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一戎装男子在雷震子的护送下策马驰出西门。离芦蓬尚有一段距离时,男子翻身下马,步行上前,向侍立阶下的玉虚弟子点头微笑。
见燃灯携众仙出来相迎,男子抢步上前,恭恭敬敬倒头便拜:“弟子姬发,见过诸位仙师。”
“劳动贤王。”燃灯连忙将他扶住,“今有一阵异常凶险,须贤王亲自去破,不知贤王敢去否?”
“仙长多虑了。”姬发直起身子,面容沉着,目光笃定, “君依于国,国依于民,为君之道,必先存其百姓。如今凶阵祸国,民不聊生,若能以孤王一人换满城百姓性命,孤王岂能不去?”
眉宇间英气勃发,犹如藏了数十年的利刃陡然出鞘,照人双目,“孤王临行前,已命王弟旦代为摄政,旦忠厚仁爱,聪慧过人,即便孤王不幸身陨,也能秉承父兄遗志,诛伐暴君。”
众仙为他的气度所折服,肃然起敬。
燃灯暗暗赞叹,请武王解带宽袍,以食指在他前胸后背各画了一道符印,又取出一枚玉简,按入他的印堂。
“贤王破阵,怎能没有护卫?这红砂阵,末将愿陪贤王同去!”
蓬外传来少年如流水般清澈的声音,哪吒站在风中,眉宇飞扬,唇角含笑,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狂野朝气。
姬发认出他是大败张桂芳的先行将军,微笑道:“有小将军相助,破阵必能成功!”
哪吒大踏步走进芦蓬,向长辈们一一行礼。
太乙真人问道:“破阵之事迫在眉睫,你何故姗姗来迟?”
哪吒眨眨眼睛,做乖巧状:“弟子在准备破阵的东西。”
太乙真人瞥了徒儿一眼,将信将疑。
燃灯道人饶有兴致道:“听小友的口气,似乎胸有成竹了。”
“十之八/九。”哪吒笑道:“弟子斗胆,向诸位老师借两样宝物。”
短暂的目光交流之后,广成子道:“你若能说出借宝的用意,我们自然会借。”
哪吒道:“贤王有玉符护体,邪祟不侵,自然不怕阵中煞气,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敌人不与我们正面斗法,而是设下机关埋伏,或是近身搏斗,就不好应付了。因此需要一件能保护贤王周全的法宝,免得我们顾此失彼,受制于人。”
顿了一顿,又道:“姚宾以魂魄炼阵,想必十天君的魂魄已与阵图融为一体,要避开他们的耳目,潜入落魄阵,关闭太极图,弟子还需要一件能干扰他们神识的法宝。”
众仙点头称是。
清虚道德真君取出一个紫金钵道:“贫道这混元神砂,或许能助贤侄一臂之力。”
哪吒双手接过:“多谢师伯。”
赤精子道:“贫道这紫绶仙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借与贤王防身。”
哪吒摇头道:“要不能近身的。”
众仙面露难色。黄龙真人突然道:“太乙师兄,我看你那黄金鸟笼挺合适的,记得小时候我们捅野蜂窝采蜂蜜,你就是用它来防身的。”
惧留孙奇道:“不是露营时用来熬汤的鼎吗?”
太乙真人的眉梢开始跳动。
清虚道德真君惊道:“什么?我还以为是砸核桃用的榔头!”
太乙真人的嘴角抽个不停。
“你们都错了。”文殊广法天尊一本正经道:“它其实是个火炉,当年哪吒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师弟曾用它来烘……”
太乙真人额头青筋暴起,哪吒直接扑在地上。
“师兄!”太乙真人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天尊的话。
——这就是一宝多用的后果。
尽管满脸黑线,太乙真人还是取出一鼎钟模样的金器,托在手中,问哪吒道:“平时只会喊打喊杀,今日怎么突然转性了?刚才那些当真是你想出来的?不是杨戬教你的?”
哪吒低头不语,仿佛被看穿心事的孩子。
广成子见状,笑着打圆场道:“太乙师弟,子牙师弟善于谋略,你这徒儿又机灵得很,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学有所成。况且杨戬还困在岐山,鞭长莫及,如何教得了他?”
太乙真人叹道:“师兄有所不知,这小子做事从来不用脑子,他能想出这些,当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罢了,把乾坤圈给我,我将九龙神火罩的‘守’字诀传授给你。”后一句却是对哪吒说的。
哪吒闻言大喜,追问:“师父,那‘攻’字诀呢?”
太乙真人两眼一瞪:“想都别想!”
辰时,阵门大开,雷震子亲自护送王兄进阵,哪吒则隐了身形,伏在暗处。
阵门关闭,天空暮然变暗,微弱的天光下,赭红砂石连绵起伏,如凝固的海浪向远方蔓延。
雷震子手持黄金棍,小心翼翼在前探路。
沙地异常松软,滚烫的沙子裹住脚踝,每一步都仿佛踩进熊熊烈火,灼痛难忍。
片刻后,两人已是大汗淋漓,呼吸沉重。雷震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刺痛过后,满嘴咸腥。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哑声问道:“王兄,你觉得怎样?”
“无妨。”姬发勉强笑笑。汗水刚从额头冒出,便化雾蒸腾,只留下一层白白的盐渍。
张绍早就没了踪影,放眼处一片赤红,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如此耗下去,只怕阵还没破,就被烤成鱼干了。
雷震子担心王兄安危,不敢飞得太远,只在姬发头顶盘旋。但见沙丘连绵起伏,一望无际,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正暗自焦急,天边突然刮起旋风,一股股红砂如平地生烟,打着转儿飞奔而来,顷刻间便逼近眼前!
红砂锋利无比,在裸/露的肌肤上留下道道血痕,雷震子勉强睁开双眼,只见一条黑影从风沙中窜出,一剑平刺他的面门!
这一剑来得凶猛,仓促间已是躲避不能,情急之下身子后倾,险险避过,手中黄金棍向上一挑,正中来人的腹部,将他捅到天上。
那人闷哼一声,借着风沙掩护没入沙丘之中。
雷震子收起双翼,落在姬发身边,与他贴背而站。姬发焦急地问道:“可有受伤?”
“没事!”雷震子大声回答。黄金棍倏然变长,重重拍在沙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沙丘陡然裂开,血红的沙浪层层叠起,万马奔腾般涌向两侧。
张绍被这山崩地裂的一击震出沙海,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这才没有摔倒。他用剑抵着沙地,脸上血色全无,目光却如毒蛇般咬在雷震子身上。
“耗子兄,你可算出来了!”雷震子将黄金棍抡了个满圆,直指他的鼻尖,“泼道!今日就要了你的狗命!”
张绍咬了咬牙,默默催动真元,脚下沙地翻江倒海般沸腾起来,再无立足之处。
雷震子暗叫“不好!”抱起姬发冲上天空。巨浪从二人身边呼啸而过,撞向沙海,发出隆隆之声。
不等松口气,又一条红砂巨龙破浪而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二人。
棒风横扫,将巨龙拦腰斩断,谁料巨龙竟化作漫天砂雨,迎头盖下!
此时若是强行冲出,势必被红砂割成碎片,雷震子抱着姬发,施展不开,情急之下合拢双翼,运动真元,将王兄护在身下。
耳边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紧接着是张绍惊慌失措的叫声,睁眼一看,只见四周金光灿烂,晃得人头晕。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淡去,雷震子意外的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金灿灿的鸟笼里!
鸟笼由九条蛟龙盘绞而成,龙头上昂,衔珠吐瑞,龙爪箕张,踏雾登云,在阵中撑起一方天地。红砂甫一靠近,便被沛然雄浑的龙游之气碾成齑粉。
流沙顺着笼壁滑落,露出了笼外目瞪口呆的张绍。
雷震子放下姬发,飞扑到鸟笼边,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拦住。他抱住一条金龙用力摇晃,吼道:“我还没打够呢!放我出去!”
张绍被他吼得一个机灵回过神来,骂道:“臭小子,有种的滚出来,躲在笼子里很光彩么?”
骂完,二人面面相觑。
张绍神色复杂干站片刻,突然抽剑朝鸟笼乱砍一气。叮呤当啷一阵碎响后,长剑被龙气崩出几个豁口,而鸟笼则完好如新,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想起哪吒借宝时说过的话,雷震子登时哭笑不得——不是用来保护王兄的吗?把他一起关进来算什么啊!
姬发倒是镇定,从衣摆上撕下一条白绫,招呼雷震子过来,替他包裹被红砂割伤的翅膀。
张绍抛下长剑,试图催动红砂冲毁鸟笼,可惜不能如愿。末了,他捡起破剑,气急败坏的敲打笼子,骂道:“臭小子,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快给我滚出来!”
雷震子正在运气疗伤,听到骂声,睁眼笑道:“有本事你进来啊!”
“你刚才不是哭着喊着要出来吗?怎么,害怕了?”
“那是刚才。现在我不想出去了,要不你进来?”
张绍之前受了他一棍,已是有伤在身,再被他这么一激,登时喷出一口老血。
就在张绍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身裹黑袍的高瘦男子如鬼魅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子的脸隐在斗篷之中,只露出一个下巴,周身阴气四溢,寒意渗人。正是落魄阵阵主姚宾。
他冷冷扫了一眼笼中人,问道:“怎么回事?”
张绍急道:“师兄,这鸟人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笼子,躲在里面不出来了!”
“既然不愿出来,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姚宾伸手凌空一按,空气仿佛凝结一般,迅速在金笼上冻出一层霜花。寒气自外浸染进来,令人呼吸一窒,如堕冰窖。
雷震子抡了抡胳膊,挑衅道:“姚宾,我王兄就是破你阵法之人,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免得徒增罪孽!”
“王兄?”姚宾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红砂被笑声震得翻腾迭起,如危崖峭壁,将金笼陷在其中。
姚宾向砂帘里的姬发裣衽一礼,客客气气道:“武王屈尊来此,姚宾倍感荣幸。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叨扰阵主了。”姬发微微颔首,神色泰然。
姚宾冷哼一声,闭上双眼。脚下红砂一**震荡开去,发出呜呜之声。
片刻后,他突然睁眼笑道:“等贫道逮住那只东躲西藏的小耗子,自会向武王请罪。在这之前,就请武王在阵中好好休息罢。”
雷震子隐约听出什么,怒吼道:“姚宾!你这是怂了吗?敢不敢与我一战?”
姚宾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小子,你还是先设法从这红砂阵中出来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