的音乐市场是什么样的。”
整个二月都被暨衍用来一点一点去磨旋律和词段,这种方法并不是暨衍擅长熟悉的,她向来写东西快,追求的是瀑水倾盆般的干脆利落,慢工出细活的拉锯,她用起来别别扭扭的。
但她必须要写出让人满意的作品,一举突破瓶颈期。她得改,细细地改教授一个尖刻的问号就能全盘否定的段落。
很难说这两者谁为因谁为果,只是没有其他路能走了,哪怕是泥泞的羊肠道她也得咬着牙去蹚。
她起初是无所谓的,既然目标是向上爬,那么走着,跑着,笑着,哭着,流着汗还是流着血,她都不在乎,她情愿一路快进,直到看见山巅。
跟着谁,都一样。
可是人总是避免不了贪心,暨衍有时会盯着电脑右下角的表愣神,神思飘忽地看着它从02:59缓缓向前进,将分钟走过路全部掀翻,时钟数进一,分钟数从头再来,一轮复一轮,没个尽头。
她突然觉得累,突然着就想为走过的这段路立一块里程碑来告诉自己她依然在向前走着,向后张望的时候不至于只能见到一片虚无。
她多出点能被专业音乐公司认可的渴望。
暨衍总会记得10岁那年的除夕,她因为马上要过年跟妈妈耍赖,就死死扒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要去上早上的钢琴课。
妈妈也能理解她,可定好的课总不能临时变卦,钢琴老师的时间亦是挤出来的,于是就耐心地劝,说上完课回来给你买蛋糕。暨衍眼睛一亮,随即又将嘴瘪成鸭子状,贼兮兮要加码。
“好,晚上再给你多做一道猪肚鸡,要不然回来去找东东玩儿?这两天他从体校回来了。”
好不容易才将暨衍哄出门,路上正巧就碰上了出门帮樊叔叔买盐的樊振东,他看见暨衍马上招招手,一双眼睛弯成一大一小的月牙状,不自觉跺了两下脚,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开心:“小衍好久不见!”
就这一句,妈妈给她做的心理工作全部功亏一篑,她像攀水上浮木一般抓住樊振东的手,自顾自地开始跟他侃大山,装作看不见等在一旁脸色逐渐变差的妈妈,看架势要从自己出生聊到未来入土。
除夕事情本来就多,门要串,年要拜,年夜饭要准备,暨衍的外公外婆今年还专门从家乡来广州和他们一起过年,乘的火车马上就要到了,等着她送完暨衍去接。
妈妈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火气,板着脸很严肃地说:“你今天要是去,刚才承诺的蛋糕和猪肚鸡都能有,你回来还可以去找东东玩,要是不去,那你以后就都别学琴了。”
暨衍浑身僵了一下,霎时间不敢作声了,但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小时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虽然害怕,可很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最后是樊振东打破了僵局,他拍拍暨衍,然后握着暨衍的手把她交给妈妈,神色郑重地叮嘱暨衍:“听妈妈的话,不就学两个小时嘛,又不久,我在我家等着你。”
后来,暨衍心心念念的,蛋糕,猪肚鸡,樊振东,一个都没有得到。
暨衍挂掉第三个拒绝电话,就想起来这么一段往事。
期望将人堆得越高,落下来的时候越疼。
“感觉和之前的作品有差距,不是我们想要的。”
“跟着你的教授多磨练磨练,毕业之后我们可以再联系。”
“是不是不在状态?还是说准备换风格了?”
否定,否定,再否定。
公司负责联系她的制作人好心安慰她,说写歌的,瓶颈期常有,努把力就过去了,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其实她不是绚烂中的暂时沉寂吧,说不定她之前的成功才是昙花一现。
“要相信自己嘛,你是我手底下的,他们赏识不了是他们的问题,你以后就跟着我好好干,出头了就打他们的脸。”教授伸手抚上暨衍的肩膀,不断向她靠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冒出的热气铺在自己脸上。
暨衍眼皮重重一跳,下意识想要往旁边躲,可她甫一动,就见教授的目光转冷,眉心也渐渐有扭曲的趋势:“啧,人家不是告诉你好好跟我磨练,还想不想出专辑了?”
暨衍一瞬间全明白了。
除了被拒绝的结果,她从来没对教授透露过几家公司具体跟她说过什么,可他却能精准的知道谈话内容。
教授是何许人也,华语乐坛赫赫有名的大拿,多次被邀请到音乐节目上当嘉宾,几乎没有人不愿意给他几分面子,音乐公司还要和他合作,在一个成熟的音乐人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之间做选择,答案显而易见。
他为暨衍布下逃不脱的天罗地网,势要折断暨衍瘦弱的翅膀和可怜的自尊。
他对暨衍的重视,为她花的心思,几乎要让暨衍嗤笑出声来。
不容易,折腾这么一圈,就为了自己这个还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
“教授想要什么?歌?还是……”暨衍下意识攥紧拳头,“我这张脸?”
暨衍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长相对一部分人具有吸引力,或者说是被迫意识到。
不好说,他现在还没决定是将暨衍这朵花圈进自己的院子供人观赏,还是干脆一把折下塞进牢笼。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暨衍牙齿用力,上牙与下牙严丝合缝地相互锉磨,可骨气再傲然都要向现实低头,暨衍最终还是松了力气,牙关打开张嘴问道:“您是跟所有的制作公司都有联系吗?”
“当然不,不过你要联系的话可能得费点劲。”
“帮我从低谷里走出来。”
“容易。”说罢,他凑得暨衍更近,两个目光交错的瞬间,暨衍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怜悯,一种来自捕食者的,不怀好意的怜悯,“其实你一开始就挺好。不是我说暨衍,你有的时候就是太看重别人的评价。”
漂亮。
暨衍阖了眼睛,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一张专辑。”
“几张都行。”
不,只要一张。
没关系,没关系。
主要能出专辑,都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教授直到六月初都没有什么动静,顶多就是偶尔请暨衍吃顿饭,风平浪静得像是在温水煮青蛙。
暨衍的日子也是平常过,只不过熬夜熬的更狠了一些,饭吃的也更少了一点,陈筱舟看她像是在自虐。
终于忍不住,她坐在宿舍里等暨衍回来,撑着眼皮一直等到凌晨才见暨衍进门,其他舍友早就睡着了,陈筱舟压低声音对暨衍说:“明天下午咱们都没课,在宿舍里团建,你一定要回来啊。“
“我那个……”
“回来吧回来吧,我们好不容易团建一次,一起吃吃喝喝玩玩放松放松嘛。”陈筱舟拉住暨衍的衣袖,颇有不答应就不放手之势。
“行吧。”
暨衍没想到,团建的时候舍友林琳提议要看乒乓球比赛。
“今天刚好是世乒赛男单决赛,等着看我们大满贯大杀四方吧。”林琳边在电脑上找直播入口,边骄傲地说。
“就去年奥运会嘛,她看了乒乓球比赛,喜欢上那个新科大满贯马龙了,之后他的比赛一场不落,按时收看。”陈筱舟悄声跟暨衍科普,“哦对了,你知道啥叫大满贯吗?”
“就是奥运会,世乒赛,世界杯三项世界大赛的冠军。”余添然嚼着薯片含糊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林琳会喜欢张继科,不仅是大满贯,还长得更帅。”
“所以这次决赛是马龙和张继科打吗?”陈筱舟随口问道。
林琳调好直播,做回了她们身边,“不是,和樊振东打。”
闻言,正一下一下薅着衣角神游的暨衍倏地抬起头,屏幕里着一身黑衣的樊振东闯入视野,他正在场边做赛前热身,身上动作幅度不大,面上纤毫表情也无,眼神却直勾勾的,像一匹年轻的野狼,沉着之下遮掩不住对胜利的渴望。
和上次见到的那个抱着食物袋傻笑的小孩儿,似乎不是一个人。
“樊振东是谁?”竞体小白陈筱舟真诚地发问,被林琳赏了个白眼:“你平时是一点不关系咱们国球啊……他是个小将,冒头早,实力不错,里约的时候是P卡,就是替补。但是我觉得他赢不了马龙的,他大赛从来就没赢过马龙。”
“他才20岁,比我还小几个月,打到这个位置很不错了,最近势头又好,我看他也未必会输。”余添然拍了拍手,转头打开另一罐薯片桶,递向暨衍,“吃不?”
暨衍刚想伸手,身体突然被往另一侧拽,她没稳住重心,干脆利落地倒在了拉她的林琳身上。林琳圈住暨衍,像是护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羊羔:“你不要企图挖墙角,暨衍肯定是和我站在一起的。”
豪言放完了,才记起来还没询问暨衍本人的意见,林琳低头问道:“对吧,暨衍,咱们一起支持马龙吼!”
“……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暨衍只能点头称是。
装一个合格的马龙支持者还是有点太难了,尤其是球台对面站的是樊振东的时候。
开局樊振东势头猛,一度打到马龙7:1,暨衍心里悄悄默念漂亮,面上却要时刻注意林琳杀气腾腾的目光,有时马龙丢球林琳会不自觉捏一把暨衍的手,挺疼的,暨衍只好去安慰她:“没事,才第一局呢。”
其实暨衍想的是,最好樊振东第二局也能拿下。
但马龙毕竟是马龙,大满贯毕竟是大满贯,每一场比赛都是结结实实用血用汗厮杀出来的,最后能从群龙混战中突出重围者,没有一位是浪得虚名。
马龙这座山,樊振东翻得很艰难。
首局告捷之后樊振东连丢三局,大比分来到1:3,樊振东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林琳吊在嗓子眼的气随着马龙的胜利一局一局顺下去,到此刻心态放得已经很平了,只需要拿下一局,马龙就能再次捧起圣·波勃莱德杯,他有三局的机会,樊振东却没有踏错一步的余地。
暨衍:林琳,虽然我表面上和你站在一起,可是我支持樊振东的心是九死而不悔的!(bushi)
大家千千万万不要被领导啊老师啊什么的PUA,真的很可怕!!!
女孩子们!注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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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杜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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