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璃推开沉徽阁的门时，月亮正好移至中天。

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石桌旁的身影，那个本该“病死”在囚室里的前王后，姜璇。

女人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浅色宫装，背脊挺得笔直。一度空洞的眼眶此刻盛着双明澈如水的眸子，正专注地看着拿在手中的兵书。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回来了。”

玉璃瞥了一眼扫过她手中的书卷，是《握奇经》。她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见情郎去了？”

黄贵妃费劲心思让姜璇假死，又送至沉徽阁，还找了一堆书给她看，可谓是真爱了。好在妲己嫌麻烦，也不常跑来看自己。

否！则！这位赖在这里不走的前皇后早就被发现了！

玉璃咬牙切齿。

“今天呢，还是不打算离开么？”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了回来，“你父亲的封地在东境，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家？只要你愿意，我就送你出宫，回去安稳度日。”

这是她无数遍问同样的问题。

姜璇把简牍放在桌上，动作不疾不徐，“不。”

她的回答也无数次地，十分干脆。

玉璃长叹一声，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她反复问过琉璃镜，但它给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女人确实无关紧要。玉璃也没了在她身上花时间的理由，索性决定把人送走。

但是，这个如今重见光明的、过惯了金尊玉贵生活的前王后，却甘愿窝在这偏僻的小小宫苑里，自己真是没办法。

“好吧，你要怎样才肯走？”玉璃盯着她的面容看。

姜璇迎上她的目光，“救命之恩，复明之恩，岂能不报？”

好好好，每次的理由还都不一样是吧。

不得不说，这女人确实聪明。在囚室中轻而易举地认出她们给出的暗号，配合得堪称绝妙。在失明期间就将沉徽阁内外摸得一清二楚。如今重见光明，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看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只遥遥望了一眼就决定断亲。然后就是夜以继日地研读兵书。

那天玉璃也在，她也看见了，两个皇子的眼中满满都是惊惧，没有丝毫重见生母的喜悦。

但她觉得奇怪，他们人族不是说母之爱子最为深切吗？于是就直接问了，得到的回答是“两个蠢物，我以为耻，不复系怀。”

当时还颇为感慨来着。不过现在……

“随你。”她不欲多言，起身就走。

“等等。”

玉璃皱眉。

姜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今天去了王殿库房？”

玉璃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看来我猜对了。”姜璇轻笑，“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玉璃还是没有回头。

“在军中——”

玉璃缓缓转身，一步，两步，坐回石桌前。

姜璇毫不收敛地冲她笑着，月光洒在她脸上，那双曾经失明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四目相对。

“名字。”

姜璇轻轻推过来一张纸条。

“为什么帮我？”玉璃轻哼一声。

“我说过了，报恩。”姜璇避也不避，迎着她的审视，“况且，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我可没说会管你其他的事情。”

“哦？那玉司乐很无情了，我会伤心的？”姜璇这么说着，却只是把石桌上的书又拿了起来。

玉璃直起身，将纸条攥进手心。“你就这么在外面坐着，也不怕被发现？”

“不怕，玉司乐会帮我解决的。”她淡定道。

玉璃:……

讨厌的姜璇！

＊＊＊

寅时，密国，某处山道上。

山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马蹄踏在泥泞的山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队伍在狭窄的山路上排成长长的一列，数十名护卫手持火把，警惕地前行着。

像这种山路，很可能有匪徒截道。不过好在他们已经行过大半，隘口就在不远处，马上就能到下一个驿站了。

车厢内，一老一少对坐。

老者身形瘦削，脊背直挺，面容因连日赶路而有些憔悴。他的眼窝深陷，但眸中却显露出矍铄的光亮。对面的年轻人坐姿同样端正，灯火照在他脸上，肌肤泛着层淡淡的温润光泽。眉眼如墨笔精心勾勒，既含着书卷清气，又不失男儿的英挺。

当他抬眼时，长睫微动，那份静美便添了两分生动。

“父亲，再有半月，便能抵达朝歌了。”伯邑考轻声道，伸手将盖在姬昌腿上的毛毯掖紧了些。

姬昌缓缓睁眼，目光中透着忧虑之色。

“朝歌啊……如今的朝歌，已是今非昔比了。”

车厢随着颠簸的路面轻轻摇晃，伯邑考沉默片刻，终于问出压在心头许久的话，“王上为何突然召您入朝？”

只有西岐接到了召令，其他封国都没有。不仅如此，召令上还专门点了他，要他护送。

姬昌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伸手撩开车窗的布帘，望向窗外的夜色。

雾气，似乎更浓了些。没什么好看的。他放下帘子。

“帝乙在位时，西岐与王都尚能相安无事。但自帝辛继位，朝政日渐**。王军在各地强征暴敛，又加重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姬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西岐连年丰收，国库充盈，或许……早就引起了朝歌的注意。”

伯邑考眉头紧锁，“若只是为了让我们增贡，倒还不算什么。”

“必定不止如此，”姬昌长叹一声，“此番前去，凶多吉少啊。”

“那我们何不……”伯邑考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姬昌抬手制止。

“不可。若抗命不尊，便是给了他讨伐西岐的借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非是我们可以正面抗衡的。若起战事，受苦的仍是百姓。”

“我此去朝歌，若能周旋，或可保西岐一时平安。你与发儿需谨记，无论我发生什么，切不可轻举妄动。”

伯邑考心中一沉，正欲再言，忽然听到车外传来一阵异响，像是山石滚落的声音。他警觉地抬起身子，微微侧首细听。

“怎么了？”姬昌注意到儿子的反应。

他已经年迈，五感不比从前灵敏，已是有些耳背了。

伯邑考摇头，“无事。”

既然护卫并未发出警告，想来应该没问题。

车队继续前行，然而四周却越发诡异起来。连林中惯常会有的虫鸣都消失了，除了人员走动的声音，就只有车轮滚动和马蹄踏地的声音。

伯邑考感到些许不安。

他轻轻拉开帘子，对随行在车旁的护卫长道，“陈将军，让大家多加小心，这林子静得古怪。”

陈将军四十出头，脸上有一道从左边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看着十分骇人。他点点头，挥手示意护卫们收拢队形，并将火把举得更高。

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慌乱的叫喊声。

“敌袭！保护侯爷！”陈将军大吼一声，拔剑出鞘。

伯邑考也迅速抽出佩剑，对姬昌道，“父亲，切勿下车！”

他推开车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数十个身影正与护卫厮杀在一起，那些身影形似人状，但四肢极长，动作异常敏捷。最令人生怖的是的是他们的面容，在火光照映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双目凹陷，眼眶就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

虽然伯邑考并不想承认，但那些怪物身上确实挂着残破的衣物……

陈将军一边指挥护卫组成防御圈，一边朝着伯邑考喊道，“从未见过这等怪人！世子小心，它们的指爪锋利，堪比刀刃！”

护卫举盾挡住一只怪人的扑击，那怪人竟用手猛地抓向木盾，硬生生地刨出一个坑洞。另一侧，两个护卫合力攻击一只怪人，长剑不断地砍在它身上，却并没有血液流出。

伯邑考跳下马车，与护卫并肩而立。一只怪物突破防线，直扑马车而来。伯邑考挥剑迎上，剑锋划过怪物的手臂，他顿时感受到一种像是砍在坚韧皮革上的阻力。那怪人似乎不知疼痛，反手一抓，伯邑考急忙后撤，胸腹被划出三道口子。

好在他穿了护甲。

“攻它们的头颈！”陈将军大喝一声，一剑削掉了一个怪人的半边脑袋。那怪人这才摇晃着倒下，四肢仍抽搐不止。

伯邑考学着他的样子，看准一个扑来的怪人，长剑上挑，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那怪人喉中发出一阵似野兽的短鸣，终于倒地不动。

“撤至侯爷马车旁！”陈将军命令道，护卫们且战且退，围成一个圆圈，将姬昌的马车护在中央。

伯邑考背靠马车车厢，急促地喘息着。他能看见的地方就已经倒了五六名护卫，还有差不多数量的怪人尸骸。剩下的怪人……不知有多少。它们不再急于进攻，而是围成一圈，缓缓逼近，青白色的面孔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宛如地狱恶鬼。

“将军，它们怕火！”一个护卫发现怪人避开火把挥舞的方向，大声提醒。

先前大家各自拼杀，火光没有聚集起来，现在所有人团至一处，火光便更为明亮。

“举火迎敌！”陈将军立刻下令。

护卫们纷纷将火把向前挥舞，怪人果然畏缩后退，发出低沉的嘶吼。

伯邑考稍稍松口气，转头向车厢内问道，“父亲，您没事吧？”

“无事，”姬昌的声音依然沉稳，“性命要紧，将辎车都弃了吧。”

虽然其他马车上还有不少此次要进献的物品，但也只能如此。

……

汗水浸透了伯邑考的衣衫，顺着额角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挥剑都感觉到手臂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周围的火把已经熄灭大半，好在他们消灭了不少怪人，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一个护卫稍有不慎，又被利爪撕开了喉咙，鲜血喷溅在泥地上。

“这些畜生！”陈将军啐出一口血沫。

原本数十人的护卫队，现在只剩下十几人，且都是伤痕累累。怪人没有增加，是唯一的好事。

“节省体力，互相掩护！”陈将军的声音嘶哑。

剩余的怪人还是不知疲倦，它们似是嗅到了猎物的虚弱，进攻的节奏越来越快。一只突然窜出，扑向伯邑考，他勉强举剑格挡，虎口又被震得一阵发麻。

这样的消耗战再度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伯邑考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陈将军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其他护卫更是面色发黄，所有人着全靠意志在支撑。

“侯爷！”陈将军朝马车内喊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要交代在这里，请准许末将带队突围！”

姬昌的声音传出，“将军可有把握？”

“臣，有五成把握！”

“那就依将军之计。”

“所有人，听我号令，”陈将军高举长剑，“冲！”

剩余的护卫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向前冲去，将包围圈破开一个缺口，伯邑考护在姬昌的马车旁，一边奔跑一边挥剑格挡。一个怪人从树上跃下，眼看就要抓向他的后背。

“世子小心！”陈将军及时赶到，一剑斩断怪人的手臂。

众人且战且走，终于冲到了隘口。又有两名护卫倒在了怪物的利爪下，而追来的怪物仍有六只之多。

“快和侯爷一起过隘口！”陈将军推了伯邑考一把，自己转身迎战。

就在此时，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洒在山道上。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被阳光照射到的怪物突然发出痛苦的哀嚎，它们青白色的皮肤开始褪色，极长的四肢逐渐恢复正常，锋利的指爪也慢慢回缩。

不过片刻，那些可怖的怪人竟然变成了六个衣衫褴褛的普通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他们纷纷惊恐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饶。

众人面上皆是错愕。

男二来了[摆手]大家中秋节快乐[玫瑰][玫瑰][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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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