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玖 笑谈生死(上)

乔璃在同乐会场闹出的动静,和她在裴家留宿的事实,都未瞒着玉关柳的眼睛。自她与梁慧秀成为好友,便是玉关柳也不得不承认乔璃实在有一种旁人比不上的能耐,就慢慢将手里的人脉暗线展现出来,又把手下大将柴凌翠的闲暇时间吩咐出去,令她去听乔璃的差使。

玉关柳本想让恃才清傲的柴凌翠与她碰一碰,也好让人知晓驱使人才不是易事,莫要整天觊觎泰春班,好似她连同整个戏班都已成乔璃的囊中之物。

谁知柴凌翠本就因为胡小望之死对乔璃心怀感激,一番谈话后又不知怎么与她交心,眼下已是彻底倒到那边去,帮乔璃忙前忙后,还一副死心塌地毫无怨言的模样。

但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靠一手医术润物细无声地讨得上下欢心,连厨娘熊槐都替她说话。玉关柳叹气,当时一着不慎,没料到竟然收容一只讨债鬼进来。

能勾搭上裴大董,是乔璃的本事,也是件绝对互利互惠,利远远大于她带来的烦心的好事。所以到了次日上午,玉关柳特意定了一桌席面,主要招待乔璃,也叫柴凌翠过来。

柴凌翠第一次见到玉关柳这幅若有所思、不上不下的模样,一时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班头啊班头,你这人向来腰肢软得很,怎么此时竟不得当地硬起来了?”

与顶头上司这么说话,听起来不大像样,但柴凌翠就是这个脾性,玉关柳不值当与她多言:“她人呢?”

“人家连日在外奔波,早出晚归,回来当然是芙蓉帐暖度**,怎会早起呢?”

玉关柳一哑,不开口了,只是低头继续在团扇上绘春水空山的图案。柴凌翠又笑:“她们这一对儿,倒真是很奇怪,我从来也没见过像这样的关系。”

玉关柳手中毛笔未停:“想这种事,就没意思了。”

“是啊,可你觉得有意思的事,往往都很煞风景。”柴凌翠喃喃一句,片刻,主动把话引到正题上去。她说一件事,玉关柳也应一件事,气氛居然有一种君臣奏对的谐和。

若是有外人在,绝想不到世上的妓女与老鸨,居然还可以这样相处。

可世间女子的关系,以及相处的方式,本就不是男人生造之词可以定义的。

这厢玉关柳与柴凌翠商量事宜,阁楼里的周莲泱也因为窗外蝉声过吵而醒来了。

其实他难得有睡得这样沉实的时候,在二楼待客的房间睡觉总令人心神紧张,每日需要思考、需要忍受的事情实在太多,唯有被乔璃这样抱上一回,弄到精疲力竭,才能得到彻底的休息。

只是身上也……太酸软了些。

昨夜胸前被她着意触碰过的地方,今日与衣服内衬一摩擦,就传出一阵暧昧的火辣痛感。周莲泱竭力忍住伸手去揉的**,微垂着眼,将散发拢住绑成个低马尾。

背后忽然有人整个人伏上来,他握着头发的手,也顺势收紧了一点。

乔璃眯着眼,傍在他后背,对着青红一片的后颈看过片刻,实在忍不住亲了亲:“疼吗?”

“倒还好,未破皮流血。”

“我有分寸嘛。”

腰被从后抱住,一只手连揉几下,又像体验触感似地捏一捏,周莲泱才反应过来:“囡儿!”

她的手指顺着肌肉轮廓划过:“哥哥是不是觉得痒?我给你揉揉。”

呵气扑在耳廓,乔璃扭股糖一样攀着他的后背,一手捧他的脸,另一手一个个去解衣服的纽襻。周莲泱起身衣服还未整好,又被捉开,露出洇着片片红的锁骨。

他从腰往下都含着酸,怕撑不住,赶紧拿后背顶她,手去撇她的手:“快起开,急色鬼。”

“哎哟,哥哥说我是急色鬼,那你看看我的背,数数有几道被抓出来的印子?”

周莲泱禁不得这样的调侃,脸红了个透,硬撑着不说话。乔璃靠进他的颈与背,只闻一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像莲花的清甜,中间又夹着丝莲芯的清苦。

大概总是泡药浴,那股似香似药的气味也沁进肤肉里了罢。

乔璃搂着他,微微低头,靠近他的耳畔,沉声:“哥哥,我过几日要更忙,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在这住惯的地方,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周莲泱心中一酸,回身把她拢进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胸口,用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

阳光透过半吊的老虎窗倾进这阁楼里来,描绘出他白皙脸庞俊艳的轮廓。乔璃被他轻轻抚摸着,心里又一下空旷起来,不想起,就想一直靠着他睡到天荒地老。

“……接下来你要去福西路的赌窟,连我都知道,说赌其实是骗钱,十赌九输。要是赢钱,那些青帮人怎么会放过你?囡儿,你老实告诉我,会不会有危险?”

乔璃睁眼,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周莲泱的背:“被赢钱谁也不会开心,所以我才先去扯一面裴大董的虎旗,又提前求孟小姐的帮助。富贵险中求,风险并非没有,只能降到我们能接受的程度。”

“……好,可你不许有事。”他嗓音微颤,抱着她,舍不得松开手。

“好啦,你们两个,腻也腻到日上三竿,倒教班头好等。”

柴凌翠敲门,一推开钻进来,看两人还搂在一起,一面笑,一面用眼风去刮乔璃的脸:“大小姐,你还不来?”

乔璃说来,其实又耽搁了一会。等她坐进玉关柳的屋子,先前眷恋柔软的神情就已全消失不见。

玉关柳一望既知,由此也不多言,只谈正事:“我叫你来,其实是孟家大小姐过来通知:你之前计划的几件事,今日已确认完全办妥了。”

乔璃颔首,玉关柳又笑:“孟家认识负责装潢设计富盛达赌场的商人,你之前特意要他们推荐装红绿两种彩光带,是有什么讲究不成?”

“讲究自然有,现在讲出来,柳姨也未必信,不若日后见了再说。”乔璃侧头思索片刻,继续道,“倒是柳姨这边,我的身份需得继续保密。”

“那是当然,便是青龙此前查你,我不也让他查不到泰春班么?你这一番动作真能成功,也算与林锦镛结了仇,我是万万不会沾身的。”

乔璃瞥她一眼,指责之意溢于言表:“柳姨还记得你我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么?”

玉关柳翻看手中团扇,唇角上扬:“你这小孩,真开不起玩笑。能傍上裴大董,我管得罪不得罪林锦镛?”

大事说完,再说小事:“你之前画的那些图纸,当真是有点意思,风花雪月的玩具,卖给德国佬倒可惜了。”

乔璃不在意她谈事跳脱,也跟着话题走:“如今对橡胶制品的使用远远低于安全标准,技术也就掌握在几个先进国家手里。再说……”

“再说你也不打算做一门买卖,只是卖个人情罢了。”玉关柳指尖抵着下颌,做着娇俏的情态,倒有一种全不突兀的自然风流,“只是你下次再有些图纸,可不能送出去,我找人帮你做。”

乔璃心中一动:“我倒有些精密危险的东西,准备往后拿来与裴大董合作,但自己能造,手中就多一分底气。”

“说来听听?”她附耳过去,只听见几个硬邦邦砸得人心脏生疼的字,回靠进座椅,眼中神色游离不定:“……你说的当真?”

“我对柳姨说过谎话么?自然是真的,好钢、铅铜与油料少数易得,可图纸精细,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不能出一点错。”

玉关柳忍不住仔细看她,乔璃并不躲闪。

女人攥紧团扇,脸上不见明显的情绪,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也罢,你不至于拿这种事哄我。我知道一个人,能将铁料钢材一比一给你还原过来,一点错都不会有的。”

乔璃问:“是谁?不知柳姨还认识这样的技术人才。”

“你也认识的,说来,比见到我还早一点。”玉关柳把团扇掩在面前,“正是你铁音姐。”

乔璃倒没有太吃惊:“我说的东西,柳姨认为铁音姐能造?”

“能在宫中全身而退之人,不是太中庸圆滑,就是有真本事,李公就是这样的人。”玉关柳叹了一口气,“造办处都是人尖,先朝对枪支也并非没有研究,一把枪扔过去,改进不敢说,原模原样仿出一件倒不是难事。若有图纸,你铁音姐定是能造出来的。”

乔璃摩挲一下手中茶碗:“听起来,柳姨好像还有些未尽之言。”

玉关柳笑笑:“不算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李公在运道上不算很好,却实在将这门手艺传了下去。若赞李公手艺是大才,那么他的传人,并不仅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么简单。”

“但凡她用手摸过,就没有忘记的。”

她既然在最心高气傲的时候认识她,就一定不会引一个庸人为友。

乔璃望着玉关柳掩在团扇之后的双眼:“那么,让铁音姐守着一处棺材铺子,想必是大材小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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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六月的观音诞,在海市是很有名的。入夏燥热,许多小孩与年轻男女都在盼着庙会几日的热闹,有很多时髦人也愿意去挤一挤,买些零星东西[1]。

夜色还未沉透,城隍庙外的青石板地上已摆满摊位,叠着密密层层的货品——各式佛香、香炉,观音像,吹成观音造型的糖画,拔丝糖果,京果,素肉素鸭,也有绘光溜溜丘比特天使的小怀表、眼镜盒,玻璃小瓶的进口香水。

红灯笼挂在廊檐下,忽明忽灭。热风夹着香灰味,从香炉缝隙吹过,街口一场变戏法正吸引着孩子们尖叫连连。后巷里,不太干净的地方飘着浓重的酒与腥味,一条小门缝后,有骰子在瓷碗中碰撞作响。

更辉煌、更有狂欢劲儿的还要属富盛达赌场。地上洒欢庆的花炮,还尤带余温。

“今夜热闹,平日有头脸的人也会来这里赌。前朝邮传尚书盛全怀的少爷小姐们素有‘赌国魁首’之称,富盛达一开,包几个厢,日日在里面抽大烟。”孟玉龙说,“其他如大资本家林如山、审判厅推事杨福均,甚至江西督军、封疆大吏们也在开业时带着保镖过来一赌为快。”

“另外还有元党的军政要员,固然也来同乐作赌,但因场内不许抽大烟,总差点什么。因此富盛达一建好,都纷纷汇向这里,吞了好大一份同乐的流水。”

孟玉龙今夜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棉布长袍,头发乱乱的,铜钱似的圆片眼镜遮住了一双总令人如沐春风的桃花眼,再粘两撇假胡子,活像戏台上的小花脸。

乔璃看他扮呆头鹅,从头到脚都不漏一丝破绽,突然领会到孟彩霞称他为“变色龙”的缘由。他这二把手的名头虽然传的广,但若非孟家与他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其实少有人真说得出“小孟尝”的来历家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个领过月钱下工的穷衙门文书结伴醉醺醺走进来,孟玉龙躲过他们,笑着继续说:“负责富盛达的,是北地来的流氓,外号‘黑狻猊’,林锦镛手下第一杀手头子大赌鬼,号称‘百赌百赢不抖手’。你一路往上赌,必然会碰到他,只要乔小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斗倒黑狻猊,富盛达的名声也就完了。”

两人一起往里走进去,处处点着香烟与大烟的气味,灯烫得人眼睛发涩,骰子声音哗啦啦响,像在敲骨头。

富盛达的布置与同乐差不多,离大门最近的地方都是些小筹码的赌桌,荷官打着哈欠,兴致缺缺地撒牌。排在后头的赌桌,二楼与包厢,就要靠大赌筹、身份或人情才能进。越大的赌局,就越隐秘,也越惊人。

多是男人在赌,也有上年纪的女人,像乔璃这样年轻脸嫩的极少。一进门,就有几道黏腻目光盯上来,见身旁还站个男人,大半闪走,还有阴魂不散的,分明是瞧不上孟玉龙扮的呆头鹅,想看一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这回没有梁大小姐的金钱,乔璃只能用自己攒下的五十银元从外场赌起。裴宗邺派出孟玉龙提供最低水平的保护,孟彩霞虽然鼎力支持她,但来赌场旁观可就出格了,泰春班的人,更要避免同她扯上关系。

所以今夜,只有乔璃一人,独自来挑富盛达的场子。

[注1]:引用《第一炉香》作者:张爱玲

这两周三次特别忙维持周更都很不容易,尽量恢复二更常态,喜欢请多多支持推荐[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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