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is Babylon demorans castus habeatur.
【以巴比伦为家,谁能贞守无瑕?】
——拉丁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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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一瞬间——接下来的一切都被肆虐的风声淹没。
天空在嘶吼,大地在崩裂。
膨大的魔力之束震撼着宇宙的法则,奔涌而出。直视这一壮观场面的鲜红双眸中满是愉悦之色。这是只有享尽世间荣华的王才能理解的,超乎常理的感觉。
“醒来吧,Emuma Elish——与你相称的舞台,已经布置好了!”傲岸的宣言陡然压过了呼啸的风声,王者的威压陡然间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吉尔伽美什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巨剑。有剑柄也有护手,然而剑身部分却是怪异的三段圆柱紧紧相连,并不锋利的刃部拧成了螺旋状,三个圆柱如同锁链一般缓缓绕在一起,交互回旋着延展开去。磨盘般的三段圆筒呼应着天球的动作,各自以匹敌地壳变动的重量与力度互相摩擦着、旋转着,滚滚而出的澎湃魔力瞬间席卷肆虐在整片夜空!
即使数百米外掩体之内的卫宫切嗣,也完全可以感到这种史无前例的骇人威力,不属于人世的巨大魔力奔涌着、沸腾着,撕裂钢铁、粉碎大地,甚至贯穿天空——
连之前华丽无比的【王之财宝】与它相比都像花哨而无用的玩物了。碾压一切的灭世之武器,这才是Archer真正的王牌宝具吗?
——对城宝具?对军宝具?
或者、难道,【对界宝具】——!?
一片飞沙走石中,有人似乎可以模糊地听到Caster沉声吟唱着什么。但是肆虐的风暴将少女的声音湮没。当Saber终于逆着狂风勉强将视线投向Caster身后华丽的琉璃城门时,却仍然不禁怔忪——
——Caster,她!
……飘落的曳地纱罗迷了人目,此时此刻,赤足踏在伊什塔尔之门华丽台阶上的巴比伦公主……在这个时候,开始、轻柔地——
一边将身上雾一样的轻纱衣裾翩然抛开随手撒落。一边轻盈地踮脚旋转——少女无视伤口再次涌出的血花,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当众跳起了古老而妖娆的埃及艳舞。
轻纱如水,绮罗如雾。鲜血有如红玉倾淌般染上了色泽浅淡的舞衣——但是,没有关系的。身为距离英雄王最近的目标,她却似乎奇迹般感觉不到Archer劫世风暴般的威胁,感觉不到初始黄金帝王的压迫,也感觉不到撕裂伤口的剧痛——出身人类犹太王室的她,却即使在世界覆灭的时刻依旧跳着轻灵如泡沫的舞蹈,纵使幻灭如斯却心无旁骛。
犹如融入月色的少女在湖光水色中飘舞,仿佛映在水银之镜中摇曳生姿的白色玫瑰的影子。
在身后过于华丽的琉璃城门的映衬下,她的人和她的舞一样,莫名地带有一种月下惊鸿般的迷离和近乎易碎的虚幻感。她的舞姿很美,也很空灵,仿佛在舞蹈本身的媚惑与少女特有的迷惘之间,微妙地拨动着竖琴的和弦与柔情的泪丝。
这场舞蹈,与她之前面对Archer枪林剑雨般倾泻而下的【王之财宝】之时那种战士般敏捷而堪称冷厉的韵律绝然相异。那是一种柔媚和渺茫中令人心碎的惊艳。如此脆弱,如此迷茫,如此……悲伤。
她是魔鬼,又名撒旦。乃是专为蛊惑世人的存在。
然而她看起来竟那样纯真,仿佛全不知晓这一切的罪孽所在。
这是不属于人世间的舞蹈。
这是,虚幻、却恐怖的力量……
然而身为Saber的阿尔托莉亚所不知道的是,就在Archer足以开天辟地亦足以毁灭天地的宝具,【开天辟地乖离之星】面前——作为Caster的英灵莎乐美,在第一时间决心作出并不合乎常理的决定。
——对在场的所有英灵,而不是仅仅对Archer一人。藉由【七重纱舞】所带来的群体性幻术,展开了本不该在此时使用的,无法界定范围、亦并不完全由施术者本人意志所操控的宝具。
那是来自巴比伦王朝的、来自虚妄幻象之境的——【巴比伦·空中花园(The Hanging Garden of Babyl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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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Saber尚有记忆,那么记忆也到此为止。
最后一秒刻印在脑海的是Caster异常妖媚而虚幻的舞姿,紧随而后的是——
身体仿佛瞬间从一道异样华丽的隧道中纵穿而过。而现实,消失了。
……下面是一片名副其实的火海。
——时间,回到一切的终焉到来之前。
或许难以理解、更无法想象传说中的“空中花园”会是这样的景象——然而正是在那个时候,一幅无从预料的画卷就在突然之间被呈现到来自不列颠传说的剑士少女眼前。
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以Saber职阶现世的英灵、亚瑟王传说中的骑士之王,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判断,只能怔怔凝望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切。
倒地的柱廊、倒塌的宫殿、断裂的圆柱。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迹。只有一片沉寂,还有遍地的烈焰与浓烟。片刻之前肆虐着激烈魔力的海滨夜色,就这样突兀地被一片熊熊燃烧中的死寂所替代。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金发银铠的少女环顾四周,慢慢打量着自己此时陌生的身处之地。一向坚定清明的碧色双眸渐渐染上迷茫的雾霭。
时间仿佛正在被渐渐遗忘,关于圣杯战争的印象和执念似乎也在从脑海淡去,然后消散、抹除……
眼前的一幕仿佛突然铺开了一幅庞大的画幕,然而画中之景却唯有绝望与窒息,还有堕落和毁灭在她的眼中徐徐展开演绎。
那是一幅足够生动的画卷。天边仍在流动的曙光仿佛预示着黎明的到来,然而天际的柔和色彩已完全被吞噬宫廷与殿堂的大火所冒出的阵阵烟尘所覆盖。破晓阳光造成的幻象让天空升起了颜色不一、只有底部仍因火光而呈一片淡红的浓密云朵。
燃烧的火舌绕着遍布尸首的街道迅速蔓延向远处的房舍,烈焰再由肆意增长炼狱的狂风吹返回来,翻涌吞噬原本幸存的一切。冲天的火光遮蔽了天地,还有断折的剑戟、倒地的尸首和颓圮的断壁残垣。身披黑十字罩袍的异族骑士成群列队、趾高气扬地涌进街道,高举的刀刃沾满血迹,胯.下的坐骑急躁踢蹬……
[啊啊,这里是——这里是——]
这本不正常。然而逐渐身陷亡国之祸的剑之英灵意识不到这些,执念于王国毁灭的高洁王者,此刻感受到的唯有心脏钝击般的震栗。
[……这里是,我发誓要拯救的祖国,是我最终也没有能够守护的……]
——眼前一幕虽远隔千年,却毫无征兆地与阿尔托莉亚回忆中的景象奇异重合了起来——
[……不列颠啊……]
渐渐陷入回忆的漩涡的骑士王的英灵,正在意识中陷落,陷落着……
仿佛已经忘记了几分钟前还在为之奋争的圣杯,还有身旁的御主、敌对的英灵、纷乱的局势,以及原本存在于现世中的危机和一切的一切……
……然而,她何时才会意识到呢。
火光与血色终究不过幻境,烈火燃尽的黄金城池已是千年之前的梦景。眼前被烈火吞没的城,乃是英灵莎乐美的固有心象所投射的幻影。不是承载了骑士传奇的卡梅洛特,而是被硫磺的烈焰焚烧殆尽的罪恶之都。
……或许,某种意义上讲,Saber阿尔托莉亚的判断也并没有太大错误。对于同样出现在千年后的战场之上的Caster莎乐美而言,这处结界所触动的想象心象,与不列颠之于亚瑟王并无太大的差别。
[——可是啊,如果这里真是卡梅洛特,就可谓绝佳的讽刺了。]
若是这片幻象外的王女英灵此刻能够听到Saber的心声——她想必会这样苦笑着回答吧。
[——呐,可爱的骑士王小姐……奢靡堕落的天谴之城,竟然也会与被誉为骑士之魂的高洁圣地相淆并举吗?]
如果说亚瑟王时代承载着骑士理想的卡梅洛特,是因为高洁精神的花朵被称作“黄金之城”——那么,巴比伦帝国的那被圣经被史籍被一切的一切所诅咒却又所倾慕的繁华之所——也许,在最终被挟裹着硫磺烈焰与上帝之怒的天降之劫火所燃烧吞没之前,传说中的巴比伦城,的确是因为“遍地黄金”的事实而得到那个名号的吧。
但这些对Saber来说都不重要,亦没有任何意义。此刻,Saber心中与眼中的天地已重合为一体,那是遥远故国陨落之日最为沉痛的记忆。
繁盛中的城市各不相同,覆灭之时的景象却大抵相似。滔天大火与断壁残垣,此刻无情地抹消了黄金之城昔日的穷极奢华。明明是《圣经·启示录》中的黄金城巴比伦在烈火中焚毁燃尽——眼前一幕虽远隔千年,但透过这片火海,阿尔托莉亚看到的,却是剑栏之役陨落之日那如血的夕阳——
作为王却没有能守护的不列颠。战斗到最后一刻也未能拯救的王国。
生长于斯、发誓终身守护的故土。
永远无法忘怀、却永远也无法挽回的灭国之祸,血色夕阳中徒然守望的陨落……
……卡梅洛特……我的,故国……
身为最强职阶的Saber,身为拥有坚定信念的亚瑟王之英灵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原本是具有最高级别的A阶抗魔力的英灵。然而千年之后,为了挽救故国的消亡而寄执念于圣杯战争的亚瑟王之英灵——就这样,在此时此刻毫无抵御地深陷着灭国之祸的漩涡……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高瘦的身形映着背后冲天的火光,仿佛一幅黑色的剪影,又像一座远年陈设的雕像。火光映衬之下,看不真切的身影似乎是身着熟悉铠甲的骑士,却又好像幻象中模糊的影子。
[你是谁?这是哪儿?]
也正在这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何地。似乎很怪异,因为之前眼中所见的唯有那片火海,或者说完全被那一幅地狱般的毁灭画面所占据——然而此时稍回神来的自己却发现,她正和那个人一起站在一座古老的塔楼之上。
在三面都开了双扇落地窗的空旷房间里,那个神秘出现的男人——正和刚才的自己一样,靠近向窗棂默默俯瞰着下方的火海。
夕阳燃烧中的火海,陨落的传奇和无可挽回的时代,还有生命最后一刻所含泪凝望的,亚瑟王传说中的王国、坚不可摧的城堡——记忆中一座传奇之都,从此城破亡国的景象永世难忘……
没有声音也没有言语。那人忽然间转身,就这样面向了她。然而,背对着向西俯瞰整座大城的落地高窗,在晨曦与火光的双重映照下,他看起来更加像一个围着光晕的黑色阴影。逆光之下,看不到那人的面孔,也模糊了他的身形。
是因为外面的烟吗——眼睛,莫名变得酸涩。
毫无来由地,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觉得,他是熟悉的人?
窗外的火光在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身为不列颠骑士王的阿尔托利亚不知不觉间,莫名地低语。
[——Lance......(兰斯……)]
“Saber?”
突然之间,令人怀念的熟悉声音就这样传到耳畔。然而发出这呼唤的,却并不是眼前影子般的那人……
阿尔托莉亚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心底淡淡的失落感,莫名涌起又悄然消散——
身后,深色皮甲轻铠的枪兵迪卢木多·奥迪纳矫健的身姿一下印入眼中。不知何时,这位凯尔特的骑士竟也出现在了这片空间。然而面对他的现身,Saber竟蓦地感到一丝心安。
“……Lancer?”
骑士王英灵对这位不速之客露出了苦笑。
然而Lancer的目光,却在此时越过了少女,落在她后面逆光的人影身上。
看着那个仍旧笼罩在逆光的暗影中的人影,凯尔特的枪兵脸上骤然闪过一丝讶异。眼中闪现异常锐利的光芒,紧接着却微微冷笑直接开口问道:“是Berserker吗?”
——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只是很短时间——年轻的剑士少女英灵像凝固一样,静默不语地看着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方向。直到神情凝重的Lancer再次突然打破沉默。
“恕我冒昧。但那个人是……?”
阿尔托利亚没有回答。接下来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无言。
“是我失言。”注意到少女恍惚的神色,凯尔特骑士露出苦笑,金色的眸子闪烁着温润的光:“我并无意……”
“……没什么。”
停顿了一会儿,骑士王的英灵淡淡微笑着回答。
“只是,想到了……认识的人而已。”
曾经为了同样目标而在圆桌朝夕共事的同伴,或许而今已化为死敌;拥有高洁悲凉传说的迪卢木多,尽管早已惺惺相惜,认可了彼此的信条,却终究将不免生死一战。圣杯战争,这究竟是何等无奈的命运与相逢?
还有——呐,兰斯洛特卿……真的是你吗?
和我一样,为了不知能否实现的祈愿——宁愿成为将信念和灵魂,自甘出卖给所谓的“万能满愿机”的英灵——Berserker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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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呀,你到底为什么要为他们做这些啊?”
很久之前,也或许是很久之后——在一切尚未开始,有或一切都已结束之后,在那座映着雾霭与月色、没有门廊也没有人烟的空旷殿堂中,那个冷淡却执拗的声音,追根究底地问她说。
“以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作礼物。却只为了向你那位「少年王」Saber来告知Berserker的身份?”
“——不是这样哦。”
那时身为Caster的少女已经换下了轻纱的舞衣,身着一身希腊式的亚麻长袍,静静依着白色大理石的祭台,笼罩于虚空中的斑斓光影的脸庞显得变幻莫测。
“你已看到了吧。Saber眼中的风景。”她说道。“那既不是存留于历史之上的巴比伦,也不是只余传说的卡梅洛特……”
“当然。”那个飘渺的声音似在嗤笑,又很坚决。“此即上古‘乌迩萨利姆’之城镇,夜晚星辰之神萨勒姆(Salem)的荣耀英魂;此即吾等随侍者三千年未尝陨落的执着。生于后世幻想的英灵何来有幸能得知此名呢?得此权能的你,又有何以这般眷顾这些千百年后的蝼蚁?”
“吾非Archer。”希律家族的英灵对这声音说。“即使是一场仿冒其仿冒者的游戏,其中亦有大义。与其等待远坂时臣的规束,不如由我出手。何况,【你】难道不清楚,那人的宝具若在此时即触发,会对这虚伪的战争……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什么后果?”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逐渐变得不依不饶起来。“吉尔伽美什啊,多么伟大的王者。你为什么要阻止?你何以会忧惧?毕其功于一役的杀戮,又是何等英雄史诗般的伟业?哪怕仓库街的人类和英灵俱死,哪怕冬木和日本随之毁灭,那又与你有何干系,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与【你】可太有干系了。”这一次,轮到昏白光晕中的女孩发出冷笑。“英灵之死,人类之死,皆非要务。但是,既非人类,又非英灵者呢?”
“哦?”虚空中,神秘的声音似乎隐隐带上讽刺。那究竟是什么人在发问呢?“莫非——我的英灵,我的御主啊——你竟这般缘木求鱼吗?你弃置了圣体之颅和真正的耶稣之血,却去追求那后世伪信者们经由附会生产的,不染圣血的金杯吗?”
“啊啊,亲爱的【Avenger】阁下——连你也想不通为什么了,是吗?”
月光透过教堂般交织着蓝色与金色的纹理、镶嵌着色彩斑斓的彩绘拼镶画的玻璃花窗,缓缓流动到那个站在祭台一侧的,有着祭司和公主身份的少女身上。
“怎么,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我的真正‘职阶’,难道你已经忘记——”
她微笑着,终于对那个被称以Avenger的声音,以模糊而明确的方式回答:
“上一次的【我】,对【祂】所许下的愿望,究竟是什么了吗?”
07/03/2023. 小修,并将之前删除过的部分补充在章节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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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就是在给妹纸刷神秘感╮(╯▽╰)╭
上次因为是本来准备在一章发完的内容拆成了两章,加上考试期间比较忙……所以整体很凌乱~~o(>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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