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五日,御旨临门。
任命金科状元萧明台为御前执笔。
状元府外锣鼓喧天。
众臣纷纷拜访道贺,却都被萧明台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同僚们终日见不到他的身影,最近一次还是有人在红香园附庸风雅时巧遇萧明台,但也只是匆匆一面。
红香园对于士大夫来说算是个好地方,琴瑟和鸣、红绡妙舞,整日整夜笙歌不断。渴了有佳酿畅饮,醉了有美人膝可卧,兴致勃发提笔写诗,更有美背为纸……
“大人请。”红香园的掌事是皇宫里出来的一个小太监,这里许多侍从都是太监,且大部分在西厂当过差。
“我们主子早就吩咐过,您要来,我们都提着脑袋伺候,主子他过会儿就到……”
秦岁抬手止住小太监的话音,说道:“我要见莲儿姑娘。”
那小太监愣住,一双眼珠滴溜乱转,心想秦岁说的是哪位莲儿姑娘,“您说的是……”
“青莲。”秦岁笑着回答。
小太监恍然大悟,拍着脑门儿点头哈腰:“这就给您安排,青莲姑娘今日休沐,有空!有空!”
秦岁笑着扔给他一锭金子,那小太监接得仔细小心,千恩万谢后出去给她叫人。
青莲原是南域附属小国进贡给皇帝的美人,但因偷盗而被降罪,面刺青莲后贬为舞妓,也因此得名“青莲”。
盗取圣物按理应被斩断手脚,但正逢太后寿辰,皇帝大赦天下,便只轻责于她。后经秦岁劝说,这才说动太后下旨将其扔到红香园,保住性命。
刘君梧曾念她可怜,赠予青莲金银,供她养护自身,后来常与其通信,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
近日,萧明台郁闷,十日里有六日都泡在红香园。秦岁不知他的喜好,但单凭义妹蜜友这一个身份,就能让萧明台对青莲多看几眼。
更何况青莲身姿曼妙,颇有雅趣,定是比她这种身份尊贵的公主更容易亲近萧明台这样的寒门子弟。
“殿下万安,长乐无极。”青莲对秦岁是心存感激的,但她原本以为,秦岁那日三言两语只是随性而为,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在这种地方见到秦岁,“当年瑶台匆匆一面,幸得殿下怜爱,保全性命。”
青莲是聪明人,她知道公主金尊玉贵,不会平白无故来找她一个歌坊舞妓,“自那日起,奴便在心中暗自发誓,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岁扬眉伸手将她扶起来,笑着抚正她耳边的钗头,语气轻柔温和:“孤就是路过此处突然想到你,恰巧前些日子和君梧在白象寺彻夜长谈,听她说到你的近况,便上来看看你。”
青莲神情微愣,她受宠若惊,与秦岁那双琥珀般柔暖清澈的眸子对视时,心底忽得腾升出许多羞涩。
这羞涩之情与她第一次坐在男人怀里不同,而是因为从未感受过女子的柔情,致使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青莲脸颊红热,突然为自己对秦岁的妄加揣测感到羞愧,她一个歌坊舞妓能帮得上金枝玉叶什么忙呢?
她泪在眼圈打转,勾着头轻声说:“多谢殿下垂爱,青莲在园子里过得很好……”
秦岁握着青莲的手感慨道:“上次见到君梧的时候,她已嫁作人妇,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日之后,我一直心怀愧疚,你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却被弃置于此。”
“孤虽在高阁,却也看过戏文,坊间女子不得真心的故事,看得人心痛难忍……”秦岁眼角泛起晶莹似是泪花,“君梧的婚事尚且被百般阻挠,索性孤还有些权力,助君梧得偿所愿……你与孤有缘,园子里也总有高门贵子登临,若你有意,孤也可为你说情,也算是了却当年的心结。”
青莲倍感动容,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殿下!我我……”
秦岁微愣,看着青莲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嘴角微勾如同姐妹之间的打趣,语气温柔挪揄道:“……怎么?可是真有心上人了?”
青莲脸色涨红,摇头否认。
“无妨,若有意中人可派书信于孤,”秦岁叹气道,“莫要与孤见外,当年之事实属情急,孤心痛万分。你无亲无靠,孤万不能让你被旁人看轻了去。”
她伸手捋顺青莲鬓角的青丝,语气温柔良善,让青莲想到侍从口中的阿姐,又仿佛路边见过的为孩子整理着装的寻常母亲。
“只要是青莲喜欢的人,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寒门学子,孤都有办法让他平步青云,一心一意,唯你一人。”
青莲有些恍惚,她愣愣地看着秦岁,只觉得公主温婉平和的双眸中,涌动着她看不清的东西。秦岁琥珀色的眼底似乎有让人着迷的魔力,看得青莲忍不住心跳加快。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是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大人~西艳春求见……”西厂总督,西艳春,年近三十掌握西厂六万兵马,负责为皇帝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红香园本是西艳春的资财之一。
“奴告退。”青莲起身行礼,推门走出去,与西艳春面面相觑。
她在红香园做事一年之久,还从未见过红香园真正的主人,如今托秦岁的福,也是涨回见识。
门内时,青莲听着西艳春的声音以为会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结果发现他身高与自己相差不多,恐怕要比公主还矮一些,样貌更是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分辨不出来的那种。
西艳春暼她一眼,随即推门走进去。房内秦岁靠在软椅上,正在闭目养神。
“殿下圣安,长命无衰。”
“嗯。”秦岁闭着眼睛轻声问,“今日得空了?”
西艳春跪在她腿边回答:“殿下难得出宫,还来了园子,奴才自然得空出时间来伺候您~”
“东西用得怎么样?”秦岁手里握着一玉瓶,引得西艳春目不转睛。
“正是好东西,用得就多了些……”西艳春知道秦岁的脾气,他忍着不伸手,只跪在秦岁腿边轻捏她的小腿,哄道,“殿下再赏点儿,求求您了~”
秦岁大方地将玉瓶递给他,西艳春小心翼翼地接过,仔细地揣进怀里,脸上的笑容扩大几分,声音便更甜腻:“多谢殿下疼爱~”
“孤有事吩咐你。”秦岁睁开眼睛,朝他招手,示意西艳春附耳过来,“你将……萧……再让青……之后……仙人气。”
西艳春听得眉开眼笑,这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秦岁给他的实在太多,“自当为殿下效力。”
秦岁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切记,不留痕迹。”
“是~”
外面又有人敲门,是方才接待秦岁的小太监,他隔着门声音有些急,“主子,那人又来了!”
秦岁眉头一皱,看向西艳春,只见西艳春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什么人?”秦岁抬眸问他。
西艳春突然跪在地上道:“有个小子近日顺着西厂漏出去的仙人气找到园子里,横冲直撞地不知在查什么……”
秦岁眯眼看他,她给西艳春的仙人气不多,也就值百金,够他一个人吃穿用度,怎么会让人盯上呢?
“混账东西。”秦岁抬手打了西艳春一巴掌,他普通但白净的脸蛋顿时多了一道巴掌印子,秦岁终于撕破温婉的面具,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西艳春,“你将天水折腾谁那去了?!”
西艳春哆哆嗦嗦地捂着脸,闭着眼睛不敢看秦岁,回答道:“前朝中郎将……”
“……”听到“前朝”二字,秦岁皱在一起的眉毛突然松开,眉尾微微上扬,唇角不自觉勾起来。她俯身伸手去揉西艳春的脸,语气又变得温婉柔和,“门外说的那小子你认识吗?”
西艳春愣愣地抬头看秦岁,姣好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也是身居高位的人,但却总揣度不明白秦岁的心思,只能如实回答:“奴才不,不认识……但奴才调查到,他,他是东宫的人。”
所以西艳春才会让小太监站在秦岁的厢房门前回报,要是太子拿他开刀,只有秦岁能保得住他。
“太子他初入朝堂,想做出些事情,”秦岁放松下来,伸手轻拍他的肩膀,将西艳春扶起,“小孩子莽撞,你多体谅……”
“奴才不敢。”让他体谅太子,西艳春嘴角疼得直抽抽,他有几个脑袋够体谅太子的啊?
“这件事你别往里掺和了。”秦岁拿过小几上的茶盏,轻抿香茗,声音落在半开的茶盏里,闷闷的,“太子那边我自有交代,让你的人都别动。”
“是。”西艳春本也不想趟浑水,奈何前朝旧臣给他的价实在太高,又想着秦岁一定会保他,便铤而走险了。
“奴才再不和他们扯上干系。”西艳春凑近秦岁,悄声发誓,却被秦岁抬手打断。
“那边的人给你多少价?”秦岁淡声问西艳春。
“五百金。”西艳春毫不犹豫地回答,并提议道,“奴才这就派人将金银都送进宫里~”
秦岁轻笑一声,且不说西艳春所言不实,若他说五百金那起码也是千金甚至更多,秦岁也不差他这点小利,“给你的东西就随你处置,得了就是你的,亏了孤给你兜底,你要是真有孝心就把孤方才吩咐你的事办好,之后给你的也随你去用。”
西艳春喜上眉梢,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好殿下”,秦岁腿都要被他捏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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