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十分安静。
参天大树把天空遮得严实，玉璃和姜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道路上。这里不久前刚下过雨，遗留的水分蒸发，飘起了雾，渐渐地变浓。
玉璃拨开面前的藤蔓，“罗盘还准吗？”
“指针还是很稳，就是……”姜晌蹙眉，“太稳了。”
“何意？”玉璃不解。
姜晌咂摸，“就是那种，感觉？那种那种。”
玉璃:并没懂。
姜晌:嘶……
大概是一种事情尽在掌控反而可能已经出了岔子的感觉。
她们根据卢老二的描述来到此处，目的是寻找李小豆。从三个头颅提取出的气息被封在罗盘里，指针便有所感应。姜晌根据罗盘的指引，带着玉璃走到此处。现在她们也没别的办法，就算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
……
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前方出现了一块空地。二人走近，发现此处静静躺着一口深潭。潭水呈墨绿色，水面平静，半分波澜不起。
姜晌晃动了两下罗盘，发现指针还是牢牢地指向此处。
“在水下？”玉璃也看着罗盘，“这对吗？”
她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潭水冰凉凉的。
姜晌看着不见底的幽潭，脸色也有些凝重，“你要下去？”
“嗯哼，你在上面接应我呗，若有不对——”
“我知道。”姜晌点了点头。
玉璃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冷水瞬间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
水下昏暗，漂浮着无数杂质，只能看清眼前尺把远。她以视域观物，很快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种工作她还是能胜任的。要是让姜晌来，指定就抓瞎了。
玉璃正打算继续下潜，指尖突然一痛，像是被什么扎了下，她也没在意。约莫又行进了三丈，能感受到前方有水流在运动了。
玉璃加快速度前进，果然发现了一个洞口。
洞口很窄，但是一个人侧着身子，应当是能挤进去的。玉璃略一迟疑，还是决定进去看看。通道比她想象的还窄，岩壁湿滑冰冷，她艰难的往前蹭去。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玉璃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这是另一处潭水？
她让自己不断地向上浮去，直到破水而出。
这是一个洞穴。洞穴大半泡在水里，她的头顶是个半圆的穹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气室。顶上垂着些发着微光的钟乳石，映得洞中光影幢幢。
她四处张望，发现靠水面的岩壁上，有个明显不似天然形成的平整洞口，向里看去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处。
不过起码能够确认，从外面的潭水到这里的路径是安全的。
……
玉璃“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怎么样，”姜晌把她拉了上来，“去了这么久，下面有什么？”
“别有洞天。”玉璃抹了把脸上的水，把通路和洞穴的事说了。
“你要休息会儿吗？”姜晌贴心地问。
“不用，我没事。”
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人，然后给自己涨涨业绩！
两人不再犹豫，捯饬妥当后，一前一后潜入潭中。
不久后，她们湿漉漉地爬上岸。姜晌立刻掏出罗盘，只见指针晃了几下，便直直指向那个幽深的洞口处。
“应该没错。”姜晌舒了口气。
洞口一人来高，一股带着土腥气的凉风从深处吹来，里面应该是通的。
姜晌举着罗盘走在前面，玉璃托着夜明珠紧随其后。通道起初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地面还全都是碎石。走了约莫一炷香，通道渐渐宽了些。
除了脚步声和滴水声，洞里再没别的动静。忽然，前方出现了许多岔道，这些岔道交织在一起，如同蚁巢内部一样错综复杂。又走了不知多久，姜晌突然停了下来。
“糟糕。”姜晌啧了一声。
罗盘的指针在剧烈地颤抖，随即狂乱地转动起来。
玉璃凑前一看，果然，指针完全失了方向。
“呃，是不是快到地方了？”
姜晌试着拨弄方位，指针依旧乱转。“不像……应该是罗盘失灵了。”
玉璃长嘶一声。
话音未落，玉璃手上夜明珠的光亮也消失了。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不是，夜明珠，夜明珠还能不亮的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玉璃心中一紧，立即尝试着燃起掌中焰。
“凝……！”“凝！凝！”
指尖毫无动静。她又试了几个基础法术，灵力在体内流转通畅，可就是施展不出来。
“我也用不了法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莫非此处设有制灵的阵法？”
她们竟然都无所察觉！
姜晌的脸色也变了。
没了罗盘指路，法术失灵则意味着视域也一并失灵。玉璃深吸一口气，伸手摸向身旁冰冷的岩壁。
“要不扶着墙走，原路返回？”
“行，你记得路的话。”姜晌的声音在洞穴里幽幽回荡着。
玉璃闭目，咬牙切齿道，“我以为你记得？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姜晌道，“对啊，那得是我用心才能记住，刚才我怎么知道罗盘会失灵？”意思就是她就没想着记路。
这话诚实，但玉璃一点儿也不想听。因为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法术会失灵。
“啧，”她试图冷静下来，“罗盘失灵前是一直指着正前方对吧？路应该没错，前面还有风，我们继续走？”
姜晌收起罗盘，也扶住另一侧岩壁，“那也只能试试看了。”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就更加敏锐了。她们彼此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土腥味好像也更重了。
玉璃忽然感到指尖传来一缕细微的麻痒，她搓了搓手指，那感觉很快消失了。
＊＊＊
廊下积雪被踏出印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三朔的玄色大氅随风扬起，冰凉的银甲反射出耀目光泽，腰间一柄环首刀随着步伐晃动。
“将军。”
他停住。有人自廊柱后闪身而出，朝他行礼，压声道，“他们去了。”
三朔微微颔首，指腹摩挲了一下刀柄上的纹路，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他将人挥退，又穿过垂花门，径直走入书房，反手合上门扇。
烛火摇曳间，墙壁在地上沉重地拖行，向后打开，露出其后的石阶。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座府邸之下藏着的暗室，被他改成了一个巨大的浴池。而此刻浴池中却没有水，空空荡荡的。
“为何那么做？”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叹，少年自阴影中缓缓现身。他穿着白色弟子袍，袖口精致的纹路彰显着他宫中之人的身份。那张与三朔有八分相似的脸上带着几分阴郁。
是恢复了本来面貌的陆乌云。
“为何？”三朔解下大氅，银甲相碰，发出清脆声响，“你用你的办法，我用我的。我说过，我们可以互不干涉。”
三朔低低地笑了一声，“不过，你当真觉得，事情会如你设想的那般发展？”
“愚蠢。”
陆乌云突然暴起，五指屈起袭向三朔，“你就如此自信？若是出了岔子，后果你我都无法承受！”
白发将军不闪不避，反手一扣，精准扼住了陆乌云的手腕，他们的身形同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三朔，也是陆压。准确的来说，是陆压的一部分。
陆乌云心中一惊。
他作为本体选定的分身，其他分身不可能拥有与他抗衡的力量。而现在，他的力量竟然在被这个分身所抽取？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虚弱，还想着何时回臻至境看看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对面这个分身搞的鬼……
“什么都不做，改变不了结局。”三朔将陆乌云狠狠掼在池壁上，簌簌粉尘震落，“你已经被我抽干了，回境内去修养吧。”
“你，”陆乌云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鲜血，“循序渐进不好吗？等到那一天，就能把她……”
三朔的唇角微微勾起，原本冷硬的面容平添了两分恣肆。暗色的光晕自三朔掌心浮现，不过鸡子大小，其中的能量流转不息。浴池内骤然卷起一阵狂风，池底竟伸出无数半透明的黑色枝条，它们狂乱地摇晃着，乍一眼看去，像是无数挥动着的手臂。
陆乌云瞳孔骤缩，“你竟敢将树种带到境外？！你……”
但他来不及将话说完，数根枝条便从池中爬了出来，缠绕上他的身体，将他拖了下去，一圈圈地包裹起来。
三朔垂眸，看着池中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确认他已经被传送回了臻至境内。
玉璃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三朔觉得，陆乌云这个分身非常愚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本体会选择将更多的力量分给他。或许他的身上有本体最愿意实践的想法。
不过倘若本体没有别的想法，自己，还有其他的分身又是如何产生的？
虽然手中的扶桑树种只是残片，但也足够了。
三朔将手掌翻过来，树种飞出，悬停在浴池上方，粘稠如墨的液体不断地从其中涌出，转瞬填满了整座浴池。
衣袍落地，露出背脊上纵横交错的金色咒文，三朔地沉入池中，那些凝固的液体仿佛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涌动，贴上他的身体，但渐渐地，又安静了下来，
他闭上双眼，如霜雪一般的白发在墨色水面上铺散开来。
他会证明，他才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