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继能被五花大绑，如一条死狗般拖到两军阵前。他发髻散乱，满面尘土，昔日的阴鸷荡然无存，只剩满眼惊惶与怨毒。西岐将士群情激愤，怒吼道：“杀了高继能！为天化将军报仇！为神机营兄弟报仇！”

哪吒踏前一步，火尖枪直指高继能咽喉：“高贼！今日便用你狗头，祭奠天化英灵！”

枪尖寒芒吞吐，杀意凝聚。就在哪吒蓄力欲刺的刹那，一声低沉嘶吼传来，玉麒麟骤然冲出军阵，挡在他与高继能之间。那神兽硕大的头颅焦躁地来回甩动，前蹄刨地，扬起阵阵烟尘。

哪吒动作一滞，面露不解。未及细想，军阵一阵骚动，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分开人群，缓步走到校场中央站定。

陡然间，他扯下斗篷，露出一具布满狰狞黑纹与裂痕的躯壳。他攥紧拳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狼狈挣扎的俘虏，全身骨骼咔咔作响——正是被高继能以邪术炼成蛊尸的黄天化。

哪吒与天化目光交汇，瞬间了然其意。他霍然转身，向姜子牙抱拳道：“元帅！此獠作恶多端，残害忠良，当由天化亲手了结！”

姜子牙微微颔首。

哪吒眼中厉色一闪，朗声喝道：“高继能！你以邪术害人，天理难容！今日，便在这两军阵前，与黄天化堂堂正正一战！”指尖焰光一炽，混天绫松开高继能的束缚，旋即化作一道无形禁制，圈定了决斗范围。

高继能手脚一松，踉跄爬起。

“堂堂正正？好好好！”看着眼前这具由自己邪术造就的恐怖身躯，高继能阴恻恻一笑，暗暗掐诀，欲诀催动天化后颈蛊虫，为自己所用。

然法诀甫一发动，一股极强的神识逆冲进脑海，登时头痛欲裂。高继能自知蛊虫已然失控，忽地后退两步，猛地一跺脚，整个人竟如泥鳅入水般，瞬间朝地底沉去，“老子不奉陪了！”

就在那瘦削身影即将彻底隐没的刹那，玉麒麟发出一声震天嘶鸣，前蹄高高抬起，裹挟着万钧之力，朝着高继能遁走之地狠狠踏下。

轰隆！

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土浪猛烈炸开，高继能如同一只老鼠，硬生生被从地底震飞出来，沿地翻滚，口中鲜血狂喷。

他再次挣扎着爬起，眼珠乱转，欲寻生路，然四面八方皆有玉虚弟子严阵以待，根本退无可退。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次面对天化，面对这具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又根本无法掌控的“杰作”。

“黄天化！”高继能嘶声狂笑，状若疯癫，“你活着时斗不过我，死了变成这鬼样子，还想报仇？！你就是个无知无觉、丑陋不堪的行尸！一堆没用的腐肉！你拿什么跟我斗？啊？你拿什么跟我斗？！”

他自知难逃一死，骂得越发恶毒，不堪入耳。

“大哥！何必跟他废话？接枪！”

黄天祥双目赤红，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杆镔铁长枪，朝着黄天化的方向奋力投掷过去。

长枪破空，划出一道雪亮弧光。黄天化抬起仅存的左手，一把将枪身牢牢攥住。

长枪甫一入手，便发出清越嗡鸣，仿佛被主人唤醒的嗜血凶兽。

枪出，如惊雷裂空，如飞星破晓，如撕裂沉沉夜色的第一缕曙光。

高继能仓惶抬头，咽喉处已一片冰凉。

噗嗤一声，枪尖贯穿颈骨，自后颈透出。高继能喉间嗬嗬作响，未及出声，已被长枪高高挑起。他脸上惊惧凝固，头颅四肢软软垂下，如同一条破败的麻袋，挂在枪杆上簌簌抖动。

好一招白虹贯日，一击必杀！

短暂的死寂过后，两军将士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浪直冲云霄：

“天化将军！”

“天化将军！”

“天化将军！”

天爵、天禄、天祥三兄弟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这一记杀招“白虹贯日”，乃是黄家枪法的精髓所在。他们的大哥生平独爱双锤，鲜少用枪。然大哥嘴上虽常嫌练枪繁琐，平日里却从未懈怠对他们的指点。黄家枪法的每一招每一式，早已刻入大哥的骨髓，融入他的血脉。

此刻，他们的大哥，不再是那残破可怖的蛊尸，亦非仅是清风山学道的修士，而是黄家的长男！是姜丞相钦点的正印先锋！是顶天立地的将军！

声浪渐歇，化作一片肃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屹立于晨光熹微中的身影之上。

高继能的尸身已被挑落在地，烂泥般瘫软。而那手刃仇敌的身躯，却依旧保持着那一□□出的姿态，长枪斜指苍穹，岿然不动。

“大哥！！”天爵、天禄、天祥三兄弟再也按捺不住，悲呼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天化冰冷僵硬的身躯，泣不成声。

那邪异蛊虫依旧盘踞在天化体内，啃噬着他与玉麒麟的神魂，令他无法安息，不得解脱。

哪吒走到黄天化身前，缓缓抬起右手。一团金色火焰自他掌心升腾而起，层层绽放，宛如一朵纯净而温暖的金莲。

这火焰，他曾用来追杀李靖，焚烧强敌，甚至试图焚尽劝他放下执念的兄长。然而此刻，它却如此温暖明亮，宁静祥和。

哪吒垂眸看了看掌中金莲，又望向黄天化那不肯阖上的双眼。

“天化。”哪吒开口，语调缓慢低沉，“从前，我总跟你拌嘴，为抢头功争得面红耳赤。你想当大哥，我偏不叫。总觉得你脾气臭，死脑筋，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他牵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只牵出更深的悲怆，“现在……我服你。你是我大哥。”

“黄大哥！”哪吒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双手捧起那盏金莲，如同捧着一颗赤诚之心，“小弟哪吒……送你一程！”

话音落下，哪吒将手中的红莲之火，轻轻印在天化后颈——蛊虫盘踞之处。

嗤一声轻响，红莲之火蔓延开来，并非灼烧，而是如同最纯净的流光，温柔地包裹住天化伤痕累累的身躯。

盘踞后颈的那道狰狞虫影，在红莲之火的照耀下，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扭曲、消融，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黄天化的眼皮，终于缓缓阖上。僵直的身躯一软，倒在哪吒怀里。

哪吒身形微微一沉，小心翼翼将天化的尸身平放于地。

一道朦胧柔光自天化眉心悄然溢出，在空中氤氲流转，勾勒出一个少年清晰的身影。少年一身素净道袍，眉目飞扬，神采奕奕，仿佛刚从仙山云雾中踏歌而来。

少年低下头，目光依次掠过肩膀轻颤的哪吒、失声痛哭的弟弟们、强忍悲痛的父亲……眼中并无留恋，只有一丝淡淡的、释然的微笑。他抬起手，想最后触碰一下亲人，指尖却如穿过清风般，毫无阻碍穿透了对方的身体。

一阵风过，托起少年的身影，悠悠飘向天际。玉麒麟发出一声清越长鸣，周身缠绕的邪祟黑气瞬间崩散，恢复一身雪白。它四蹄腾空，追随着那缕光华而去。

玉麒麟奔至少年身侧，低下头颅，亲昵地拱了拱他的后背。

少年被拱得一个趔趄，霍然转身，展臂紧紧环住玉麒麟的脖颈。他将脸颊深深埋进麒麟颈侧那柔软蓬松、闪着月华光泽的鬃毛里，亲昵地蹭了又蹭。

旋即，少年抓住麒麟颈上长鬃，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稳稳当当跨坐在麒麟背上。神兽昂首长嘶，载着少年，乘奔御风，逍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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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将士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与烤肉的浓香，被清凉的夜风送上高高的山巅。

哪吒独自坐在一块凸起的山岩上，背对着山下喧嚣，静静眺望夜空。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一方沉甸甸的青铜印信。印钮是一只昂首咆哮、栩栩如生的麒麟，棱角已被把玩得有些温润。这是尘埃落定后，姜子牙亲手交给他的，命他接替黄天化，统领前锋营，成为西岐大军新的尖刀。

他操起一小坛酒，揭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他沉默片刻，提起酒坛，手腕微倾，清冽的酒水汩汩流出，无声浇在脚下冰冷的岩石上。

“敬你，天化。”声音低沉，几乎被呼啸的山风吞没。

“敬你们，陆风，神机营的兄弟们。”他又倾倒了一些酒液，“此去泉台，重整旗鼓。待来日，并肩破敌！”

酒水迅速渗入石缝，了无痕迹。哪吒提起酒坛，仰着头，对着坛口猛地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酒水如同滚烫的火线直冲喉咙而下，哪吒猝不及防，被呛得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旁，挨着他坐下，正是杨戬。

他并未去看哪吒的狼狈模样，只静静望着远处朦胧起伏的山脉，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寻一处清静。

咳嗽声渐渐平息，只余下山风拂过岩石的呜咽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想天化了？”杨戬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色。

哪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力攥紧手中冰冷的先锋印。许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沙哑的：“嗯。”

杨戬也提起自己带来的一小坛酒，揭开封泥，将酒液缓缓倾洒在地面。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杨戬的声音平缓低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天化走得壮烈，无愧先锋之名，亦不负黄家荣光。他若泉下有知，必不愿见你沉湎悲恸。接过这先锋印，便是接过了他的路，他的担子。前路艰险，更需你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哪吒，“先锋之位，非仅凭勇力可担。运筹帷幄，洞察先机，临阵决断，更需谨慎周全。你……不仅要冲在最前，更要看得更远。”

哪吒静静听着，目光依旧投向远处模糊的山影，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印信边缘的麒麟纹饰。

又是一阵沉默，唯有山风掠过岩石缝隙，发出低沉的哨音。

杨戬的身体忽然向哪吒这边靠近了些许，肩膀几乎要与他相触。

“哪吒，”他低声说道：“明早…我就要启程去督运粮草了。”

哪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放心吧，没有你，我一样拿头功！”

杨戬本已抬起的手臂忽而一僵，缓缓放下，五指微蜷，撑在哪吒身后的岩石上。他动了动唇，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

哪吒微微一怔，猛地扭头看向杨戬。月光下，杨戬的眼眸深邃温柔，似乎藏着许多未竟之言。

哪吒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烦躁，皱眉反问：“怎么？你不信我？”

“信。”杨戬忽然笑了，那笑容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我信。”

金鸡岭的故事结束啦，终于让天化亲手结果了高继能。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样的改编呢？再往后哪吒就要独当一面指挥战斗了，还要面对汜水关化血刀的劫难，真是令人担心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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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