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剧场排练厅

"定点OK”宋渔看着舞台。

冷蓝追光灯营造出海上的月光。一点红色闪烁，灯塔不语。

年轻的军官在夜幕中守着灯塔记录潮汐。他于幻觉中看见月亮坠入海中。

"很有感情啊。”一旁的记录摄像看着监视器里的男人。

他在特制的倾斜舞台上仍然保持完美平衡，脊背拉出优美的弧线。手指尖在光束中细微震颤，痛苦像蝴蝶振翅，飞去进不见的深夜。

他纵身跃起去救月亮。

下一瞬，却见到男人一下跪倒在台上。

"望舒 ——你怎么了。”宋渔连忙放下对讲机奔向舞台。

舞台上，许望舒跪地脸色惨白。他大口喘息着，手指抠着舞台地板。

这是排练中的第二次心理问题发作。

他在大跳时，红色闪灯割开夜幕，像火焰报警。晃神之间，他偏离了落点。下一个动作骤然滞涩。

"还继续吗？”宋渔着急。

"不要紧。”许望舒摇摇头撑起身体。喉结滑动，向她露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这遍重新来吧，抱歉了。”

于是月亮再一次坠入海中。

军官在虚构的浪花里徒手打捞，却找不到月亮的踪影。搅碎美丽的幻梦。

而另一边，他心爱的姑娘还在等他。她顺应着时间潮汐出现，又消失。

幕布降下。

洗手间里灯光闪烁。

水龙头开着，许望舒伏在洗手台前，一遍遍搓洗手指。镜子里映出他的肩胛骨。他背上的遮瑕膏化开了，露出前日的伤口。

尖锐的耳鸣让他恍惚，他想起某次在休息室的闲聊。

听说他以前被某个商人包养？现在被甩了才这样吧？

「当——」

他一拳砸向镜子旁的墙壁。指节与水管碰撞的闷响截断了声响。

他沉默地再次洗手。

推门走出去时，看到倚在洗手台前的宋渔，她瞳孔里映出手机的蓝光，眼下有点青色黑眼圈。

公演时间临近，却愈发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她和许望舒都是尽善尽美的人，上次为了舞美吵了起来，事后又分别道歉，现在有点尴尬。

许望舒走过去撇了一眼，屏幕上是剧场排期表。

宋渔知道他要说什么。

"合同的问题张哥问了律师。我们前五场可以走公益演出规避风险，先不放你名字宣传。"

她双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快速回着消息，"你签B角合同，每场演出前24小时再决定是否上场。"

"但你的状态——”宋渔蹙起眉头，打量他惨白的脸色，最终正色问："你有好好吃药么？”

许望舒看着她的疲惫表情，沉默地点点头。

"有的，我会想办法。”

他撒谎了。

这半年为了规避周酉的控制，他经常「忘记」忘记或故意不吃药，只是看着白色药片在马桶漩涡里粉碎。

但酒窖火灾后，他一直睡不好。记忆似乎在刻意欺骗他自己。梦里都是断断续续的回忆，火，周酉，坠落的感受，以及醒来时的绝望。

火灾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一次因为火，红色，烟雾而躯体化。虽然精神科张医生已经算是竭尽所能的控制，但是无奈他不好好对自己。

"建议做一下电疗。”他上次试探着说，"或者心理咨询师配合介入。”

心理咨询师——

告别宋渔后，许望舒看着手里这张名片，名片边缘已经被摩挲起毛边。犹豫再三他掏出手机拨了电话。

电话第一时间接通。

"你好，柳教授心理工作室。”

"你好，周晏推荐我您这里的咨询门诊，我...想了解下费用。”

他觉着工作室报价应该不便宜，想打电话问问价格。

对方是前台顾问，和他确认了一下基本情况。

紧接着是长达三秒的静止，键盘声通过电话传来。

"您是许先生本人么？”

"对。”

电话那头顿了顿。

"您的档案从去年十一月九号开始一直保留着，预付了一百零四次诊疗费。系统显示您从未取消过。”

他怔住了，"……多久？”

"两年。固定时段，每周六上午十到十二点。需要现在确认下周预约吗？”

许望舒攥着手机。

他想起那个雨夜，她说着抱歉而把名片按在他掌心时，她手指上的冷汗。

*

心理门诊

许望舒走进心理医生工作室，按了招财猫门铃。

前台顾问助理四十多岁，正在整理预约档案，头也不抬，"您好——”

"有预约。”男人声音平静。

她抬起头来，愣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穿着浅灰色运动棒球外套，内里浅蓝色衬衫打了条休闲领带，戴了一个装饰的黑框眼镜，看着像刚出学校的大学生。

"预约人是...周晏。”

"找到了，填一下确认书。”顾问递给他。

他低头签字时，手指节清晰分明，指尖红润。

阳光在他脸上流淌，投出深邃轮廓的阴影，又加了柔焦滤镜。只有低垂着的眼神冷淡，带着防卫感。

顾问的眼神更好奇了。

柳教授是东部有名的心理医生，咨询费两年能买一辆不错的小汽车。

这个客户连续半年缺席，还能始终保留着黄金时段，原来不是有钱的中年夫妇，而是长了这么漂亮脸庞的年轻男人。

"请随我来。”

他们穿过淡粉色走廊。

窗外阳关尚好，窗口可以看到远处一片粉色的樱花。转角的咨询室门打开，门上画了一只小猫咪。

柳教授已经在等他。

她看到男人进来来，看了一眼表，微笑着轻声开口招呼他坐下。

比约定时间早来了十五分钟，坐下时习惯性挺直腰背。从包里拿出的是自己整理好的病历，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她仔细观察这个男人。

"我发现自己记忆混乱。多梦，发现有的梦可能是我遗忘的现实...”

诊室安静，柳教授皱眉翻看这份病历。

多家医院给出，时间横跨了五年。

合上时，她恢复了温和的笑容。

"病历显示你的记忆障碍始于创伤后应激。你说你想找回记忆…但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现在突然想面对它？”

许望舒沉默了一下，看着诊室的可爱挂钟。

没有秒针。

"…我最近总是梦见火。我梦到我父亲站在火场外，他在喊什么，但我听不清。似乎有更多真相被我忽略了。”

柳教授看着他攥紧裤子的手指，温和地安慰："你想要找回记忆，但你的大脑在保护你，让你忘掉最痛苦的部分。

我们来试下做个词语关联的游戏吧。提到「火」这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许望舒脱口而出："周酉。”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呼吸急促起来。

柳教授见状提笔画了个三角形，又放下笔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你和他的关系是？”

"关系不重要。”他咬牙。

"密切而「不重要」的关系，往往是最重要的。”她看着男人，"现在你能和我描述一下这个人吗，或者你觉着他和火的关系是？”

"他——”许望舒刚开了个头，就感觉自己几乎说不下去。

"抱歉。”他下意识道歉。

柳教授摇摇头。

看着他掐的越来越紧的手，她推给他茶几上的糖果碟。

"他抽烟，抽雪茄。”他开了个头，缓缓开始说。薄荷糖纸在他掌心窸窣作响。

时钟跳跃，日影迁移。

"——那我们再回到上一个问题，除了周酉，你还会联想到什么？”柳教授轻声问。

许望舒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交错的纹路，半晌才给了答案。

"眼睛。”

他艰难地开口。

"目光。有人在看着我的目光，或者我看着我自己。还有——

"还有？”

"周晏。她的眼睛，她那样看着我，我会害怕。”

他说这句话时，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有种莫名的哀伤。

*

许望舒走出咨询室时，骤然阴暗的室内让他眼睛晃神。

他眨了眨眼，给自己接了一杯冷水，喝完才发觉自己后颈上布满冷汗。

目光掠过走廊，等候区有个意外的人影。

她靠在沙发背上，抱着腿，正在认真看手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显得她侧脸苍白倦怠。

许望舒的脚步停了一下，压低声音。

"周晏。”

听到自己名字，周寅愣了一下望向声源。

她发觉是许望舒，不自觉吞咽一下，一直攒着的手机也放下了。

"怎么样？”

周寅盯着许望舒握着文件袋的手，先开口。

她说完又觉着自己咄咄逼人，像是一定要结果的老板。

但因为系统任务，她今天不得不出现在这里，促成【周酉和许望舒的见面】。

"挺专业的。但...钱，你为什么要帮我出。”许望舒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窗台上的一只蝴蝶。

"我那时候想和你道歉。”

"不用道歉。” 他直白地说,"钱能退吗？太贵了。我还不起。”

周寅摇摇头。

她的视线落到他侧脸的的框架眼镜上，紧接着是眉骨，眉毛和挺拔的鼻梁。

太阳抚摸着他的侧脸，边缘模糊得像褪色的旧照片。

一瞬间她有些不真实感。

她觉着自己像在中学时代一个普通的下课课间，穿着校服百褶裙，手里拎着一杯咖啡，走过去——

不。

她的高中生活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的记忆。

周寅一下子回过神来。

可她来不及细想，鼻尖却捕捉到很淡的衣物香味。

许望舒不知何时已被她逼到墙角。

他似乎避无可避，只好低头迎上她的目光。

阳光从她身后漫上他的脸，眼睫毛长长弯弯，在脸颊投出细密的阴影。流畅的鼻梁，微抿的唇角，还有随呼吸轻颤的睫毛，都分明。

"周晏...你为什么要给我档案？” 他问得艰难，似乎每个字都要和什么对抗。

周寅意识到自己的突兀，立刻退开，鞋跟在地板上刮擦一声，像鸣笛。

她今天怎么了？不太对劲。

"心理咨询师会和你说什么？”

她用脚步切开话题，走向窗边。

许望舒的目光随着她再次向窗外，似乎要把窗外的树看穿。

他有很多话想问她。

为什么帮他，那份档案是为什么给他，但是他一瞬间说不出口了。他喉结滚动，把话咽下去了。

咨询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你说你害怕，那你为什么求她看着你。”

可当她真的在看着他时，他却几乎要落荒而逃

"都是你和我说过的。”他平静地说。

"是吗，我都忘了。”周寅看了一眼时间。

随后她闭上眼，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板，仿佛有尘埃。

"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有些事情想麻烦你。”

许望舒倏尔转头看向她。

"为什么今天。”他声音微微发紧。

她这是陷阱吗，还是命令呢，她的事情，是想证明代价或者是怜悯？

周寅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努力填平她话里的起伏。

”我只是觉着外面太阳很好。”

几秒后，她转了转钥匙，终于转过来，她的目光诚恳，风吹起一点发丝。

"你来吗。”

许望舒看着她的眼睛。

半晌他垂下了眉眼。

"好。”最终他听到自己说。

他妥协了。像以前无数次对周酉那样。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沉溺自尊心下坠的感受，可她只是站在那里，他就觉着无数种可能性流淌出来，化为汪洋淹没了他。

*

许望舒跟在她身后半步，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停车场。

她似乎很着急，不停地看着时间，步伐一瘸一拐却越来越快。手机屏幕不停地亮起，她的手指也随着越攥越紧。

许望舒发呆一样盯着她的后颈，心里混乱。

她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急着要做吗？

"去良山公园。快点。”

她一上车便说。说完便陷在座位里，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许望舒抬起眼睛扭头看向她。

这辆车和司机是他没见过的，而去公园——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去公园？”他试探着问。

她没有回答，耳朵动了动，趴在窗台上。

当车子刚走出一两个街区时，等红绿灯的间隙，许望舒终于听到她的抽气声。

她的身体猛地前倾。

他骤然反应过来接住她。

"周晏。”他低声喊她。

没有回答。

许望舒扶她倒在他的肩上时，发觉她面色极度苍白，牙齿把嘴唇咬的出血。

他以为她是哮喘，但似乎并不是。

"去医院。"他抬头干脆司机说。

他一边小声叫着她的名字维持她的意识，一边把她的头尽量摆正，放在他大腿上。

他手指拂过她汗湿的额头，却在下一秒僵住。

怀里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望舒哥哥。”她的声音平静的诡异。

他下意识低头，骤然和她四目相接。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光。

星星不见了。

只有阴沉如沸腾泥淖，寒风肆虐。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像爬行动物。

她甜蜜天真地笑了起来，扶起身来，用平静而温柔的声音对司机说，"掉头。”

许望舒整个人猛地一抖。

他看着她，喉头发紧。想推开她却被她反扣住手腕。

糟糕的是，下一秒脖子上传来的冰凉触感。

是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喉结。

她所有的痛苦、挣扎表情，在记忆里重叠，最终汇聚成酒窖里推他时的目光。

"你和周晏是什么关系——”他的手在车门把手上收紧，声音冷淡，"你是周晏吗？”

她是不是周晏的另一个人格？

「周晏」看着他笑了。"你猜呢。”

"你不是周晏。”许望舒近乎笃定的轻声开口。

这个「周晏」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没有回答，而是望向窗外。

"他来了。”

她似乎在说什么诅咒。

许望舒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瞳孔皱缩，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胃里好像有一把刀。

周酉的车。

他下意识开始急速的呼吸，语气几乎恳求："我不想见他。让我下去。”

他猛地按上车窗锁，却听见"咔哒”一声。

中控系统早被解锁了。

「周晏」突然咯咯笑起来。

她翻身而上，扣住他的肩，膝盖压进座椅缝隙，低头时手指突然用力一摁。

喉结上多了一道划痕，他痛得仰起头，后脑撞上座椅。

她随手划开手机，递到许望舒面前。

"是吗？”她凑过来。

呼吸之间，梅雨季的湿润雨水，带着水汽和凉意绕他耳边。

"你这么确定？”

里面赫然是她和周酉的聊天记录。

屏幕打开的时候，许望舒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后仰更多。

"不看吗？”

「周晏」低声说着。

声音顺着耳廓爬进去。

湿润，黏滑，冷冰冰地贴着皮肤，在神经上缓缓蠕动。

"你——”耳后一道湿凉的痕迹，让他感觉头皮发麻，猛地睁开眼睛，想推开她。

可她的膝盖却试探一般抵过去。

许望舒猛地拉紧脊背，下意识并紧腿，弓腰躲开。

力道像缓慢的车轮，碾压，扭曲，没顶般往深处陷。

一瞬间，羞耻的感觉淹没了他。他几乎不能呼吸，只有痛苦的回忆不断提醒他的荒唐。

上一次这样哀求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

他想不下去了。

那把刀从他胃里拔出来，在周晏和他相触的地方一刀一刀的磨，没有开刃却能留下痕迹。

他浑身像被火灼过，却又在她的目光里如坠冰窟。

于是理智被身体的反应解构，变成一片虚无。

"你喜欢女的吗？”她的瞳孔无声放大，似乎像是发现了惊喜。声音引诱，像是观察猎物的反应。

"你对我有这种想法？”

"周晏，求你...别。”他听到自己可悲地乞求，声音断断续续。

太迟了。

周晏已经把车窗降下来了。

"他来了。”

她低声如诅咒，却透露出几分难以自抑的兴奋。手指根根收紧，裤料摩挲声。

许望舒下意识闭紧眼睛。

漆黑的视野里，他绝望地发觉，自己的手正死死搂着她的腰。

从周酉的角度看，像他在主动索吻。

【审核老师们看看呢，没有任何脖子以下的任何程度的亲热、肉渣、性行为、性心理、性想象、□□官的描写或血腥暴力等色情或其他尺度超标的违规内容】

[小丑]

小许，你和心理医生好好聊聊吧。你是不是没想过你到底是什么偏向。

小周，你也太纯爱了，五十章，半年，你手都没摸上。周姐上线三回全部搞定。我都不敢让前夫哥出来了，感觉直接变成huashi

以及我写的女主事业故事是不是不好看啊UU们[小丑]但是写点别的审核就把我锁了，难道我是[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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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如临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