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宫远徵自小生长在宫门,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除了每天都能见到的侍女和仆从们,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母亲,和那个对他而言记忆模糊的父亲。
母亲生的十分好看,他闲暇时最喜欢做的就是让母亲抱着他,这样他就可以一边窝在母亲温软的怀抱里吃着糕点听着母亲用她那比黄鹂鸣叫还要清脆好听的声音为他讲着话本里的小故事。
李白是唐代的大诗人,大家所熟悉的。相传李白幼年时代,并不好学,有这么一段故事:李白小时候不肯好好用功学习,不肯用功读书,经常丢下书本,出去游玩。一天,他又到郊外去闲逛。在路旁一个农家的门口,见一位婆婆,正在石头上磨一根铁杵。于是李白问道,“婆婆,您磨这个干什么?”
婆婆答道:“我要把它磨成一根针!”李白不觉笑起来:“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么粗大的铁杵,要磨成一根针,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啊!”婆婆却不笑,严肃地对他说:“只要坚持不断地磨,怎见得不能成功呢!”
李白觉得婆婆的这句话很有道理,于是受到了启发。从此以后用功学习,刻苦钻研,遇到困难的时候,一想起“铁杵磨针”的事情,就立刻增加了勇气和毅力。他后来终于成为大诗人,据说同这位婆婆的教育很有关系。
听到这里,宫远徵将手里的糕点全部吃下,然后笑了起来,他问母亲,“李白既然聪明,那为什么不帮老婆婆买一根针呢?”
“傻孩子,捷径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但是最后成功的,只有避开捷径,坚持刻苦的人。”鸢夫人怜爱的垂下眼睫,抬手揉了揉宫远徵的发顶,笑道,“阿徵的父亲,就是这样坚持刻苦的人哦,所以娘亲相信,他一定会成功的。”
父亲,又是父亲。
宫远徵撅起嘴巴一扫方才开心的模样,他就知道母亲又会借着故事来夸赞自己那个久未谋面的父亲。
但是鸢夫人对于宫远徵气鼓鼓的样子并不生气,只是依旧温婉笑着,她抬起头看向远处,心里期盼着心上人能早日学成归来看一看她和阿徵。
算一算,自上次一别竟已是过去了数年,连当初还刚学会走路的阿徵如今都已经长成小小少年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
【2】
宫远徵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尽管父亲的模样就快要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失掉了,但在真正亲眼看到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庞时,他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看到父亲一脸欣喜的就想要过来抱他,然而他却就这样逃走了。
他扑进母亲的怀里哭了,哭的特别大声。
不是因为讨厌父亲,反而就是因为不讨厌所以才觉得难过,明明自己一直反感父亲,如果成了现在这样,那岂不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吗?
所以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自己的懦弱和心口不一。
终于,两只眼睛哭肿以后他将一切袒露给了母亲,他问母亲自己是不是一个坏孩子,而母亲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告诉他,“不是的,阿徵一直都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乖孩子。”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母亲这样告诉他。
【3】
于是就这样,宫远徵开始渐渐收敛了自己那般狂傲自居的模样,只是依旧对新来的那个小女孩冷脸相迎,宫门里没有与他同龄的孩子,加上各宫之间也是互不来往牵扯,即便有,宫远徵也无法见着。
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同龄的人相处,所以只能端着一张冷脸,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然而对方却总是跟在他身后自说自话,也不管他是不是有所回应。
终于有一天,宫远徵终于忍不住了,他只要一停下,身后的脚步声就停下,他一走,那道脚步声立马也跟着响起。
他愤然转身,眉头紧紧蹙起,略有些无奈的吐槽她就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怎么见了什么都要问一嘴。
谁知他才刚一说完,那个叫洛姝颜的小女孩白皙的小脸先是一愣,然后泛起红色,最后连带着眼眶也红了,豆大的泪水像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一滴又一滴的。
洛姝颜哭着对宫远徵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着,有时候她得说上好几遍宫远徵才勉强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还是第一次见女孩子哭,一时间失了方寸,手足无措的上前拾起女孩宽宽的袖子就往她脸上擦去,最终,洛姝颜也不哭了,只是原本一张白净的小脸被宫远徵混着眼泪鼻涕的一把乱抹下成了跟花猫一样。
宫远徵忍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洛姝颜疑惑的不得了,让宫远徵带着她到后院的池子里照了照。
宫远徵以为她会生气,结果洛姝颜却是笑的比自己还要开心。
就这样,两个小小的人在池边一起笑了出来,原本的冰层隔阂也终于彻底化开。
洛姝颜生**跑爱闹,她所做的一切在宫远徵看来都无比新奇,比如在上课的时候故意接话茬,还会同他传下课后一起去溪边捉鱼的纸条,每次洛隐川刚想发作,洛姝颜就带着他一起跑了出去。
有一天他们两个在溪边遇见了一个小孩,洛姝颜问他是谁,他说自己叫宫子羽,洛姝颜十分热情的将她自己跟宫远徵的名字一同报上,三个人从此也结成了摸鱼之交。
每次摸上鱼来,他们几个就架起篝火烤着,洛姝颜永远是将最大的鱼优先分给自己和宫子羽,每次都把最小的留给自己。
宫远徵问洛姝颜为什么,她只是笑笑,说道,因为我比你们两个要年长,做姐姐的让着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也就是从那天起,洛姝颜总是追在他们后面让他和宫子羽叫自己颜姐姐,宫子羽一向老实乖巧,自然是满口应下。
而宫远徵则是百般不愿,但最后耐不住洛姝颜像故事里那般“铁杵磨针”的坚持,最终选择了妥协,最后竟也是慢慢的习惯了这个称呼。
【4】
一切的转折,都要从宫子羽有一天带了一把兰花开始说起,他看着宫子羽脸颊红红的样子,还笑话他男子汉脸红起来像个大姑娘似的。
然而宫子羽也不生气,只是将兰花全部送给了洛姝颜,告诉她这是自己母亲院子里种的,觉得很好看就摘来送给她了。
然后宫远徵看到洛姝颜的脸也红了,跟宫子羽的脸色一样。
从那以后他就越发看宫子羽不顺眼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之前三个人在一起玩的很开心不是吗,但是不知怎的,他只要一看到洛姝颜对宫子羽露出笑容,他心里就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一直到后来问了母亲,他才知道,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一种叫做吃醋的感情,而这样的感情,则是来自他对洛姝颜的喜欢。
听完这些,宫远徵的脸也红了,就像曾经在宫子羽和洛姝颜脸上看到的一样。
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洛姝颜真正喜欢的,是宫子羽,而不是他。
因为后来,宫子羽不知何时改口叫她姝颜,而自己依旧是跟在洛姝颜后面一声声的唤她为颜姐姐。
所以宫远徵开始想方设法的让宫子羽与洛姝颜分开,但他找了好久才终于寻到了空子,洛姝颜去树林里找生火用的树枝时,他跟宫子羽则在溪边找合适用来搭灶的石头。
远远的,他看到洛姝颜逐渐走近的身影,于是特意叫了宫子羽过来,在宫子羽背对洛姝颜的时候自己十分“不小心”的被宫子羽推进了一旁的溪水里,宫远徵看着洛姝颜焦急的跑了过来,眼睛一闭,放在腿边的手指使劲一掐,断了线的眼泪便伴随着哭声流淌下来。
宫子羽百口莫辩,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来找过他跟洛姝颜。
等再次见到的时候,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女孩,叫宫紫商,洛姝颜远远的看着,她笑着拉走了宫远徵,但宫远徵却是注意到了,那垂下的眼眸里闪过的悲伤。
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开始鼓起勇气跟父亲和洛隐川请教,让他们教自己制毒解毒和医术有关的东西,而洛姝颜还以为是自己平日里的规劝起了作用,于是满心欢喜的撑着脸看宫远徵,盯的他面红耳赤的。
终于有一天,他带着洛姝颜溜进厨房给宫子羽的饭菜加了点料,见洛姝颜担心也就没放太多,于是他们两个躲在茅房旁边的灌木丛里满意的欣赏到了宫子羽腹泻拉肚的狼狈模样。
洛姝颜后来偷偷放了瓶养身的药丸在羽宫门口,但她也没有责备宫远徵,因为她知道他是在为自己鸣不平罢了,于是只是怜爱的拍拍宫远徵的头,先是夸了他学东西快并对他为自己出头一事感谢,但也叮嘱他以后不可以再做这种事了。
久而久之的,宫远徵跟宫子羽这梁子也就此结下了,洛姝颜看在眼里,但只要宫远徵不过分出格她也就任由他去了。
【5】
后来洛姝颜指着母亲房间里的一副彩墨玉兰图,神色向往,宫远徵就默默记在了心底。
宫远徵问了母亲玉兰花开的时间,于是盘算着快要到时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悄悄溜出了徵宫一个人跑到了山上去找,倒还真让他找到了。
他满心欢喜的折下花枝,却不知一场空前未有的灾祸正悄然在宫门降临。
以至于后来宫远徵很长时间都在想,若是那一天自己没有偷偷溜出去会怎样,父亲母亲,徵宫里的下人们,洛隐川和洛姝颜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6】
经过那一场灾变以后,宫门里一片肃穆哀恸,宫门里的四处都挂满了白绸与白纸糊起的灯笼,幸存的人们一盏又一盏的燃放着天灯,告慰那已经逝去人们的亡魂并祈求着来日的平安。
宫远徵躲在房间里,后来徵宫里换了一批新的下人们,他们敲开了宫远徵的房门为他梳洗穿戴,换上与他们一样的白色素衣。
那样晃眼的白色,刺的他眼睛生疼。
然而他却只能木着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他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说他是没有心的异类,宫远徵静静听着,才发现曾见过自己笑容的人们,早就全部死掉了,只剩下了他自己。
小小的身子站在漆黑巨大的棺椁前面,孤零零的。
宫远徵不记得葬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那一天以后自己又在房间里呆了好久,后来宫子羽来过一次,他听见门口有下人阻拦的声音,但宫子羽还是闯了进来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从那一天后,宫子羽与宫远徵不和的消息越发在宫门传开。
却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
【7】
后来医馆来了很多大夫,他们围在宫远徵的床边哭诉着,说的全部都是关于自己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关于洛隐川和洛姝颜的名字,似乎全然被人们忘记了。
他跟着那个叫梁实秋的大夫去了医馆,只因为他说,父亲研究的百草萃已经有了眉目,所以需要他来将其完善和传承,而这,也是父亲和母亲的心愿。
宫远徵仿佛又找到了新的事情,开始天天没事就泡在医馆里,也许只有这样,那些死去人们的脸庞才不会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
青霜和冬栀跟他一般年纪,也是医馆里最能与他搭上话的,她们两个看宫远徵总是一脸漠然的样子,其实知道他内心感伤,于是总是变着法的要带他出去玩。
宫远徵几番拒绝最终还是拗不过两个人的坚决,拉着他要玩捉迷藏,等宫远徵数好数以后两个女孩早已经跑没了人影,宫远徵刚想去找却听见旁边的宫殿里传来练剑的声音。
不自觉的,他就走了过去,宫远徵扒在石柱后面探头看着,却见对方收了招式,飞扬的袍子在空气中缓缓落下,黑发少年看向宫远徵,“你就是宫远徵吧?”
这就是宫远徵与宫尚角的第一次相遇。
仿佛是注定一般,两个形单影只的人彼此依靠取暖。
宫尚角告诉他,人会难过,是因为心受伤了,而哭,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受伤了,这样才能让关心他的人知道并过来安慰自己。
宫远徵问,“那关心自己的人已经都不在了,也需要哭吗?”
宫尚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勾住宫远徵小小的肩膀让他依靠在自己的怀里,他轻轻拍了拍宫远徵单薄的后背低声告诉他,“我方才不是说了,以后你就是我弟弟,兄弟之间,难道还不是最亲近关心你的人吗?”
就是这一句话,让宫远徵被冷漠冰封住的心瞬间裂出了缝隙,血液鼓动着心脏融化了冰层。
宫远徵把脸深深埋进宫尚角的胸口,久违的再次哭了出来。
【8】
宫尚角确实做到了,他将宫远徵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般对待,不仅教他练武,还会在他生日时为他送新衣服和各式各样的礼物,宫远徵总想着要回报这份恩情,所以更加刻苦的精研医术,为了以后能成为哥哥的左膀右臂而努力着。
除却跟哥哥待在一起的时候,宫远徵让侍女为他打理发辫的时候往上面缀满了铃铛,这样他一走起路来就能听见铃铛响起的声音,即使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冷清孤寂。
【9】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宫远徵也早已长成身长玉立的翩翩少年,他还是依旧看宫子羽不顺眼,尤其是在知道他总是长年流连在花街柳巷里饮酒作乐更是嗤之以鼻,每逢见到了都是免不了一番剑拔弩张的冷嘲热讽。
宫紫商还是一直跟在宫子羽旁边,一开始他还以为宫紫商是看上了他,一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宫紫商故意装作脚滑摔进湖里,被金繁解救出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笑容后才了然。
还算是有点眼光,宫远徵心底微嗤,也不知道日后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看得上宫子羽。
宫远徵摇摇头,转身走了,只留下阵阵清脆的铃铛响声。
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去了角宫,今天是上元节,既然是过节,当然是亲人在一起团聚最重要不是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的时候下人们总是拦着他不让他去找哥哥,不过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也学会了像哥哥那般摆出气势对下人们施压。
果然,门口守着的下人们见他语气不善,便也没再多加阻拦。
穿过长长的走廊,宫远徵走到门前站定,起手敲了敲门却不见有人应,索性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却听见一声愤怒的吼声,“谁允许你们进来的,我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宫远徵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这般模样,一时间不由得怔住,而他也注意到哥哥手里提着的,是一盏已经破损不堪连上面的颜色也褪去不少的旧龙灯。
宫尚角看清了对方的模样,神色变得平静下来,他刚想要将龙灯放下,却见宫远徵伸手过来于是直接下意识的就将他挥开,“这是朗弟弟留下来的,谁都不能碰!”
“……”宫远徵的手指距离龙灯只有一寸,却最终缓缓收回紧握成拳垂在身侧,他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涩,但却依旧保持着笑容,“我是瞧着这龙灯已经破损陈旧,所以想给哥哥拿去翻新一下。”
宫尚角没有说话,只是他眼中自然流露的防备却深深地刺痛了宫远徵的心。
而那最后一丝理智,也随着宫尚角呢喃似的一句话而溃败崩塌。
“难道新的就一定比旧的更好吗……”
宫远徵夺门而出,往常哥哥都会追出来,然而这次他身后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他坐在角宫长长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通明灯火,眼中漫起哀伤,唇角染上一抹咸涩,宫远徵抬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的泪水,那泪滴一点一滴的落在掌心里,将错综复杂的掌纹冲刷的无比清晰。
“那盏龙灯,是朗弟弟在上元节时送给角公子的,如今朗弟弟不在了,那盏龙灯便成了角公子怀念朗弟弟的唯一念想。”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金复看着独坐在这里的宫远徵,却并没有再继续上前,“仿佛只要有那盏龙灯,朗弟弟就还一直活在这世上一般,所以徵公子也莫要太多伤心,角公子只是…”
“只是什么?”宫远徵淡淡出声打断,尽管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那浓浓的鼻音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古人果然是诚不欺我。”
宫远徵忽的自嘲一笑,却又很快垂落眼眸,“可是,我是人,不是随手可弃的衣服……”
从那天以后,宫远徵便趁着没有任务的空档自己关在房间里做着灯笼,想着等下次上元节能亲手送给哥哥,连手指被竹条划出很多血口也并不在意。
【10】
当对方从身后掏出一把精巧的连弩对准他时,尽管宫远徵极力闪避,却还是被那特质的弩箭从前胸一路穿刺透过了后背,最后直直的钉在了墙上,弩箭上浸满了宫远徵的血,顺着墙面缓缓滴落。
对方见自己受此重创正要再射第二箭,只见寒光一闪,拿抓着连弩的手臂便被一柄锋利的长刀整个削落在地。
然而对方才刚发出一丝痛苦的嘶吼声,便被宫远徵掷出的暗器刺中了喉咙,只瞪大了眼睛呜咽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而宫远徵也因为失血过多缓缓往一旁栽去。
意识朦胧间,他恍惚间看到哥哥焦急不堪的脸庞,那曾经在他小时候总是展露温柔笑容的脸却在经历了成长和宫门任务的重担下变得冷漠起来,这还是宫远徵久违的在哥哥脸上,见到如此失态的模样。
哥哥带着他一路飞奔回医馆,大夫们纷纷围拢过来,然而宫远徵却是拉着宫尚角怎么也不肯松开手,于是宫尚角只能俯身对他笑了笑安抚道,“远徵弟弟听话,哥哥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然而宫远徵却是松开手对他指了指房间的角落里,在宫尚角转头看去的那一刻才终于肯昏死过去。
那角落里放着的,不是他物,正是一盏崭新的龙灯。
等大夫们忙碌好时已经是快要晨晓了,宫尚角挥退了大夫们,自己坐在宫远徵床边,看着宫远徵苍白无生气的脸色,眸中充斥着自责与心疼。
他为宫远徵盖上被子想将他的手放进去却注意到那手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不由得低头看向腿边的龙灯,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宫尚角鼻尖一酸,然后便低低的哭了出来。
等宫远徵再次醒来的时候,哥哥抱住了他,接连对他说了好多声对不起。
宫远徵愣了愣,却是释然的笑了。
【11】
那人也不知在弩箭上涂了什么东西,伤口总是反反复复好了又复发,等宫远徵彻底伤好已经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今天是宫门迎接待选新娘的日子,因为少主宫唤羽到了年龄了也是时候为宫门添香续火了,长老们商议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带上哥哥,他们说哥哥与少主也就只差了两岁,虽然宫门事物繁重但也不能总是孤身一人,于是让哥哥也一并在这批新娘里选了亲成婚。
哥哥一向以宫门为重,对执刃和长老们也唯命是从,于是并没有反驳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宫远徵想到以后哥哥身边又会多了一个人心底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又觉得若是真有一个女子能侍候哥哥与他作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总之,就是心底矛盾极了。
这种烦躁不安的情绪一直到宫门出事的那一刻才平复下去,宫远徵第一时间去了角宫却没有找到哥哥的身影,因为事发突然,所有人都乱做了一团,金复也带着侍卫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角宫里神色慌张的下人们。
找人无果,宫远徵只能转去他处,最后纠结了半天,想起来的人没有别人,只有宫子羽那张另他讨厌的脸。
宫远徵虽然憋气,但眼下找不到哥哥也没有办法,于是闷头走着,却在经过一处偏殿的时候听见旁边的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宫远徵抬手按上暗器囊袋抬头,却看见一个身穿红色新娘服的女子正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在树枝上扒着。
就在她想要伸手往旁边去够的时候,宫远徵忽然起了歪心,于是出了声。
果然,如同他预料之中的,受到惊吓的女子松手掉了下来,一阵惊叫过后,宫远徵无奈的上前接住了她,见她惊魂未定下没有防备,于是顺手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遍想看看是不是带着武器,然而最后却只在她的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锦囊。
女子松开捂住脸的手,他这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样,纤眉淡扫,眸若秋水,虽然宫远徵接触女子甚少,却也不难看出,对方的确称得上是个美人。
对方在看到自己时忽然睁大了眼睛,既像是惊讶又像是无奈,宫远徵可没忽略掉这一系列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的情绪转变,于是在女子想走的时候又将她拽了回来。
他像是久违的找到了些与往日寻常不同的乐子,最后等他回神的时候,自己竟是不自觉的将她带回了医馆,宫远徵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还强行给她吃下了特质的毒药。
其实也并不是毒药,不过用来吓人还是挺有奇效的。
这一点屡试不爽,包括她。
宫远徵到了约定的日子后,在溪边的灌木丛里藏身,其实他早就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好奇她会一个人做些什么,他看到她燃完了蛊香,又找了块石头坐下,发了一会呆后又捡起几块石头朝溪水扔着打水漂。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跟洛姝颜一起在溪边打水漂的场景,那小小的身影竟是与眼前的女子渐渐重叠起来。
宫远徵忽然有些恍惚,若是洛姝颜还一直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同她一般年岁了吧……
然而,美好的回忆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道愤怒的叫骂声便打破了这份安静。
“宫远徵你大爷的!你个人渣再不来一会等着给老娘收尸吧!”
宫远徵汗颜,怎么会有女子如此粗俗无礼。
见沐向晚扑腾半天后便趴在石头上不动了,宫远徵这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再套出信息后才慢悠悠的从腰间的暗兜里取出了解药。
然而她吃了解药后却一个不稳直直朝他扑了过来,而且一双手还十分不老实的在他身上摸索,宫远徵红了脸,赶忙给她推开,结果却得到了已经清醒的沐向晚带笑的揶揄。
他愤愤离开,却在后来不由自主的对她上心了一些,总是有意无意的经过女客院落找人打听她的动向。
就连跟哥哥一起吃饭的时候,宫远徵都忍不住在想关于她的事情,眼看离评选越来越近,她会被少主远走吗?如果是哥哥选了,自己应该怎么办?要是她落选了,是不是就这样离开宫门呢?
【12】
“远徵弟弟,有什么心事吗,心不在焉的。”见叫了几次宫远徵不应,宫尚角又再次提高了声音,然而宫远徵只是摇摇头眼神闪躲着避开。
宫尚角见他不愿提起,也深知自家弟弟的性格,于是私下便找了金复跟着他,这也才知道了关于沐向晚的事情。
所以后来,他找了借口将沐向晚留在了医馆里,宫尚角看出了宫远徵看向沐向晚眼神中的怀念,却并不说破,或许有时候,自己发现,才是最能认清自己心意的最好方法。
毕竟,因为对过去的留恋而伤到了眼前人,宫尚角才是最深有体会的。
只是不知道对男女之情尚浅的宫远徵,需要多久才能明白。
一切,顺其自然吧。
【13】
对于哥哥的安排,宫远徵不是不明白,却只是故意装作不懂,反正只要她能留在宫门就好了。
回想起为新娘解毒的那一晚沐向晚娴熟认真的模样,宫远徵咀嚼饭菜的动作不自觉的慢了下来,连自己的唇边何时漫上了笑意都不知道。
直到哥哥唤了他一声宫远徵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哥哥一脸温和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复,宫远徵懵了只能又问了一遍,哥哥无奈的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宫尚角问的是,关于沐向晚的事情他究竟知道多少。
这下倒是给他难住了,虽然他也曾质问过,只是关于这替嫁丫头一事宫远徵的理智告诉他也不可全信,但所说她是无锋刺客,于公于私,宫远徵却是如何也不愿相信。
但他还是诚实的对哥哥摇摇头,只说了他知道的不多,便没了下文,只是那隐约蹙起的眉头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思。
宫尚角看在眼里,心下更为了然,放下碗筷添了两杯茶递给宫远徵一杯,而后才不疾不徐的说道,“若是你能说服沐向晚自愿留下,我可以去请求长老们破例为你定下她。”
“真的?”宫远徵喜出望外,一扫方才的烦闷。
宫尚角点点头,浅抿一口茶水,品尝回味片刻才又补充一句,“留下她并非难事,只是远徵弟弟你需认清自己的心,别到了最后伤人伤己,介时即便我有心帮你,也是无能为力了。”
宫远徵沉浸在沐向晚能一直留在宫门的喜悦里,只听了个大概却并未将哥哥的话深想。
事后回忆起来,发现哥哥一直都在提点他,只是他却一直忽略了而已,若是能早一些明白,自己与她,也会少走些弯路吧。
但这都是后话了。
【14】
经过上次一谈后,哥哥也替自己探出了沐向晚的真实身份后来说给了他,虽然感觉很像话本里撰写的奇闻异事,但既然世间能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出云重莲],再多些奇异事情又如何呢?
不过知道了她的确不是无锋以后,宫远徵心底更是敞亮多了,于是更加放开手脚的天天没事就往医馆里跑。
为了怕她无聊,自己还特意嘱咐了青霜和冬栀她们,要她们在医馆里多多照应她一些,两人一脸了然的笑笑让宫远徵瞬间红了脸,最后落荒而去。
只是无论怎么样她的眉眼间都在笑容退去的时候染着淡然的忧愁,宫远徵见她碾药心不在焉的模样于是忍不住出了声,“阿乔,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乔安摇摇头,只是笑笑,她继续碾着药,颊边垂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没什么,只是有些纠结等离开宫门后要去做点什么才好。”
果然,她一心还是总想着要离开的。
恍惚间,那抹小小的身影又与她重合起来,洛姝颜死去时瞪大双眼无神的模样再一次刺痛了他。
颜姐姐离开了他,所以连她,最后也要离开自己吗?
宫远徵垂落眼眸,遮去那抹哀恸的感伤。
然而,事情的转机要从上官浅潜入医馆那天说起,宫远徵明白了了她对自己并非无心,而且也是第一次见到谢乔安那般失态的模样,他心中既怜爱又疼惜,情不自禁的将她拥入怀里,独属于女子的温软浅香让他沉醉。
与她表明心意后谢乔安告诉他,她虽然不喜欢宫门,但是为了他,她愿意留下来。
宫远徵更加坚定了要留下她的心,无论是怎样的手段与过程,他都不会放她离开的。
后来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直到宫远徵无意间提起了那个一直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个名字,他看到谢乔安眼中震惊与不解的探究,这样的目光,跟当初父亲母亲他们下葬时周围人们露出来的好像,那些不好的回忆似乎又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过来。
明明说好了不再提起那个名字的,难道是因为她跟她真的太像了吗?
宫远徵恍惚起来,忽然一时间分不清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在潜意识里将谢乔安当成了对于已经逝去之人的找补而产生的依恋。
所以他逃了,尽管面上冷硬,其实心里早就溃败不堪,只剩下逃避的狼狈。
就这样,他与她,越发的疏远起来了。
即便是后来见到了,她虽然还能对他露出笑容,但宫远徵清楚的知道,那抹笑容里只剩下了礼数与规矩,完全没了往日的欢悦与真诚。
后来再去迎接上官浅的时候,哥哥叫了她与他一道,一直以来,哥哥都是最聪明看的最透的那个,所以这些天他反常的模样自然也是看在眼里,所以才做了这番安排的吧。
一路上他们两个说起来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最后是谢乔安喊住他问他愿不愿意让自己了解他的过往。
宫远徵愣住了,关于以前的事,他只在小时候说给了哥哥,后来便一直深埋进心底。
要告诉她吗?
宫远徵不知道,所以他又逃走了,或许他该问问哥哥,才能确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吧,但他却不知道,就是这一次的回避,才彻底定下了她要离开的决心。
他总以为她跟她很像,以为会有时间去解释清楚,以为只要成了亲就好,以为想留住的人永远不会走……
太多的以为,让他最后终于弄丢了她。
【15】
等他带着一队人回来时,宫远徵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角宫,他叫绿莹取了酒来,一杯又接一杯的往下灌着,连酒渍从唇角流进了颈边浸湿了衣服也毫不在意。
宫尚角走了进来,他刚要取走宫远徵手里的酒坛却被他一掌挥开,酒坛在地上碎裂开来,溅出的酒水洒了一地,也湿了他的衣角。
绿莹听见声音刚想要进来却被宫尚角一个眼神止住,她看了宫远徵一眼,眸中带出心疼,而后躬身一礼退了出去起手关上门离开了。
宫尚角听见脚步声走远,确定四周无人后才落座下来,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宫远徵先一步打断,“为什么,哥你为什么要放她走,你明明知道我对她的情意,为什么还要让她离开,为什么!”
“情意?”宫尚角不答反问,“远徵你指的,是对洛姝颜的,还是被你错当成洛姝颜的谢乔安呢?”
“……”
片刻的怔愣后,宫远徵却是笑了,原来哥哥早就知道了,原来一直没有弄清楚状况的,一直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乔安姑娘给了你很多次机会,只是你没有抓住而已。”宫尚角淡然说着,“世上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使面容,身形,性格再怎么相似,也终究会有不同,没有谁会甘心愿意做对方的替代品,这一点,远徵你与我不是最能明白的吗,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却看不清了呢?”
“我……”宫远徵呢喃着出声,握起的拳头砸在桌案上,他垂着头,有泪水顺着鼻梁滑落,“我好怕,我每天晚上闭上眼都能记起母亲和颜姐姐死去的脸,所以我将她当成了颜姐姐来弥补,弥补我曾经的过错,但是……她不是她,我明明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我因为害怕而自私的否认了这一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宫尚角叹息一声,抬手按上宫远徵的发顶,一如当年初见时那样,“这些话,不应该对我说。”
“斯人已逝,太过于的留恋最终只会伤人伤己。”宫尚角轻声说着,“若是曾经之人泉下有灵,也不愿见亲人一直在痛苦与自责中得过且过,反倒是放下执念,既是告慰,也是解脱。”
“哥……”宫远徵抬起头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捏住他的衣角,“那我去找她好不好,我去把她找回来。”
谁知宫尚角却是摇摇头,“乔安姑娘去心已决,只怕你就算追上了她也不能与你同道回来。”
“为什么?”
“我认为乔安姑娘一直都是想离开宫门的,而远徵你对过去的留恋,也不过是又为乔安姑娘的离开添了一把火而已。”
宫远徵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与谢乔安第一次初见,以及后来的相处中,她都有提起关于离开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的自私,一直选择了忽视。
他松开手,有些颓然的落下,神色哀伤,“我该怎么办,哥……”
宫尚角深深看了宫远徵一眼,最后只轻轻吐出一个字,“等。”
等他再年长几岁,等她落地生根,等他们两个都准备好了再次相见的那一刻。
宫尚角垂眸,唇边带着笑。
【16】
不知不觉已经是三年过去,这三年的时间里,宫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宫子羽稳坐了执刃的位置,身边不仅有温婉貌美的云为衫陪伴,年轻的花公子与月长老也成为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而金繁也与宫紫商也在无锋被灭以后的第二年就挑了个良辰吉日与宫子羽云为衫一同成了婚。
金繁与宫紫商也诞下一子,还因为乳名究竟是改叫小金商还是小金紫做了好一番争执,最后以小金紫投票最多获胜。
云为衫不久后也怀了身孕,腹部一天天隆起,本已经隐居城中的雾姬夫人听闻了消息也赶了回来,隔三差五带着云为衫来医馆问诊,顺带还给宫远徵带些点心作为答谢,等她们离开后再将点心给青霜和冬栀她们拿去分了。
宫门一片其乐融融,在宫子羽的整治下也不再故步自封,甚至还特意在城外设了两所学校,一所用来习医,一所用来学武,这名声和口碑越发好了起来。
随着与外界的互通,宫尚角也外出贸易次数也多了起来,时间上也是越来越久,连带着宫远徵一起。
比如这一次来到江南,便是如此,哥哥一来便直奔唐府,宫远徵看在眼里也是心知肚明。
俗话说,就算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
这么多年下去,想要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计其数,虽然每次都被自己回绝避开,但下次依旧扑上来,如此循环往复,宫远徵都快麻木了。
一向嘴碎的宫子羽甚至还曾经因为这事吐槽他不会是喜欢男人吧,然后被他用特调的痒药狠狠戏弄了一番,宫远徵看着他在大殿上坐立难安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逗乐,这才解气了不少。
宫远徵一直在等,等与那个人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一切的转机,都要从唐小月喝醉时朦胧间吐露出的那个名字开始。
乔安。
谢乔安。
是他这三年里,一直魂牵梦绕的名字。
原来,那在江南声名远扬的安娘子,就是她。
他一直听人提起过,却从未放在心上,加上那安娘子开的[九宫格]的火锅以麻辣鲜香出名,自己与哥哥一向清口自然是一次未曾涉足过,却不想,自己反而是灯下黑了。
后来他偷偷的去看过几次,果然在客栈里寻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如今几年过去,她出落得更发标致,总是身穿艳丽色彩的衣服穿梭在楼层之间,引得不少男客瞩目,而她却毫不在意,逢人便有说有笑看起来明媚动人极了。
这倒是让宫远徵打心底吃瘪,无端的心底泛起一阵酸味。
宫远徵猜想这么久过去,也不知她是否已经成婚,于是只能强忍了那直接出现在她面前的冲动又暗中观察了好久,见她只是偶尔在客栈巡视,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开着窗子一边听书一边嗑着瓜子,偶尔吃些果点。
宫远徵这才确定下来,她一直都是独身一人。
她会是一直在等他吗?
他不知道,宫远徵只知道,这一次遇见后,他就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他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
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他要做的,就是……
情深不离不弃心,相伴一生永相随。
风雨同舟共度日,悠悠岁月长相思。
【完】
憋了我好多天的大肥章,比我写的小短篇字数都多哈哈。
里面详细写了弟弟小时候的事,以及与宫子羽为什么不和跟哥哥关系的化解(不按照剧里那样,跟浅浅吃饭误伤弟弟才知道弟弟对自己多重要有点太伤弟弟的心了,所以我改了改大家轻喷),最后就是与女主相遇到后来结局。
设定的是弟弟一直因为有负罪感所以借女主去弥补,然而却因为不知还怎么揭开伤口吐露过往而为难导致了与女主的误会,后来在哥哥帮助下认清了自己,最终成长达成he。
也不知道自己写没写清楚自己想表达的这些,所以在这里又做了解释补充,如果写的不好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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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幕、【番外之宫远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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