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1963年

小男孩已经变成了在公学预科班里读书的少年,有时候他仍旧会想到那幅画。

有时候他也会在父亲的带领下去看那幅画,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小蓝盒子,一个漂亮的、蓝色的警亭。

他想他会选择回到十六世纪,回到那个画家落笔一笔一笔画下的时候,站在那神秘的河谷前,望向女人。

她为什么在悲伤,为她失去的小儿子吗?

她为什么又深情地看着自己?

是妈妈吗?

这些自作多情的梦,就像隔着纱,将少年推向了文物与博物馆学的专业,当他从父亲的手中、从前一任馆长的手中接过钥匙。

是命运。

为什么是列奥纳多·达芬奇?

因为《蒙娜丽莎》是被他所画的吗?

如果他们相见又会发生什么呢,一场画家与画作的对话。难道还是和《道林格雷的画像》中写的一眼,疯狂的模特和画家?

一切都如此的荒谬。

但他会永生永世的保护这幅画,少年看着展厅中画中人因为被恶意攻击而染上污渍的手肘,隔着塑胶手套,轻轻抚摸,立下誓言。

我会尽我的一生来保护你。

梦中,他仿佛看见了女人从画中走下,温暖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神悲伤。

不是情人的目光,是对孩子对哀叹,是母亲与孩子。

不是阿波罗与月桂女神,是圣母与子。

当谢程浩和祁衍手中拿着一幅空白的画布和画框冲进展厅时,看到的确实静静地站在被揭开幕布前当蒙娜丽莎。

弗朗切斯科·梅尔齐所画的达芬奇的侧面像(《列昂纳多的肖像》),红色的粉笔画并不逊色于油画。

虽然只是侧面像,但是高耸的鼻梁和垂下的长卷发让人毫不怀疑那就是自己想象中圣贤的样子。观者们看不到画中人的眼瞳、眉毛,但左面颊和眼睛附近的皱纹,毫不费力的展现出画中人思索的样子,他也许是在眺望远方,也是只是盯着什么东西。

馆中众人屏起呼吸,备好的白帆布画面被手汗浸湿。

但这幅掀开的画作并没有移动,也更谈不上有什么灵异举止。但蒙娜丽莎却仔细的、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触摸画框,站在画前,保持着一个距离。

明明见到这幅画的诉求是那么强烈,但当她真的站在这一幅画前时,确实沉默。

“他不在里面。”蒙娜丽莎低下头,手指抚过画框,“至少现在不在。”

像丹·布朗小说中所说的一样,达芬奇当自画像里面藏的密码可以解开一个惊天秘密吗?

阴谋论、政府怀疑论,黄金比例分割,那些神秘的事迹加诸其上。

人们来了又去,有的人,望着这一幅画看到了讥讽;有的人,觉得这个微笑十分诡异;有的人则依凭着现代科技考据得出的一些符号和标记开始揣测,这是外星人留下的遗迹。

但最终,这只是一幅画作而已。

当蒙娜丽莎正看着达芬奇画作的同时,馆中当众人屏息着,保持着想动又不敢动当状态。

“他从未将自己设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知名度画家。他坚信自己会默默无闻,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中。”

I will be a nobody.

我死后什么也不是。

画家在去法国的骡子上喃喃念道,我不过是个工匠,靠着君王、贵族的赏识活着,画宗教画,‘你说我什么时候会画画自己呢?’。

但我也没必要画自己,没有人会想要记得我的。

阿尔卑斯山的风雪就好像要吞没人似的,冰冷刺骨,让他想到死亡。但信中年轻法国国王但热情邀请,又让他燃起了希望。但心中郁结的对于未来将沉入无尽的、黑暗的死亡的忧虑,又仿佛要将这位暮年的天才吞掉似的。

‘我不如早点死去,这样也才不会落个江郎才尽的下场。’拿起画笔的手愈发颤抖,病痛正在谋夺走他身上的最后一丝精力,他未完成的设计稿,自学拉丁语的故事。

一个不被看好的私生子,又会有人怎么评价自己呢?

生于不义,必将死于耻辱。

他修改着自己最珍视的画作,就像要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倾倒进去似的。

“这是很讽刺的。事实上,一个作家的画作比他本人更受欢迎。”

站在达芬奇自画像前的女人低头,“1818年,法国画家安格尔在《达?芬奇之死》里画了达?芬奇在弗朗索瓦一世怀中去世。但那个时候弗朗索瓦事实上在带兵打仗。”

“他没有死在弗朗索瓦一世的怀里。我不是因为那些游客、那些修复者、工作者而生的,他们确实付出了很多,帮助了很多。让‘我’的故事变得更加完整,让我可以自如的出入画作。”

“但我并不是因为他们才可以走出画作的。列昂纳多·达芬奇死在我的怀里。”

他给了我灵魂。

即便是千千万万个游客、经受过的无数收藏家,千计数人的修复,也抵不上他。

我眼中夭折的幼子,我笑的全部意义。

“我只是想要他知道,他并不是默默无名。”

但蒙娜丽莎却比达芬奇更出名,更早醒来。

人们爱你的画作,甚过爱你。

带着神秘微笑的蒙娜丽莎又被挂上了卢浮宫的墙面,熙攘的人群又涌进了展厅。

谢程浩和祁衍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纪念品,一副印刷版本的蒙娜丽莎的画,她好像很悲伤,又好像蒙上了带着虔诚的面纱,像是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精神投影。

她鼻尖上那纯美柔嫩的粉色鼻孔。嘴唇微翕,从玫瑰红唇到鲜嫩的粉颈,更像是生动的肌肤而非用颜料画就。如果人们凝神观看,仿佛还能感受到画中人的呼吸,听到脉搏的跳动。

多么伟大的作品。

“幸好画作没有闪失。”

站在谢程浩和祁衍身旁的副馆长说道,那是母亲看像子女的目光,而他报予的是终身的虔诚。

一如儿时,一如幼年,失去的母亲的小男孩在画作前低头,想要哭泣,却仿佛听到了母亲在耳语,‘我要为我而悲伤’。

每年都会有一周的时间,《蒙娜丽莎》会被送到意大利都灵的博物馆巡回展出。

她可能还是在等,等到达芬奇醒来告诉他,他有多么的伟大。

没有人知道达·芬奇什么时候会出现。

谁也不知道。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

也许永远不会出现。

但他们都会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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