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是一大片松林,空气里散发着松脂特有的气味,走路时,微风会带起路边的灰尘,一派罕有人至的僻静。
“这就是您的秘密基地吗?”
冬妮娅微微仰头,眼前是一座破旧的废弃砖厂,木板房顶已经塌陷了大半,摇摇欲坠,四处堆着杂乱无章的碎砖,荒草丛生。
“您说上次我撞破了您的秘密基地,公平起见,我决定把我的秘密基地分享给您。”保尔笑道,“这儿几乎没有人来!除了我的好朋友谢廖沙跟克利姆卡,您是第一个知道的。”
冬妮娅用挑剔的目光扫过砖厂里布满灰尘的地面:“恕我直言,我可没发现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保尔挠了挠头:“您就在这儿等着,我给您拿一样好东西。”
冬妮娅好奇地看着保尔扒开堵在毁坏砖窑前的碎砖,身体灵活地从豁口钻了进去,然后推开一堆碎砖,从砖窑角落拿出了一样用破布仔细包好的长条物件。
保尔小心翼翼解开破布,献宝似的捧给冬妮娅看——毫无疑问,那是一把枪,是一支很漂亮的十二发曼利赫尔手木仓。
“您是从哪儿弄到这家伙的!”冬妮娅惊讶道,她实在没想到,保尔竟还藏着这样东西。
保尔很得意,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这个故事。
“我家后园子角落的小窝棚,就搭在列辛斯基家附近,紧挨着一片樱桃林。棚顶可是晒太阳的好地方!那天我正躺在那儿,一偏头,就能瞅见德国中尉住的厢房窗户——对,就是那个矮胖红脸、戴着小夹鼻眼镜的家伙。”
“他当时正伏案写字,有人喊他,他就急匆匆出去了。嘿,就在他刚离开书桌那会儿,涅莉从凉亭里钻出来,像只花蝴蝶似的扑进他怀里,两人搂着就出门了。”
“这本是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可那空荡荡的屋里,有样东西在太阳底下直晃我的眼,像在招呼我似的。我顺着樱桃树就溜进了花园。”
“好家伙!窗台边就挂着条武装带,皮套里插着这支崭新的曼利赫尔。那乌亮的光泽,那漂亮的线条……窗户大开着,屋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的心当时都快跳出来了——这可是德**官的枪!我伸手一拔,嘿,等我抱着它重新爬回窝棚顶,花园里还静悄悄的,啥事儿没有!”
“然后它就藏在这儿啦。”保尔拍了拍枪身,一脸自豪。
冬妮娅听得入神:“后来呢?德国中尉丢了枪,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吧。”
保尔耸耸肩:“列辛斯基家可倒了大霉,听说中尉雷霆震怒,要不是涅莉拼命求情,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维克托那混蛋,还撺掇中尉带人来搜我家,一口咬定是我干的!结果呢?翻了个底朝天,连根毛都没找着!”他语气里带着胜利的快意。
冬妮娅长出一口气。
“您可真是胆大包天!”她的嗔怪里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可这是一场大胜仗!”保尔的黑眼睛灼灼发亮,他忽然凑近一步,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声音压得极低:“听着,冬妮娅,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你得发誓,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那个“您”字,不知何时已悄然换成了“你”。
冬妮娅迎上他郑重的目光,收敛了笑容,同样郑重地点头:“我发誓,绝不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伸出手掌,清脆地击了一下。
“走!”保尔兴奋起来,“我们去湖边,藏了这么久,它也该见见天日了!”
*
林间小湖映着阳光,盛满了碎金的倒影。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脚步踩过枯枝发出的轻响。
“其实在这支曼利赫尔之前,我还摸过一支步枪。”保尔边走边轻声说,“是布尔什维克撤退前发给市民自卫的。可惜德国人来了,逼着交枪。我哥哥阿尔焦姆怕惹祸,硬是把枪砸烂给扔了。”
“你哥哥?”冬妮娅好奇地问。
“嗯,我哥哥阿尔焦姆,他是个顶呱呱的钳工!”提起哥哥,保尔脸上有敬畏也有骄傲,“他这段时间去乡下了。小时候我可有点儿怕他,不过现在,我觉得我以后肯定能比他强!”
说话间,保尔停下脚步,目光锁定了约莫二十五六步外一棵粗壮的柞树。
“看好了!”他屏息凝神,果断扣动扳机,随着“砰”地一声,碎裂的树皮簌簌落下。
他扭头看向冬妮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冬妮娅只是含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保尔把这当成了无声的鼓励,更急于表现,对着更远处一棵树又开了一枪,可惜子弹擦着树皮飞过,落了空。他懊恼地啧了一声。
见此,冬妮娅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光。她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保尔的肩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将那支曼利赫尔从他手中抽走。
她俏皮地冲他眨眨眼,枪口稳稳指向对面那棵柞树:“瞧见那棵树了?”话音未落,清脆的枪声再次响起,树皮和枯叶应声而落。
保尔彻底惊呆了:“你……你居然会打枪?”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冬妮娅没有回答,她面容沉静,再次举枪,枪身与视线平齐,瞄准了约四十步外一棵扭曲的病树:“看那棵歪脖子树,这次打它。”
又是精准的一枪,树屑纷飞。
她这才微扬起下巴,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她等着看这男孩脸上挫败或羞恼的表情。
然而,保尔脸上只有纯然的、毫无杂质的赞叹与惊喜。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她,脱口而出:“你可真是个怪女孩!”
冬妮娅微微一怔,这个词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触动:“你是第一个用‘怪’来形容我的。”
保尔有些局促地搓着袖口:“你跑起来快得像阵风,打枪又准得吓人,还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特别的姑娘。”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保尔的耳尖红透了,声音也变低了。
*
冬妮娅好像做了一场梦。
也许是因为今晚又下起了大雨。雨水疯狂敲打着窗户,屋顶上的雨水往下流,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阴郁。窗外花园里的树叶被风吹得乱响,就像梦里,阴云低垂,狂风怒吼,森林咆哮着,带来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她在一列行驶的火车上,外面是黑暗的天光。好冷啊,她茫然四顾,一个戴着羔皮帽的年轻男人在她座位旁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她不认识他。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她冰冷的双手握紧在了他犹有热气的大手里。
“还冷吗?听说前面有个工地,司机说可以找他们借点木头,火车就能接着走了,等回家就好了。”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祈求。
冬妮娅没说话。好像眨眼的功夫,有气无力的列车停在了车站旁,到处都是叫嚷跟咒骂声。
原来车站旁边那个修路的工地负责人说,他们工地被大雪封了,火车上除了妇女儿童,都得下车帮忙铲一天雪才肯交换木柴,否则大雪封山,困死在这里,他们就熬到年后再走吧。
这一下子火车上炸开了锅。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命令我铲雪?!谁赋予他们的权力?!”戴羔皮帽的男人压低声音愤怒地抱怨,“我是个铁路工程师!请我去指挥还差不多!铲雪?天底下哪个国家的制度规定了我要干这种苦力?”
冬妮娅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平静道:“走吧,我们一起下去。”
羔皮帽惊讶地瞪大双眼,语无伦次道:“冬妮娅?他们都说了女人小孩不用下车干活儿的。”
冬妮娅很冷静:“如果没人愿意下去,没有柴的列车,这么冷的天,我们根本撑不到年后。难道要坐在这里,祈祷工地的人发善心吗?”
她率先走了出去,羔皮帽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看到有人带头,尤其还是衣着体面的年轻小姐和先生,车厢里推推搡搡,终于有零星的乘客犹豫着跟了下来。
冬妮娅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雪后晴天。她望向远方,那是挂在树梢上红得分外热烈的太阳,碧蓝如洗的天空连一丝云彩也没有,世界深陷在白茫茫的雪里。在这样的白雪红日下,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
他瘦骨嶙峋,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旧外套,脚上两只旧套鞋底都快掉了,一条脏毛巾胡乱缠在脖子上充当围巾,脸也很久没洗了,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与少年时的保尔一模一样。
旁边的羔皮帽还在忿忿不平地跟冬妮娅发牢骚,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着保尔突然笑出了声。
那个身影大步走了过来,声音沙哑,语气冷淡:“公民,您为什么不干活?”
羔皮帽用轻蔑的目光将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您算什么人?也配来质问我?”
“我是个工人。”他眼神冰冷。
羔皮帽不屑:“那您可不配跟我说话,叫你们的负责人过来。”
“找谁都没用。”他斩钉截铁道,“这是工程队长的命令!不干活,车票上就没有我们的签字,您就别想上车。”保尔的目光转向冬妮娅,眼神似乎极其复杂地闪动了几下。
“您也是这么想的吗,图曼诺娃女士?”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
感谢大家的喜欢,收藏破20了,最近这两个月很忙,但是看到大家的评论还有涨的收藏,我还是坚持写完了这章。
时隔大半年,重新修了5.6两章,感谢还在等待的小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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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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