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隔离住宅区(1-11)

1.

我睁开眼睛时,天花板上那道裂缝依然在那里。

像一条僵死的蜈蚣,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吊灯旁边。我盯着它看了三秒钟,然后机械地数到十,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七天——或者说,第七次醒来看到同样的天花板。

窗外永远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灰蓝色。不是黎明,不是黄昏,而是一种凝固的、毫无生气的色调。我拉开窗帘时,由于光追技术实在欠佳,玻璃上没有倒映出我的脸——也就无从知晓我自己的相貌。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低声咒骂着,再次感到一阵头痛,手指划过冰凉的窗玻璃。

七天前,我还在自己的公寓里为自己刚开发不久的游戏框架做着调试,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站在这个简陋到可笑的游戏世界里,每次试图思考这些游戏之外的东西,剧烈的头痛都会打断我的思绪,让那些苍白的记忆变得模糊破碎。

"早上好,林小姐,"电子音从床头的方形盒子里响起,那东西看起来像个八十年代的对讲机,"今天是工作日,请于8:30前抵达公司。"

我抓起那个所谓的"智能闹钟",用力按掉开关,它的塑料外壳在我的指腹下发出令人不适的摩擦声,像是两块泡沫在互相折磨,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我试过将它直接拆开或者砸碎,好让那聒噪烦人的声音消失,可是每次当我晚上回来时,这留声机总是会完好无损的再次出现在我的床头,同这个虚假又顽固的游戏世界一起静静地注视着我从一开始的茫然失措,慢慢变成现在的麻木疲倦。

浴室里的水龙头流出的液体介于红色和棕色之间,好在我早已学会只用瓶装水洗漱,衣柜里挂着三套一模一样的职业装——黑色西装外套,白衬衫,阔腿西裤,我机械地穿上它们,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像在穿砂纸。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去上班,尽管完全不知道去那个破公司有什么意义,可是游戏的约束如影随形,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让时间流动,希望可以推动剧情,出现些新鲜的东西吧。

公寓门在我身后自动锁上时发出刺耳的"咔哒"声。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墙壁上的壁纸剥落处露出下面发霉的绿色墙皮。我穿过贴图糊成一片的楼道,走到电梯前,按下1楼,电梯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开始下降。

2.

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只有前台坐着一位老太太,她的建模粗糙得可怕,整张脸就像被熨斗烫平了一样,只有两个黑洞代表眼睛。

"早上好,林小姐,"她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的,"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停车场。这是这个游戏的另一个"特色"——除了必要的NPC,整个城市空无一人。我的车是停车场里唯一的一辆,一辆方方正正的黑色轿车,看起来像是用几个长方体拼起来的,好在驾驶方法和现实里的没什么区别。

车载导航自动设定了公司路线,我转动钥匙,引擎发出不自然的轰鸣,像是有人在铁皮桶里放了一串鞭炮,车子驶出停车场时,我瞥见后视镜里老太太的头转了180度,那双黑洞般的眼睛一如既往直勾勾地目送着我离开。

街道两旁的建筑像纸板剪影一样单薄,有些窗户后面有模糊的人影晃动,但大多数都空着,红绿灯规律地变化着,尽管十字路口永远没有其他车辆,偶尔会有一只像素风格的乌鸦从车前掠过,发出电子合成的叫声。

3.

公司大楼是这片灰色荒漠中最高的一栋——足足有十二层。我的工位在七楼,一个被荧光灯照得惨白的隔间,办公区里有六个同事,每个人的建模都粗糙得令人发指:有的手指像香肠一样连在一起,有的头发像一块塑料片贴在头皮上。

不管这个游戏的开发员是谁,这人对“成本控制”的目标已经写在了每一个npc身上——没有指关节的手掌,只会像雨刮器一样开合的死鱼眼,还有那永远张不开的“一线天”嘴巴。每次看到这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等身造物,我都要庆幸至少自己的身体看上去还算正常......除了看不到自己的脸之外。

"林夏!"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炸开。我猛地转头,看到部门主管史密斯先生站在我桌前,像只趴在蛛网上守株待兔的蜘蛛那样等着我,他的领带像一条活蛇一样扭动着,脖子和身体的连接处有明显的建模接缝。

"你的效率太低了!"他咆哮着,唾沫星子从那张只有三条线的嘴里喷出来,"昨天的报表还有三个章没盖!"

我低头看向桌面,那里确实堆着一叠文件,最上面三张右上角都标着红色的"未完成"字样。这是我在这家公司的"工作"——把左边表格的数字抄到右边表格,然后在特定位置盖章。智力正常的人五分钟就能学会,但游戏设定我必须花八小时来完成。

"我马上处理,史密斯先生。"我机械地回答,伸手去拿印章,印章摸起来像一块冰,每次盖下去都会发出诡异的"啵"声,像是从沼泽里拔出一只脚的声音。

主管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我注意到他的脚没有碰到地面——他在飘着走,好像学会了什么让自己凌空踏步的魔法似的,或者说,这个粗制滥造的游戏根本没有给里面的人物做足够的物理效果。

4.

上午的时间像凝固的沥青一样缓慢流动。我机械地抄写着数字,盖章,把文件放到右边的架子上,每隔一小时,办公室的灯会突然熄灭,然后广播里会响起一个甜得发腻的女声:"请前往配电室重置电路。"

然而没有人会动,理所当然的,这种烂活再次堆到了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把桌上乱糟糟的东西往前一推,然后在史密斯先生阴森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走向电梯。

配电室在地下二层,需要穿过一条长得不合理的走廊,墙壁上偶尔会出现意义不明的涂鸦,比如一个用红色颜料画的巨大眼睛,或者歪歪扭扭的"HELP ME"。今天当我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猛地回头,却只看到走廊尽头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只是吓唬人的手段罢了......"我对自己说,但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配电室的保险丝盒里整齐排列着十个开关,每次随机关闭三个,我需要根据墙上的提示找出正确的组合。今天的提示是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儿童般的字迹写着:"红色不是颜色"。

我盯着那张纸条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尝试性地扳动了标有"红"字的开关,整个地下室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红光从每个角落迸发出来,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开关扳回去,警报才停止。

“靠!”我的心脏咚咚狂跳,用力把配电箱箱门摔回去泄愤,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回荡。

最终我胡乱试出了正确组合——关闭蓝色、绿色和黄色开关,灯光恢复时,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工位时,我发现桌上的文件被人动过了。原本整齐堆放的纸张现在散乱地摊开,有几张甚至被撕破了。

我环顾四周,同事们都在埋头工作,没有人抬头。

"谁动了我的东西?"我提高声音问道。

没有人回答。但坐在我对面的汤姆森女士突然抬起头,她的嘴角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咧开,露出里面锯齿状的牙齿。

"可能是风,"她说,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今天风很大。"

窗外确实开始刮风了,尽管我十分确定一分钟前还是一片死寂。风声像无数人在低声啜泣,偶尔夹杂着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

5.

第四次修完保险丝后,我盯着配电室墙上的涂鸦看了太久,那些扭曲的线条开始在我眼前蠕动,我眨了眨眼,涂鸦又变回了静态——一个歪歪扭翘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

这可不妙,林夏,我对自己说,在这么待下去你指定要变成精神分裂或者老年痴呆了,或者一个有着精神分裂的老年痴呆。

我从未如此怀念过之前的生活,虽然已经记不清我是干什么工作的了,但是绝对不会有这里这么精神污染,或许这就是这个该死世界想要做的事,它把我关在这里,然后只需要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自己就能把自己逼疯。

回到工位时,我发现键盘缝隙里长出了细小的蘑菇,灰白色的菌伞在通风口的微风中轻轻颤抖,像在向我招手。

我皱眉盯着它们,看了有半分钟那么长,最终还是伸手想拔掉它们,指腹碰到菌盖的瞬间,整个办公区呦突然断电了。

"请前往配电室重置电路。"广播里那个甜腻的女声响起。

我坐在黑暗里没动,蘑菇在我指尖化成了灰烬。

"不去了,"我对着空气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去了。"

我抓起外套起身时,对面的汤姆森女士抬起头,她的眼球在黑暗中泛着绿光,像夜视镜头下的猫。"主管会不高兴的。"她说,声音里带着粘稠的愉悦。

"让他见鬼去。"我回答,然后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按钮在我面前一个个亮起,所有楼层——包括那些本不该存在的13楼、14楼……数字一路攀升到66才停止。

我按下1楼,其他按钮立刻暗了下去。

大厅里,前台老太太的头颅正在缓慢旋转,当我经过时,它刚好完成了360度回转,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早退是不被允许的,林小姐。"她说,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

我头也不回地推开玻璃门,室外天色阴沉得可怕,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那些纸板般的建筑。我的车孤零零地停在停车场中央,引擎盖上落着三只乌鸦,简陋到可笑的多边形建模,像三颗漆黑的枣核黏在上面。

它们在我靠近时齐刷刷转头,六只红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车子启动时,收音机自动播放起天气预报:"……今日夜间有雨,请市民做好防护……"我关掉收音机,导航屏幕却开始闪烁,地图上的道路像蚯蚓一样扭动起来。

"够了。"我猛打方向盘,车子偏离了常规路线。七天来我第一次没有选择"回家"的选项,而是沿着一条从未探索过的支路驶去。

6.

道路两旁的建筑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铁丝网。网后是一片被荒废的住宅区,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屋在暮色中沉默伫立,铁丝网上每隔几米就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褪色的红字像干涸的血迹。

锈蚀的金属护栏上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红漆字迹剥落得像干涸的血迹。我减速靠近,发现锁链只是象征性地缠着——这种程度的防护,在现实世界里连只野狗都拦不住。

"劣质建模......"我冷笑一声,猛地踩下油门,开车向护栏撞去!

方向盘在掌心震颤,引擎发出不自然的尖啸,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动物在惨叫,车头撞上铁门的瞬间,预想中的冲击力并没有到来——金属栅栏像纸片一样扭曲、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后视镜里,被撞开的铁网边缘闪烁着锯齿状的像素马赛克,如同游戏贴图错误时的故障特效。

车子颠簸着碾过碎石路,一直冲到了住宅区的水泥路上才停了下来,我探身看了看,车前盖上连划痕都没留下一道,真不愧是偷工减料的恐怖游戏,连破损效果都懒得做。

我松开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掌心里全是冷汗,后知后觉的荒谬感涌上来——如果这破游戏再认真点,我现在应该满头是血地卡在安全气囊里吧?

7.

住宅区内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道路两旁的路灯陆续亮起,不是游戏中常见的冷白光,而是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下,那些房屋显露出惊人的细节:砖墙上的每一道裂缝,窗框上剥落的油漆,门廊前磨损的台阶......这不该是一个粗制滥造的游戏该有的精度。

我放慢车速,目光被一栋暗红色砖房吸引,它比其他房子稍大,前廊的摇椅轻轻晃动着,二楼的窗帘没拉严实,透出一线暖光,最引人注目的是烟囱里飘出的炊烟——这游戏里居然有人生火做饭?

车子在房前停下时,我注意到门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不是自动感应那种突兀的开启,而是像有人慢慢拧亮了煤气灯,光线由弱渐强,在木质门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8.

我慢慢下车,踩到了一片落叶,它在我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纹理清晰得能看见每一条叶脉。这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人不安。

门廊的台阶有些松动,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抬手准备敲门,却在碰到门板前停了下来——门缝里飘出一股香气,像是烤面包和肉桂混合的味道,我的胃突然痉挛起来,这才意识到游戏里的角色从来不需要进食,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真正食物的味道了,只能靠买贩卖机里的能量棒来维持基本的生理需要。

门自己开了一条缝。

"有人吗?"我问,声音比预想的要轻。

没有回应,我推开门,暖意立刻包围了我,门厅铺着深色橡木地板,踩上去有实心的回响。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画框有些年头了,但画面本身鲜艳得不正常——特别是其中一幅金黄色的石蒜花,在昏暗的走廊里像一盏小灯。

我脱下鞋子——不知为何觉得应该这么做——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往里走。起居室的门半掩着,壁炉的火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带。

推开门时,木轴发出悠长的呻吟,起居室里,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9.

他的身材极其高大,肩膀的宽度让整个椅子显得局促,褐色卷发垂落在他苍白的额间,黑色毛衣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姿势——整个人深陷在椅子里,头向门的这一侧轻轻偏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精疲力竭到懒得动弹。

我站在门口没动,一时间不确定该不该上前。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勾勒出高耸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他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像是很久没睡好觉,即使闭着眼睛,整个人也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张力,像一只卧在领地里休憩的野兽,或者一把收入鞘中的剑。

"门没锁,这就是你擅自进入的原因吗?"他突然说,眼睛仍然闭着,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了。

"我......我的车抛锚了。"我说了个自己都不信的谎。

男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可能是个未成形的微笑。"卡莱尔。"他说,仿佛这是全部需要的自我介绍。

"林夏,"我回答,向前走了两步,"你的房子……很特别。"

他终于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他的虹膜是一种不自然的金色,在火光下像融化的金属,这双眼睛缓慢地聚焦在我脸上,目光沉重得几乎有实体。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仿佛连保持视线接触都耗费太多精力。

整个房间充满生活气息——壁炉旁的小桌上放着一杯水,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还剩一半,上面飘着零星的茶叶,旁边是一本翻开的书,页角有频繁翻阅留下的折痕,毯子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书架上的书籍排列得并不整齐,但每一本都看得出经常被取阅。

这与游戏其他部分的虚假整洁形成鲜明对比,没有被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的压力,我忍不住走向书架,望向书脊,《白鲸》,《厄舍府的倒塌》,《变形记》……全是些阴郁的标题,但书页间散发出的油墨味真实得令人鼻酸。

"你可以坐。"卡莱尔说,仍然闭着眼睛。他抬起手随意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动作间肌肉在毛衣下起伏。

沙发比看起来要柔软,上面还铺着有流苏的波西米亚薄毯,我陷进去时小小的嘎吱了一声,壁炉的火光太温暖,让我突然意识到公司里永远恒温的空调有多令人窒息。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我试探道。

卡莱尔终于又睁开眼,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某处,而不是直接看着我。"你想说自然会说。"他伸手去拿杯子,指节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

沉默蔓延开来,但奇怪的是并不令人不适。我靠在沙发上,尽量不要让全身不受控制的陷在舒适到让人想躺下原地睡觉的垫子里,让坐姿规矩礼貌一些,观察着房间里的细节:钢琴上积了薄灰,说明很久没人弹了;墙角立着一把猎枪,枪管擦得锃亮;壁炉台上摆着几个相框,但里面的照片都背对着外面。

"那些是什么?"我指了指相框。

卡莱尔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过去。"他简短地回答。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风,窗户咯咯作响。卡莱尔的目光立刻转向声源,肌肉绷紧了片刻又放松,我注意到所有窗户都钉着加固的木条,像是防备什么东西闯入。

"你一个人住吗?"我问。

"嗯。”

"多久了?"

"够久了。"他放下杯子,陶瓷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个明确的信号,表示这种查户口本一样的话题到此为止。

好吧,我得承认我确实不太会聊天。

我识相地闭上嘴,转而研究起壁炉里的火焰,它们比游戏里那些虚假的动画真实得多,每一簇火苗都有自己独特的形态,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毫无规律可循。

当我再次抬头时,发现卡莱尔正看着我。他的目光不像其他NPC那样空洞,而是带着某种克制的审视,像是在研究一个难解的谜题,不过这种目光并没有让我感到压力,和本人高大充满爆发力的身形不同,他的气息沉默又内敛,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总在避免与我对视,每当我回望过去,那双熔金般的眼睛就会微微偏移,转而盯着我身后的某处,仿佛直视我会灼伤他的瞳孔。

我们对视了一秒,然后他移开视线,伸手拨了拨壁炉里的木柴。

10.

沉默在壁炉的噼啪声中延续着。

"要喝茶吗?"卡莱尔突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却比先前柔和了些。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打破沉默。"不用麻烦了,"我下意识婉拒,"你看起来很累了......"

但卡莱尔已经转身走向厨房,对我的推辞充耳不闻,他的动作很轻,靴子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响,不一会儿,一缕淡淡的茶香从厨房飘来,混合着某种果木的清香,在寒冷的夜里格外诱人。

当他重新出现时,手里多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银盘。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摆在正中,旁边是几块小巧的杏仁饼干和一块淋着蜂蜜的司康饼,他将盘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瓷器与银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坐直身子,吃惊地望着他。

"我猜你没吃晚饭。"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我,而是专注地调整着茶杯的位置,确保把手朝向我方便拿取的方向。

我的确饿了。公司提供的那些所谓的"员工餐"从来都难以下咽,我一般都习惯在下班后去贩卖机买几根能量条凑合一下,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而眼前这些点心看起来新鲜又美味,让我意外的是卡莱尔的态度——他居然会招待一个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

我悄悄打量着他,卡莱尔正低头整理茶匙,火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以他的体型,若真想对我不利,根本不需要在食物里下毒这么麻烦。

"谢谢。"我简短地道谢,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杏仁的香气立刻在口腔里扩散,甜度恰到好处。

卡莱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坐回他的扶手椅,他拿起自己的那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握着,望着茶水,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我注意到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只有壁炉的火光和茶香在空气中交织,卡莱尔拿起桌子上翻到一半的书,借着火光继续看了起来,而我喝着茶,把盘子上的点心吃了个七七八八。拜甜点们所赐,我的嘴终于没空再问那些问题了,我想这或许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吧,很聪明的做法。

"天黑了。"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看向窗外,确实,暮色已经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游戏里的昼夜转换通常很突兀,但这里的黄昏却有着自然的渐变,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待了这么久了。

"我该走了。"我站起身,虽然心里某个部分想留下来,这个房间有种奇怪的引力,像是世界的重心就在这里,在这团跳动的火焰周围。

卡莱尔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当我走向门厅时,听见他起身的声音——他的动作比看起来要轻盈,几乎没有脚步声。

门廊的灯还亮着。我弯腰穿鞋时,感觉到卡莱尔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的影子投在我旁边的地板上,边缘被灯光模糊。

"我可以再来吗?"我直起身时问道。

卡莱尔耸了耸肩,肩膀的轮廓在毛衣下舒展。"随你。"他说,声音里既没有欢迎也没有拒绝。

我点点头,踏入夜色中,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味道,远处隐约传来雷声。当我走到车边时,回头看了一眼,卡莱尔还站在门口,逆光中只能看清他的轮廓——高大得像座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的方向。

车子发动时,雨点开始落下。不是游戏里那种均匀的像素雨,而是真正的雨滴,大小不一地砸在挡风玻璃上。导航屏幕恢复了正常,但"回家"的选项旁边多了一个新标记——一颗小小的金色五角星,定位在卡莱尔家的位置。

我点击了"回家",但把那个星标加入了收藏。雨越下越大,后视镜里,卡莱尔家的灯光渐渐模糊,但在我拐弯前始终没有熄灭。

公寓还是老样子,冰冷空洞得像具棺材。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裂缝,脑海中却回放着壁炉火光的跃动,和那双在暗处泛着金色的眼睛。

11.

第二天上班时,我托着腮,在发呆的空隙里在表格的边角处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汤姆森女士看到后发出嘶嘶的笑声,一如既往地讨人厌,但我没理会,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调出导航,点击了那个金色星标。

车子驶向铁丝网缺口时,我注意到路边出现了一家昨天还没有的花店,招牌是一对交叉的獠牙,橱窗里摆着几株形状怪异的花卉。我没停车,但把这个坐标也记在了心里。

卡莱尔家的门依然没锁。这次他站在厨房里,袖子挽得更高,露出肌肉分明的前臂,正在切面包,刀锋与砧板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冰箱里有果汁。"他说,头也不抬,好像我的造访是早已预料到的事。

我拿了果汁,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做饭,他看上去精神了一点,动作精准高效,没有多余的花哨,但每个细节都透露出长年独居养成的习惯,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却并不令人不适。

就这样,我开始了定期拜访,有时卡莱尔在看书,有时在擦拭那把猎枪,更多时候只是坐在壁炉前发呆。

出于对他以及游戏的好奇,我经常带来些游戏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从不评价,但第二天总能看见它们被移到了更合适的位置上。

我们很少交谈,但沉默中有种奇怪的默契。就像现在,当我蜷缩在沙发上看他擦拭枪管时,突然意识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只有这栋房子和它的主人给了我真实的分量感。而卡莱尔,这个阴郁沉默的男人,对待我的方式就像对待一只偶然闯入的野猫——不主动亲近,但也不驱赶,只是默许我在他的领地里自由来去。

也许正是这种毫不刻意的接纳,让我一次次回到这里。在这个充满漏洞的游戏世界里,卡莱尔和他的房子是唯一不需要解释就能存在的地方。

就像那朵后来我放在他茶几上的黄金花,不需要任何言语,我们都知道它属于那里。

卡莱尔真的超级大只,类比可能就像那种大而自知的巨型狼狗,因为知道自己贴贴稍微用力点就会把主人蹭倒,所以只会克制地轻轻贴贴这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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