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八章:苍山(下)

“衡,这怎么行?!”李昭旭实在不放心把江衡一个人,还是大病未愈的,留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你先不要操心那么多,安心养病才是第一位的。”

“可是……我实在不想拖累你们。”江衡仍然是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泛着红晕,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们放心地去吧,留我哥哥在这里照看我就好,反正张铭君的队伍也快要到这边了,等我养好了身子,就跟着张同志他们一起走,到了苍山那边再汇合。”

“……”李昭旭神色凝重,思绪万分复杂

“昭旭,不要再犹豫了,”江衡的声音愈发殷切,几乎已是在哀求,“咱们的国家,咱们的斗争事业,可比这儿女情长重要的多……”

李昭旭背过身去,他不希望江衡看到自己脸上肆意流淌着的泪水,“……衡,你千万要保重好自己”。

李昭旭经历了一番极其艰难的思想挣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昭旭,你也一定要注意安全。”江衡纵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不得不以大局为重,让李昭旭放心的去行军打仗,竭力保证着斗争事业的顺利进行,。

在这片由琉璃碎玉构筑的雪白世界中,两个深切爱着对方的人告别了彼此。

李昭旭暂且放下了一切儿女情长的牵绊,继续领导着坚毅而顽强的“第一军团,”一往无前披荆斩棘地前进着。

江衡留在了那个寒冷却充满了人情温度的小村庄中安心养病,江衍夫妇和江绫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保姆兰儿也耐心细致地照看着年幼的李谨。

又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江衡的病情才有所好转,她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一一虽然依旧需要江衍在一旁搀扶着,也能多吃下几个高粱面的饼子,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水米难进了。

“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能彻底好起来,”江衡陷入了美妙的遐想,“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跟上大部队,继续搞斗争。”

然而,她终究没能等到张铭军的队伍,她等来的,是一伙穷凶极恶的“权威派”人。

他们像土匪一样,浩浩荡荡地杀进这座小村庄,打破了这片冰天雪地中仅有的和平与安宁

他们是隶属于权威主义第十四战区的一支军队,蒋经纬的“好兄弟”刘安闻是他们的最高长官

此时,刘安闻正在怀远城的大别墅中和他的几房姨太太饮酒作乐,他最为器重的一名小队长,叫作张瑞的,则被他派遣到这个“苦寒之地”来执行追捕真理主义“反动分子”们的重要任务。

张瑞其人,本就性情暴戾,喜爱凌□□仆和手下,以至于上下怨诽一片,对待那些被抓捕俘虏的“真理派”人,他更会以千方百计的残忍手段去折磨虐待他们,不少坚贞不屈的同志们都死在这个恶魔的手上。

正是这个比豺狼虎豹还要凶残的衣冠禽兽,带领着一大群百鬼夜行似的手下,袭击了江衡所在的那个村庄,险些让她成为第二个杨雯雅。

张瑞通过一些“情报人员”获悉了李昭旭等人的行踪,火急火燎地从苍山的另一边向北方赶了过来。

然而,当他们赶到那个所谓的“驻军地”的时候,李昭旭却早就已经离开了。

张瑞气急败坏,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大放狠话要教训教训那些敢收容藏匿“反动分子”们的村民,他们挨家挨户地□□烧,抢劫剽掠,几乎把整个村子给打了个稀巴烂,翻了个底朝天,

在这个乱抢乱砸的过程中,一个叫作沈迟的“权威派”士兵突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在村东的陈大娘家,住着几个来源不明的可疑分子。

沈迟叫上了几个正在调戏村里姑娘们的“战友”告诉他们这一意外的发现。

“喂!那边的房子里面有情况,咱们没准要立大功了!”

说时迟那时快,听说“有情况”,“能立功”,那伙穷凶极恶的权威派分子们立即像苍蝇一样聚了过来,饿虎捕食般地跟着沈迟冲进了陈大娘家,把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撞倒在一边,

那时的江衡,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江绫坐在她身边,摆弄着一只村里人过年节时挂在门外的小红灯笼,兰儿在轻声安抚李谨入睡,江衍、渡边纨素和这家的主人陈大娘都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着做今天的午饭。

乌泱泱一大群人冲了进来,江衡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几乎站满了穿着“权威派”军服的陌生人,个个面色不善,眼露凶光,活像一帮啸聚山林的土匪,称霸街头的流氓。

其中为首的那一个,地痞出身的沈迟,正拿着一把枪,将枪口指向江衡,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们,你们要来干什么?”江衡惊慌地问。

她知道,这群人定然来者不善。

“呸!我倒还想问问你呢!”沈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气势汹汹地质问道,“说!李昭旭让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李谨被吓醒了,躺在兰儿的怀里哇哇大哭,江绫惊慌无措,浑身颤抖地蜷缩成一团,厨房里的三个人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就已经被按在地上,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他们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我……,我不知道!”江衡绝不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泄露给这帮匪徒

“呵,不知道?”沈迟冷笑一声,“你就是江衡了吧?李昭旭新找的老婆,你啊,和之前的那个杨雯雅都他娘的是一路货色!喂,把她给我绑起来!”

沈迟一声令下,那些渴望立功的“战友”们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粗暴地抓着江衡的肩膀,把她从床上强行拖拽了下来,用麻绳捆缚住她的四肢,让她动弹不得。

“你们,你们放开我!”江衡一直挣扎着,反应相当激烈,企图推开那些将要抓捕自己的人。

然而,她自己大病初愈,身体依然相当虚弱,对方人多势众又一个个都身强体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的挣扎完全是徒劳的。

那些流氓才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呢,他们绑了江衡,又把江衍夫妇、陈大娘,江绫、兰儿都给抓了起来,连李谨这个才一岁多的孩子也被他们冠上了一个“反动分子”的罪名。

江衡来不及换衣服,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深蓝色秋装,一双破了底的皮鞋,被那群衣冠禽兽们给拖行到了漫山遍野的冰雪之中,冻的瑟瑟发抖。

沈迟扯着绑缚在江衡身上的绳子,剩下的“战友”们像驱赶牲畜那样赶着另外几个“反动分子”,唱着粗俗不堪的庆功歌曲,兴冲冲地到张瑞那里去邀功请赏。

“好,好,真是好!”张瑞笑得合不拢嘴,“那李昭旭的老婆都让咱们给抓住了,他啊,估计也快了!

你们放心,等我上刘长官那里汇报完工作,咱们都得成了国家的大功臣!哎呀,你们可真是争气啊!”

在被捕之后,江衡第人被转移到张瑞在怀远城郊外的“临时驻所”。

那驻所虽说是“临时”的,张瑞平日里喜欢的东西:能歌善舞的美女,各种名贵的烟酒,以及不计其数的,专用于折磨“反动分子”的刑具都应有尽有,他的妻子和两个“相好的”也住在那里。

江衡一进驻所,立即便被关在潮湿冷暗的地下室当中,江衍,渡边纨素,和那个好心收留他们的陈大娘都没能逃过那群禽兽的毒手。

惟有尚且年幼的江绫和李谨被张瑞的夫人郗媛给领走了,她结婚多年来一直没有孩子,希望能从丈夫手里把这两个孩子保住。

江衍等人不过只是被关押收监了起来,江衡的遭遇,可是比他们要惨痛而苦涩的多——她整个人都被折磨的支离破碎,

由于身份的特殊性,江衡成了第一个被带进审讯室的犯人,受到的痛苦和屈辱也是所有人当中最为沉重的。

审讯室中,一盏昏黄而黯淡的电灯挂在破败的棚顶,发出鬼火般诡异惨淡的微光。

四面的墙都是铅灰色的,还在簌簌地掉落着墙皮,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有的还沾着殷红的血迹,泛着阴森而冷冽的寒光。

审讯室正中央是一张特制的椅子,专用于将等待审讯的犯人绑在上面。

江衡被带进了审讯室,她并没有像张瑞等人主观臆测的那样,吓得两腿发软,还没等刑具招呼到她身上,就什么都招了,而是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坚毅和忠诚,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惨痛折磨之后仍然是那样的波澜不惊。

那些穷凶极恶的权威主义者,简直已经丧尽了人性,他们把江衡扔到那张审讯椅上,用粗重的铁链将她紧紧捆住。

那铁链如同猛兽的牙齿,凶狠地嵌入江衡的皮肉之中,她只要一动,便立刻会被牵扯出刻骨的痛楚。

殷红的血液从捆绑处缓缓地渗出来,染红了她单薄的衣衫。

“只要你告诉我们李昭旭的行踪,我们就不会为难你。”张瑞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显得愈加油腻恶心。

“呸!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张瑞气得火冒三丈,他不相信一向以残忍冷酷著称的自己竟然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他从墙上取下了一块烙铁,放到炉火上烤得通红,手握着烙铁的木柄,迈着大步子向江衡走来。

“怎么,你还不打算招吗?”张瑞冷笑一声,“只要你告诉我们,你们的李昭旭要从哪里走,往哪个方向进军,有没有人跟他会合,一共有多少人,把这些都交待好了,我也许还能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

“我什么都不知道!”江衡斩钉截铁地回答:

“呵,不知道?你是他老婆,他难道什么都没告诉过你?”张瑞恼羞成怒,将那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在了江衡的大腿上,后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却被那些恼人的铁链给缠得更紧,全身上下也更加痛苦了。

她大腿外侧的皮肉被烫的焦糊,和烧化的裤子黏合在一起,散发着一阵阵惨白色的烟雾和难闻的烧焦气味

“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江衡虽然已经被折磨的万分痛苦,言语间却依然保持着她与生俱来的坚毅与忠诚。

“什么也不会说?哎呀,想不到你也是个烈女子,跟当年的那个杨雯雅简直是一模一样。

罢了,我这里的手段可是多的是,也不知道你能受得住多少?”

空荡而冷清的审讯室中,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痛苦的呻吟声。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其中,连空气都仿佛被染作一片赤红,江衡感到头脑昏昏沉沉,她几乎要彻底失去知觉

“她要晕过去了,快!把那个什么东西给她打上一针!”张瑞招呼着一旁的沈迟,后者连忙从楼上拎回来一只药箱。

打开药箱,里面装着几瓶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药水和一支注射器

沈迟用注射器抽取了半管棕黄色的药水,抓起江衡伤痕累累的小臂,瞄准静脉血管,将药水注射了进去。

那一刻,江衡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扔进炉火中锻烧,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被无情地炙烤着,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清醒,想要以陷入昏迷来逃避现实却又发现自己的神经像是被谁用力扯拽住了,只能在清醒着的状态下承受着所有的痛苦。

身上的那些伤口,在药水的作用之下,仿佛比原来要痛上千倍百倍,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痛不欲生的状态。

“怎么?你还能坚持多久?”张瑞狂妄地大笑起来。

江衡只是默不作声着,任由那些烙铁、皮鞭、刮刀、长木板招呼在自己身上,她什么都不愿说,也什么都不能说。

她几乎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为了斗争的胜利,为了千百万人民的幸福,江衡甘愿牺牲自己,成为第二个杨雯雅。

最终,江衡还是彻底丧失了意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她被从审讯室中带出来,扔到江衍等人所在的监室之中。

那时候的她已经被折磨的支离破碎,她的上衣和裤子都被撕烂了,往外渗着血,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有的已经深可见骨,遍布在她纤弱的躯体上

,鲜红色和暗红色的血迹,新旧陈杂着,将她残破不堪的衣衫,染上一抹惨淡而冰冷的颜色。

她紧闭着双眼,蜷缩在狭小的角落中,已经奄奄一息,就像一片正在太阳之下灼烧着的白雪,随时都有可能融化。

江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她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江往追,那个真正有风骨有气节,宁死不屈的人

她和父亲面对面的站着,渴望着拥抱彼此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在两人中间,只好含泪对望着

“小衡,你长大了,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

“父亲………他们折磨我,羞辱我,强迫我向他们屈服,可我决不会这样做,我宁可牺牲在他们手里,我不做可耻的叛徒。”

“小衡,你没有让我失望,我还记得当年那时候,你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我对你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做一个有风骨、有气节的人不要被那些歪风邪气压垮,’现在啊,你做到了。”

突然间,父亲从她的面前消失了,连同周遭的一切景象,尽数隐匿在白茫茫一片的广袤雪地之中,

举目望去,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白,江衡看不到道路和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向着某一个方向前进着,她感受不到哪怕是半分的寒冷和疲累,

终于,她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一小团闪烁着的光,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团光,自己脚下的地面却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不受控制地坠落了下去,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江同志,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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