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糖果满屋

*万圣夜贺

*梗:前半截来自卿师傅,后半截来自网络。

*BGM:花譜-《ありふれてたい(只想平凡地活着)》

*万圣夜,伪装怪物的人类敲开了真正怪物的房门。而怪物也可以在这个夜晚正大光明出门了,好耶!

咚咚。

他敲开了那扇门。

哦唷,好俗套的开头。

他裹着白色斗篷,帽檐宽宽的顶面遮住了楼道灯洒下的昏光,在他佩戴着的、油彩绘制的鬼面具上挡出一个不规则的阴影,手绘的纹路在光暗之间莫名有种毛茸茸的张牙舞爪感。

或者说虚张声势。

他敲开了那扇门。

在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打招呼和应答之前,那扇门咔哒一下开了锁,空荡荡向内滑去,露出门后一个温馨的世界:暖色的灯光,绒绒的地毯,缤纷而满当的家具布置。

只是空无一人。

他吓了一跳,无措地伸手想要捞住飞快划着弧线的门扉。

一个脑袋从门口探出头:“是来要糖果的吗?”

他呆呆地注视着,一时间忘记了回话。

她是纯白色的,像是一捧遥远的冬,浮落在了温暖的屋子里,在这个南方将将深秋的夜晚,她连眉眼都描了霜雪。她竟然也裹着和他相似的兜帽斗篷,只是毛绒一些,显得舒适又暖和,和他随意购置的白色床单截然不同的材质。帽檐柔软地搭在她的肩背,衬得她周身的冷意都柔软成糖霜似的雪沫。让人下意识遗忘她的怪异,纯白的发,纯白的脸颊,纯白色的衣袍,纯白色的——

龙的尾巴。

“是来要糖果的吗?”她犹豫了一下,些微地放大了点声音,咬字带着难以察觉的生涩,像是尴尬,又像是迟疑。

他回神,磕磕绊绊地开口:“不……不给糖,就捣蛋。”

她笑起来,发丝一晃,拂过头顶漆黑晶莹的尖角,而后飘落下去,拂过纯白色睫毛下,非人一般冰冷而深邃的眼睛。

漆黑的巩膜,绿松石色的瞳仁。

竖瞳。

他大脑迟钝地转了一转,几乎被独居生活消磨殆尽的社交技能忽然上线,由衷地夸赞道:“你的,万圣节装扮,很漂亮,很……独特。”

他看见,她的眼睛弯起来,明亮的光就在其中如水般摇晃。

原来屋子里太暖和,雪一下子就融化了。

她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扒拉着门扉,斜着身体藏在门后,这在人类的社交礼仪中显得隔阂又防备,立刻站直身体,轻盈地离开这狭小的角落,挥手邀请他来屋子里:“糖果我放在碗橱里了,你可以等我找一下吗?”

“我买了很多很多,你喜欢什么样的糖果,干脆都来一份怎么样?”她似乎很久没说过话一样,语速又急又快,声音却轻飘飘的,在屋子里随着她的脚步飞过来,飞回去。

像是尾巴。

啪嗒,听起来她打开了什么木制的门,体积不大,锁口的卡扣发出闷响。

她的声音远了些,左摇右晃地飞过来:“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关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关星冶。”

几种自我介绍的标准术语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但他只是含混地略过了这些很笃定的词汇,只有回答名字的字眼清晰一些,话音都还没落,把自己往门外的阴影里又塞了塞。

他的社交能量快要消耗殆尽,退堂鼓已经开始在他心里擂得愈来愈快,酸胀发痛,鼓动得他连胸骨都开始隐隐失去知觉,手脚更是不知道该藏在斗篷下的哪个角落。

接下来怎么说话,接下来怎么回答,接下来怎么做?

关星冶紧张地盯着门里暖色的灯光,整个人定在原地,逃跑的念头和僵硬的四肢一秒钟就打了八百个回合。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关年一概不知。她旋风一样走回来,好像只是一眨眼,他双手合起的掌心、衣服两侧的口袋、随身斜挎的小包全都被她塞得满满当当。甚至等他反应过来,打结的思维和话语都要推拒一二的时刻,她忽而脑袋上灯泡一亮,不等他说话就把他拉进门里,安放在铺着绒毛毯毯的沙发上,又搬出一大袋糖果。

她举着半人高的巨大糖果包装,笑盈盈地宣布:“我觉得斗篷帽帽还可以装!”

不,他觉得不行。

好吧,她遗憾地放下糖果,两只手从包裹上挪开。

等等,两只手?那么他刚刚是怎么被“抓”进屋子里的?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某条尾巴。

嗯,看来是自己稀里糊涂走进来的。

他懊恼极了。

这一切都要怪昨天晚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宅在家里的童话作家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打断思绪,在窗沿向下望去,就看见孩子们神神秘秘地布置着公园里的造景。南瓜、蝙蝠、小幽灵,他忽然意识到是万圣夜,一个恰好和故事剧情相重合的节日,一切就是这么巧合。

那么拯救失去思路的作者,那么拯救不知道万圣夜冒险如何进行的勇者。

就不得不交给他这个临时起意的落俗人类亲自完成了。

网购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他很快就选好了白色床单和面具,并在一小时后拿到了货物。家里的颜料也是现成的,是上次三分钟热度的产物,恰好可以用上。

剪刀裁剪出形状,画笔描绘好纹路。

他打了腹稿,决心就只敲响他那沉默而好心的邻居的门。

他隔着门听到过她入住那天和物业的交谈,听到过她和路过的邻居轻声地问好,听到过她回家时哼唱的不知名的歌。

她说话很短。

不。

好。

再见。

但她会给路边淋雨的小猫打伞,会给濒死的花束治病,还会帮助被快递淹没的作者邻居捡起失误掉落快递。

然后摞在高高的快递山上。

成为压死阿宅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也许是一种打扰。

出门前,他忽然这样想。

可是来不及了,他的动作快于他的思维,他的言语却迟钝地和灵魂蜷缩在一起,和过往被评判为不合群的一切景象重叠着在他脑海里交错。

他敲开了那扇门。

只需要一分钟,他想,只需要说出那句台词。

不——可恶,他的舌头冻僵了——不给糖,就捣蛋!

他敲开了那扇门。

他想,胆小的作者,笨拙的勇者,把一切都搞砸了。

“也就是说,孩子们在楼下举办了活动是吗?”她忽然睁大眼睛,“我就说,我的糖果为什么从来也没有人来领取,原来是地点有误。”

他意识到自己紧张之下把前因后果全都交代了一边,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带着满满当当的糖果,用他双手合起的掌心、衣服两侧的口袋、随身斜挎的小包,还有她的怀抱,她的兜帽。他们莽撞地飞奔下楼,几乎像是踩着风。在这宁静的夜晚,转瞬之间,他们已然踏过时空,扑进孩子们明亮而喧嚣的世界。

她的尾巴推着他前行吗?

还是他的心脏自己在向前飞去?

他不知道,只是无措地站在公园的彩灯下,亮晶晶地一大群奇形怪状的毛茸茸小怪物包围,然后被他们用响亮的经典台词,换走全身的糖果。

“不给糖,就捣蛋!”

不会磕绊,不会犹豫,不会胆怯。

也许,也许在他的童年时期,不,在勇者的童年时期,也曾经这样勇敢而无畏,借着一个节日,闯进一次游园会,而后便心无旁骛地望着糖果和彩灯,不再担心交流的冗余,不再担心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就只是这样陌生地双眼对视,但心脏都在为这份欢乐而雀跃幸福。

他不自觉地转过头,看见她冷着脸推开一连串小怪物,但是又俯下身体,挨个塞糖果。抱着尾巴举在所有小脑袋瓜的头顶,晃过来,晃过去,也就哇过来,哇过去。

糖果还没发完,忽然几个孩子们脑袋抵着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随后所有孩子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个高高的生物居然是两个大人。

他们连忙推着他和她的腿弯,把她们七拐八拐送进一个小型游乐场,有着秋千、滑滑梯、跷跷板,还有和小公园如出一辙的彩灯和装扮。奇形怪状的大人们聚集在一起,大笑着挤在小小的儿童设施旁玩闹聊天。看见两个被孩子们塞过来大人也毫不意外,让出了两个并排的秋千,让他们蜷缩着手脚,在小小窄窄的秋千上荡啊荡。

他的身后有什么晃啊晃。

是起飞又降落的跷跷板的一端吗,还是那条自由的尾巴?

大家都很奇怪吧,藏在厚厚的装扮后面。

大家都很愉快吧,忘记所有有关于人类的限制,仅仅是灵魂在这里聚集。

大家都很幼稚吧,还惦记着秋千、滑滑梯、跷跷板。

她偏过头,递过来一颗糖果:“给你,不过,捣乱也没关系。”

他摸了摸口袋和背包,空空如也,原来他忘记给自己留下点了。

他忽然如释重负,笑着收下这颗糖,没有再转头,他离天近了一些,而后远去,余光里,看见她变魔术一样摸出又一颗糖果。

糖纸轻轻作响。

哦唷,好俗套的结尾。

不要去在意啦。

所有人在这个夜晚都轻轻起飞。

/完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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