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斯泰西将那封来自远方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也不得不惊叹缘分的奇妙。

而且虽然对方在信中自谦自己的英语水平,她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这一点:只作沟通的话,语病并不是什么问题,何况这里通篇写作都很流利,想来是个从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姑娘。连斯泰西自己,尽管母亲劳拉是法国人,她的法语水平也仅能用来简单口语交流而弱于书写。法语在本世纪依然广泛用于欧洲的各个国家,但这个时代的英语还没有一百年后那样全然的主导地位。

那么,她接下来是不是要回信?

怎么回信呢?

偶然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通上信这件事让斯泰西意外之余又感到兴奋。她在心中想着,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发展成笔友呢?她还从来没有交过笔友呢!这个年代的笔友!完全用信件交流的那种!

尽管除了对方的姓名她一无所知,但她根据信中的内容推测对面的那个女孩可能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斯泰西不知道对方写这样一封回信是否是也有继续保持联络的意愿,可就她信里拜托的事,她很乐意帮这么个小忙。

斯泰西咨询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干什么事最快乐”这个问题。

桑茜:还有什么比补考通过更快乐的事吗?(在舍友帮助下恶补知识通过补考后已经开心了整整半个月)

欧妮佳:这个赛季海德堡猎犬队一定要拿到积分冠军!

埃菲亚斯:我圣诞节后坚持锻炼,到现在为止个子窜了1.3英寸!(骄傲)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征询这个问题了?”

斯泰西拿着羽毛笔和小本本去男生那边问的时候,阿不思好奇地问道。

她就把之前误拆的信件、最近又收到的新信前后的事说给他听了。阿不思不由挑眉:“这么巧?”

“确实很巧。”斯泰西把小本子往他和他旁边的伦纳德·沐恩一送,“所以快点回答我的问题,平时你们做什么会感到很高兴很快乐?”

两个男孩对视一眼,伦纳德摸着下巴:“我的话,目前应该还是夜游吧?”他笑呵呵地看阿不思:“我敢打赌阿不思肯定是待在图书馆里最开心。”

阿不思一本正经:“是的,毕竟有时候某些人把裤衩和臭袜子一起挂在宿舍内的场面让我实在待不下去。”

伦纳德作势捶了一把阿不思的背。

“好的,谢谢。”斯泰西记下了。

那天是周二,全天满课,而且下午还有非常耗体力的飞行课,以至于斯泰西没有在当天就把回信写好。周三只有上午的魔法史,而且还特别容易划水,为了不耽误周三下午和阿不思等人的变形术补习小组,斯泰西干脆就在魔法史的课堂上偷偷写完了信。去吃午饭前,她把信交给福尔图娜,让小猫头鹰把信送到位于纽卡斯尔的英国魔法邮政厅去。

·

远在英吉利海峡的对岸、欧洲大陆的十字路口处,米莉安托着腮帮子趴在窗台上,愁眉苦脸。

她已经心情低落好多天了。

她甩甩头,晃晃腰,最后两手用力拍了拍脸颊,直起身,转向跳下窗台,蹬蹬地跑出自己的房间。

因为仍是白天,凯泽顿的宅邸里大多数地方没有点灯。但眼前的走廊因设计时的疏忽依旧十分昏暗。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四个多月的米莉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宅邸副楼二楼尽头的房间半掩着门,米莉安把头凑在门缝处悄悄看着里面。

她看见了父亲约纳斯的身影。约纳斯在忙着手里那一锅味道浓烈的魔药;这个角度能看见房间里的床,但看不到床上的人,甚至对于坐在床边忙前忙后的埃莉诺也只能看见她的半边肩膀。

弗里德里希生病了。

米莉安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知道他身体不好、病症缠身,但是相处的次数稍稍多了、以及她几次见到他时发现他的气色也还可以,就不怎么能像最开始那样把“他生着病”这件事清晰地印刻在心里了。尽管如此,那位比她大两岁的伯爵男巫仍然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定时炸弹。那一天,他在她面前忽然脸色扭曲的样子,她确实是被吓到了,然后眼前天旋地转。

她只记得父亲冲过来抱住了她。

她醒来的时候,盖勒特坐在她的写字桌上,手里拿着根长木棍削着。她呆呆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她受了强魔力波动的影响,晕过去了。

“媚娃血统对魔力的免疫力也不过如此嘛!”他看上去颇为遗憾。

“弗里德里希呢?”

“他生病了啊,你不是一直都该知道这件事的吗?”盖勒特瞥了她一眼,“你父亲让我在你醒来后告诉你,这个星期都不要靠近副楼二楼了。”

“为什么?不对,弗里德里希身上发生了什么?我记得……”

盖勒特丢了木棍,仔仔细细地将手上那些木屑吹掉,动作流利好看极了。

“我怎么知道?”他偏着头,异色双瞳轻轻眯着,仿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但米莉安有种直觉,就是他一定知道什么,他故意不告诉她。

“我父亲呢?”

“在副楼吧。”他随口答,随后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很多事比你的脑袋瓜子里想的,要复杂得多呢。”

米莉安很气,气明明两人是朋友,他怎么还要和她打哑迷。

之后的一个星期,米莉安几乎就没有见到过父亲,也没怎么见过埃莉诺。仆人们被禁止出入副楼,弗里德里希的另外两位家庭老师也相继停课。虽然宅邸里出于各种原因只留下极少的仆人,但这并不妨碍做饭的厨娘、打扫院子和房间的男佣女佣、看门的老约翰等私下传一些流言蜚语。

米莉安躲在密道里听过,不好听。

老约翰认为埃莉诺关闭副楼神神秘秘的是在捣腾些不好的东西,他甚至觉得小主人弗里德里希被绑架了。好几次,大约他是喝多了,声称要和女主人控诉女管家的行径,包括女管家找来的那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他说从那个男人带着孩子半夜出现在凯泽顿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米莉安有一次跟埃莉诺说起仆人们的对话。她担心那些言语会对埃莉诺造成不好的影响,埃莉诺安慰她,没什么是一个遗忘咒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多来几个。

虽然有开玩笑的成分,可女管家那几天的脸色并不那么好。她看上去很累。

而一个星期后米莉安再见到父亲时,看到了他眼下的黑眼圈,还有下颚邋遢的一圈胡子。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爸爸,求您了。”米莉安心疼父亲又着急弗里德里希的情况——她后来意识到他是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发生异常的,她以为是她的错,以至于那一个星期都无比煎熬,快哭了。

约纳斯摸了摸她的头:“不关你的事,莉安,相信爸爸,弗里德里希……他会好起来的。”

米莉安想去看弗里德里希,约纳斯却犹豫了很久,只同意让她站在卧室门边远远看他一眼。

那间卧室昏暗,充斥着刺鼻草药味,站在门口都会有恶心的感觉。米莉安却发现,一个星期他似乎又比原来瘦了十几斤一样,整个人靠在宽松的枕头中,床帐的阴影将他全盘笼罩。

他神情恹恹的,时不时地咳嗽。

米莉安很难过。她当时只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就不得不走了,话都没说一句。可能他都不知道她来过。

半个月的焦心让米莉安尽管早已打好了那封从英国被退回的信件的回信腹稿,却始终未能落笔;又因为经历了这半个月突如其来的意外,她删删改改,写了另一封信。

米莉安其实是想让弗里德里希心情能好些,因为他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整个人都糟透了。可她不知道什么能让他高兴,因为平时的弗里德里希神情也总是平淡稳重的。盖勒特四处乱窜,她不认为他能提供有效的建议,可让她自己想,她又很迷茫。

她总觉得现在的弗里德里希身上有一种她形容不出来的凝滞感,或者说,不高兴得毫无生机。这个认知让她害怕。那个她第一次见到时在阳光下像一幅古典油画的少年,会因为她被家庭教师冒犯就愿意为她说话,会在她生病的时候即使行动不便也来看望她:他们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但同在这座宅子中生活。她认为他们也是朋友,所以她得帮助他。

她总有办法来解决自己现在的困境。比如她可以问问别人啊!

于是就有了那封让斯泰西问遍各个同学“干什么最高兴”的信。

寄出信后的米莉安仍然会时不时地去看一眼弗里德里希的情况,尽管在那天约纳斯带她去他房间之后,她再也没有从正面好好看他了。

米莉安站在门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见父亲和埃莉诺从里面走出来了,两边正好撞在一起。

“莉安?”约纳斯惊讶地叫了一声。

埃莉诺轻轻合上房门:“莉安,我和你父亲有事情要商量。”

“是关于弗里德里希的事吗?”

“是,但,”埃莉诺看着女孩希冀的目光,却也只是无奈笑笑,“暂时还不能让你在一边听。”

米莉安顿时失望。

“他刚刚喝了药睡下。”约纳斯说,“你先去吃午饭吧。”

米莉安低着头,嘴角耷拉下来:“好吧,你们聊。”

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埃莉诺看着女孩离开,神情终于绷不住了:“你曾告诉我你有办法压制,但是已经半个月了,效果就这么点?”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一向温和的约纳斯难得态度强硬,“现在我也在想该怎么办!”

约纳斯自从开始研究弗里德里希的身体状况后,他就感到自己对魔法的理解被屡屡刷新。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否定默默然说法的。因为默默然是精神失控所导致的体内魔力失衡,而弗里德里希是个天生的、极其稳定的摄神取念师——要知道大多数天生摄神取念师的魔力都非常容易失控,他们不受控制地会听到太多人的心声,那些声音会把他们逼疯;弗里德里希只有在触碰别人时才能连带着听见或看见他们的内心,不触碰就绝不会引发这一本领。这种摄神取念的稳定性恰恰就证明了影响弗里德里希的东西不是默默然,但它也肯定是魔力的一种。那些曾经来给弗里德里希诊治过的巫师们未必不能发现这一点,但他们无法解答“另一种东西”是什么,更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和默默然相似又不相似的东西,还不如将其界定为默默然去研究,或者干脆就放弃。

但因为“不是默默然是别的东西”这个题目大得棘手,加上埃莉诺提起弗里德里希的眼睛上不能施加咒语,所以他把研究点缩小到了眼睛上。他思考了很多种可能性,最后筛选排除只剩下两种,一个是由其自身魔力紊乱导致的魔法闭路,对任何外部魔力都产生了排斥;一个是弗里德里希的眼睛被一种来自于外部的强大魔力“罩”住了,这个保护罩禁止外部的魔法对方其产生伤害。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两种可能性都会带来致使其失明的强大压迫。

他就做了一个实验。

他让弗里德里希念“清水如泉”咒,以观察他的魔力流动趋势。之所以要使用这个咒语,是因为很多年前约纳斯研究过它,发现它的本质其实是变形术而非召唤咒:清水是将一个人体内的原始魔力转化得来的,因而它是最直观地能够反映人体魔力状况的一个咒语。由于转化的速度太快,只有念咒时杖尖最先冒出的那一星点魔力溅溢才能真正具象化魔力实质,约纳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琢磨怎样快速地捕捉到它。

他从那一星点的魔力中发现了两种略有不同的魔力,不排除有样本太小魔力不稳定产生变化的可能性,但他更愿意相信一种属于弗里德里希一种不属于他,而弗里德里希眼睛上的毛病也源自于那种不属于他的、外在施加的力量。

一旦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接下来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如何把这种外在力量去除,这样就能逐步取消它对弗里德里希身体的影响,甚至是让他恢复健康。

那个外在力量很有可能来自于那个对弗里德里希来说极其惨痛的生父死亡的场面,这么一来,接下去就是调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路到这儿都很顺畅,可偏偏就在约纳斯认为自己确定了方向时,意外出现了。

就是那天米莉安来教室里找他,一如既往地握着弗里德里希的手和他道别,下一刻,少年的脸变得惨白如纸,乌青色的像密密麻麻的血管一样的纹路爬上他的脸,朦胧的浅绿色双眼刹那只剩下了眼白。作为一个仅离他五步之遥的成年人,约纳斯能清晰感受到一种狂荡的、横冲直撞的魔力溢出了少年削瘦单薄的躯体,直直地朝着他的女儿莉安涌去。

莉安体内的媚娃血统让她一向五官敏感,哪怕因为约纳斯的及时保护,它没有真的伤害到她,可它的威力依旧让她晕倒了。

一个父亲在意外发生时的本能是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等确认莉安没事之后,他再次看向弗里德里希时,那孩子身下的轮椅已经被魔力震碎,他跌倒在地上,同样不省人事,但是气息微弱。

它和默默然……太像了。

它怎么会不是默默然呢?

亲眼见证过事故后,这几天约纳斯不断地反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从前的所有推理都建立在弗里德里希身上从无魔力失控这一前提上,但那一天,他失控了,前几个月的研究就此报废。

约纳斯一度既要忙于缓解弗里德里希的病情,又要处理一头乱的思绪。这半个月他也过得精疲力尽,心情沮丧。

事已至此他该推翻重来,可是出于魔法学家的直觉,他又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在想,外在力量能不能成为“默默然”?

但那也不可能。“默默然”的古今定义从来都是巫师幼童在失控状态下被自身魔力逼疯、逐渐内耗掉生机的存在。而如果他继续坚持原先的想法,把他认为的外部力量界定为一种和默默然相似的别种力量,他无法解释那一天弗里德里希的失控。

约纳斯曾试图在他醒来后和他交流一下当时的感觉,但弗里德里希拒绝配合——他看上去比他这个治疗师还要……失望。

约纳斯更清楚,任由他这个精神状态下去,只会对他的生理健康造成更大的危害。他不能确定,弗里德里希的意外有了第一次,是否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平心而论,约纳斯虽然同意米莉安去看望弗里德里希,但那是出自对女儿脸上担忧神情的心疼;弗里德里希固然是虚弱的、可怜的,目前来看,他也是危险的。莉安和他接触,谁知道会不会再次被波及?

这是一个父亲的私心。

他来到这座庄园工作是为了给女儿更安稳的生活,帮弗里德里希治病是为了感谢埃莉诺提供给他的机会。他不能容许他的女儿受到伤害,一点都不行。

埃莉诺靠着墙无力地滑下去:“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这名在麻瓜世界隐藏身份生活了数年的女巫,像是被这半个月的所见打垮了一样,埋下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

弗里德里希最近总是半梦半醒的。

盲人的梦是什么样子的?一片漆黑吗?

对于先天眼盲的人来说,梦境大约是这样的。不过弗里德里希偶尔还能通过触碰看到东西,他的梦中也会有画面。大多数时候,他看不清它们的内容,只有梦带来的感觉让他一次又一次醒来。心跳加速,失眠,又因虚弱而陷入昏睡,昏睡中再次因为看不清的梦被惊醒,周而复始,十分痛苦。

他很难说,这半个月的折磨和过去这几年的压抑生活相比孰高孰低。

好几次从噩梦中醒来时,他都觉得时间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然而对于陪护在他身边的人来说,才一个钟头都不到。

埃莉诺这些天承受了很多,他知道。

但在那些凌乱繁杂的思绪中,不是没有过怨恨。为什么要把时间耗费在他身上呢?他没救的,从很多年前起他就知道了。但因为埃莉诺数年如一日地待在这座宅邸中照顾他,他就得表现得温和礼貌、稳重可靠,要符合他母亲的家族赏赐给他的头衔,要看上去像个除了有些“体弱多病”以外一切正常的人——和巫师,不然就是在辜负这位血统高贵的姑母屈尊于此的辛劳。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他都要以为自己真的是那样的人了,可现在呢?他营造出来的假象变得毫无意义。埃莉诺会对此感到痛苦吗?她的痛苦中有多少是对他这个侄子的感情,有多少是对浪费时间的后悔,以及有多少是对自己那个死掉的哥哥的怨念?

在迷迷糊糊的昏沉中,弗里德里希悲哀又嘲讽地想着。

至于给他看身体的约纳斯,弗里德里希配合过他,却不代表他怀抱希望。

从一开始约纳斯问他关于以前的事时,弗里德里希就知道,埃莉诺一定没有向这位埃克尔先生坦白有关当年全部的事。她既然没有坦白全部,说明她心中对约纳斯·埃克尔的信任也没有到完全视作自己人的地步。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觉得太过耻辱,羞于提起。

就结果而言没有分别。

弗里德里希也不想去提。

五岁之后他的所有童年和天真都被剥夺,他是最有资格去控诉命运的人,却也是最无力于控诉的人,因为这件事关于他的父亲,关于他的母亲,哪怕他们一个已经丧生,一个远走他乡,他依旧没有诉说的理由。

约纳斯在他清醒的时候问他在失控前是不是有什么征兆或异常,弗里德里希也没有回答。他没有心情的时候什么话都不想说。他想的是,约纳斯还有多大可能性继续坚持下去。虽然他到现在为止只做了几个月,但他有一个女儿,他不会希望把他的女儿置于危险中的。之前他只允许米莉安在房间门口站一会儿——他们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很清楚,这是凭作为瞎子时在漫漫长夜中锻炼出来的听觉——接下来他或许就不会允许她到他上课的地方来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可能就要放弃研究他的身体状况,而如果他再出现一次失控,也许埃克尔父女会离开这座庄园。

弗里德里希失神地想着,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清醒的——最近他睡得日夜颠倒天昏地暗,连自己是不是醒着的都分不太清了。

现在几点了?

房间里没有人,那么至少是晚上十点半。埃莉诺连着三天陪夜到凌晨,她必须去睡觉了;约纳斯不会留夜超过九点,因为米莉安九点上床睡觉。

弗里德里希翻了个身,背上的凉意让他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可他的头依旧很痛,像一把小刀在脑壳中搅动一样,偏偏他得保持这种状态一直到下一次入睡。

一片清冷的寂静中,他忽然听到了一下很轻的吱呀声。

房间门被推开了。

·

米莉安气鼓鼓地吃完午饭,回到房间生闷气。之所以是闷气,是因为她能理解父亲的考虑。父亲那种特别容易被人骗的人,他不想她和弗里德里希有太多接触难道她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才是大傻子……

她想找盖勒特去玩转移下注意力,但跑遍几个常去的地方都没有看到他,她简直要生大闷气了。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跟烙饼一样,直到她的窗户传来规律的三声“咚咚咚”,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窗外是一只灰色的猫头鹰。它叫阿奇,是埃莉诺买给弗里德里希的猫头鹰,后来被他以“自己没什么信要收”就转送给她了。

阿奇带来了米莉安心心念念的海峡对岸的信。

她高兴又紧张地去拆信封。直到她上封信寄出去前,她仍然在担心对方会不会嫌她太麻烦或者嫌她只是个还没上学的小姑娘就不想跟她来往。一年级在目前的米莉安心中仍然是个遥远的年龄,虽然她好像总是忘了请家庭教师来上课的弗里德里希本身就是一年级上学的年纪。

【致亲爱的埃克尔小姐:】

【你好!】

【我是斯泰西·考蒙诺。看起来是命运女神的纺线把我们两个牵到了一起,我很高兴认识你,也非常乐意和你通信。你在上封信里提到的让人高兴的事,我就这个问题和我身边的朋友们讨论了,大家的回答都不太一样,和他们的性格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我不知道你那位卧病在床的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男孩们喜欢的东西仅供你参考:

【有的人认为变高变壮就能很开心,有人违反校规偷偷在大晚上离开宿舍去学校里探险会觉得很快乐,还有的人——看起来他是个图书馆里蹲,但实际上他的家人平安才是最让他高兴的事。】

【如果你想做些什么来减缓你那位朋友身上的病痛,让他的心情能够轻松一点的话,我强烈建议你和他聊一聊,看他喜欢什么;如果你执意要给对方惊喜,那么请务必充分考虑对方的性格,并根据对方的病情来决定这个惊喜的程度,毕竟我从前试图给我父亲一个惊喜把他的后院扫了,结果第二天他差点被我吓昏厥(我不小心丢掉了他新收的种子)】

【——斯泰西·考蒙诺,于霍格沃茨敬上】

米莉安看完信又激动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对面回信了!她是不是说“很乐意和她通信”?这是不是想要继续和她“保持通信”的意思?她是不是交到了一个笔友?

不行不行,米莉安·埃克尔,别高兴得像个野姑娘一样,要矜持。她这么在心里说着,但脸上还是笑开了花。

米莉安认为自己现在又有了一个羊皮纸上的朋友。她一扫先前的郁闷,在心里计划起她接下来的“偷溜大计”起来。

·

弗里德里希察觉有人进了房间时,长久养成的警惕习惯让他不自觉地抓住了手边的床单,沉声问道:“是谁在那儿?”

对方没有回答,但脚步急促了些。正是这轻巧的脚下节奏,让他敏感地认出了其身份。

他诧异极了:“埃克尔小姐?”

“对呀是我。”女孩压着音量,声音软软的。

“你不该来这里的。”他将身体略微向远离她的方向移动,同时叹气,“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是偷偷来的。”

“我很……危险。你上次就晕倒了。”

“那你是故意让我晕的吗?”

“……不是。”

“那不就好了。”米莉安说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我也会谅解的。这次我谅解你,下次如果我做错了事,就换你来谅解我了。”

弗里德里希精神不济,还要去一个词一个词地辨认她说的话,原本就不太舒服的头脑更加晕。但他完她的表述,好笑之余,心底似有什么微微一动。

“我知道了。”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因为身体虚弱所以听上去有些沙哑,“现在应该很晚了,快回去睡觉吧,埃克尔小姐。谢谢你能来看我。”

但此时米莉安却又抓住了他的手,即便在碰到的那一刻弗里德里希快速想把手抽回去,但被她牢牢地摁住了。

“不要碰我。”他的语气中带了些许严厉,让米莉安瑟缩了一下,手指一松,还是被他收回手了。

她那一瞬间的反应让他愣了愣。沉默片刻后,他半是解释半是告诫道:“……上次出了意外,我是担心你又……”

她没回话,他甚至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而她不碰他,他就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在做什么。

于是弗里德里希的言语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句长长的叹息:“埃克尔小姐,快回去睡觉吧。”

他抿着唇,脸上没有笑意。如果不是他知道现在正处在黑暗中,他会别过头去遮掩自己的不恰当表现。

过度的情绪外露不符合一个贵族的教养。

他发现自己仍然习惯性地履行着这条准则。

女孩的脚步声渐远后忽地就消失了,弗里德里希屏气凝神在沉默中等了很久,却再未听到它响起过。

他想她应该是已经离开了,被他刚才的色厉内荏吓到离开了。紧绷的表情渐渐放空。

“对不起,但请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弗里德里希眨了下沉重的眼,轻声自嘲着。

他身上一阵疲惫。

是时候该进入他的噩梦了。

然而此时,一阵脚步声兀地响起!

弗里德里希的心情来不及转变,他就感觉到一块温暖的布料被塞进他的手里,同时还有女孩气喘吁吁的话语:

“你的手好冷,为什么埃莉诺不让你晒晒太阳呢?”

“这是圣诞节的时候埃莉诺送我的娃娃,它晒晒太阳脸上就会变成笑脸。现在看来,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

“你摸摸看,我今天早晨一直把它放在窗台上,它身上应该也有阳光的感觉,是不是?我碰你不高兴,那我不碰你了,你感受一下太阳,好不好?”她有些羞怯地说着,小心翼翼,不是怕他病发,而是怕他像刚才那样一脸严厉。

弗里德里希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顿了好一会儿,手指才慢慢攥住她塞给他的东西。

那是埃莉诺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她当时挑礼物时弗里德里希是知道的,但大约巫师们的审美就是比较清奇,这个布娃娃笑起来的样子挺丑的,还不如不笑。

“本来我是想和你聊聊天,因为我想不出你喜欢什么。你好像一直在学习、学习、学习……”米莉安看着离床有好长一段距离的窗户。弗里德里希卧室里的窗非常大,天花板也很高,又长又宽的窗帘遮去了外面的景象,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房间的窗户看出去是什么样子的。

“抱歉呀,刚才我想到阳光娃娃就回去拿了,没有跟你说一声,是不是让你担心了?”米莉安问道,“你觉得它怎么样?”

弗里德里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只是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啊,一天里太阳最好的时候。”米莉安又看了看窗户,“你想晒太阳吗?我能帮你拉开窗帘吗?”

原来不是晚上吗?

弗里德里希想起自己刚才错误的认知,一时恍神,又有些羞惭。

米莉安看到他撒落于肩头的金发中隐隐有一丝红色。

那是耳朵?

米莉安一呆,原来看上去那么稳重的弗里德里希也会……红耳朵?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做对了。

“我去拉窗帘好不好?”她又问了一遍,“晒晒太阳,很舒服的。”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就坐在阳光下,他应该是喜欢阳光的啊。

“你把窗帘拉开,待会儿如果埃莉诺来了,她看到会大惊小怪的。”他低声说着,“你去找一下我的……轮椅。把我推到窗边吧。”

“可你待在床上会更舒服的吧?”

说实话,好像从刚才她再次出现开始,那股无法抵抗的疲惫好像就消失了。

“我还是去拉窗帘吧。”米莉安说着就去拉那厚重的帘子。它少说半个月没有拉过了,似乎还积了一层细细的灰。当她把它从两边拉起来时,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飞舞。

这扇窗竟然正对着庄园外那个湖泊!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米莉安这么说着,看到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落在了离弗里德里希的床两步之遥的地方。

床上晒不到。

她一下子失望起来,但是她很快想到了办法,一个她在博览图书室的麻瓜图书时看到的办法。

“你先等一下。”她又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过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她站在窗边,调整角度,让折射的光线正好可以落在弗里德里希的床上——只是一个小光点。她复又调整了一下角度,把一张桌子搬过来,用花瓶和她能找到的书本将镜子固定。

“弗里德里希,你把右手摊开。”

他看不见,不解其意,却还是缓慢照做。

他感觉到她朝他走过来,在他身侧坐下。

米莉安抓着娃娃的手,在他的掌心,那个折射光点的地方轻轻地描边。

“对不起哦,可能是这个时间点不太好,阳光照不过来,但是我把阳光拿过来放到你手里啦,就是这里,你记住了吗?有没有觉得有不一样的地方?”

她低头认真描边的时候,弗里德里希顺着她的声音同样侧头看向她的方向。

好暖。

热丝丝的气息落在他手心里,他甚至感到指根处有些痒痒的。

身处一片漆黑中,他第一次,感觉到没那么绝望。

她身上有一股清浅的甜香,似乎也能冲掉这座屋子里恶心的药味。

他无法自抑地想要抬起另一只手去摸摸她的脸。他能听见她的声音柔软清浅,他想她的脸颊大概也和棉花一样柔软,比阳光下晒过的阳光娃娃更加温暖。

……

……

“你是我的血脉,你将永远无法被爱。”

噩梦中的声音冲出迷离的梦境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少年的动作一顿,脸色苍白,无焦距的双眼多了分冰冷。

“闭嘴。”

小剧场

约纳斯:我女儿和一个男孩不学好开始私下违逆我的话,然后去见另一个男孩子了?

西皮:为什么对面那么快啊!(继续摇晃作者)就因为他是美强惨人设?

作者:说来你可能不信,你其实也是美强惨人设……

西皮:我美强惨在哪儿了?

作者:美强你显而易见已经有了嘛,至于惨,你确定准备好了吗……

西皮:……

本周作者在期中考试,呜,蠢作者学的语言专业,期中考试考起来相当头秃,拼命复习发现考得比自己想的简单而且还错了好几道愚蠢的错误,花了两天调整心情,这次更新快万字啦,算是补偿啦!谢谢每一位支持的读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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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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