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图坦卡蒙直接说出事实真相显然不现实，但因伊昭心存疑惑，也难以就此感到心安。

她出神的凝视着面前奢华精贵的黄金王座，片刻后终于缓缓开口：“您不想告诉我，我也会知道真相的。”

图坦卡蒙垂眼看向伊昭，眸中充斥着冷漠的死意，远比死神阿努比斯更为阴寒，“你想知道什么？”

伊昭迎上图坦卡蒙失去了感情而再度恢复冰冷的双眸，忍不住自心底感到恐惧，却依然维持着作为埃及公主应有倨傲态度。

她并不想在此时表现出怯懦。

“陛下知道我在想什么。”伊昭垂眼，修长白皙的脖颈在暗淡的环境中白的耀眼，“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图坦卡蒙短暂的停顿了片刻，然后伸手扣住了伊昭的手腕，冷眼睨来，掀唇露出一个极为浅薄冷淡的笑，“那我告诉你。”

伊昭冷不防被图坦卡蒙拽了一个踉跄，这时她才发觉眼前这个看上去瘦削单薄的君主体内所隐含着的力量。

这一次，图坦卡蒙将自己的步伐迈得很快，因此一路行来并不十分平稳。

很快，她便被图坦卡蒙重新带回了冥河岸边。

冥河在图坦卡蒙面前涌起翻滚剧烈的波涛，晦深的色泽荡涤开图坦卡蒙俊美无俦的脸庞，人界的景象便在这激宕的浪花之中浮现。

希瑞埃塔与塞提二世的面孔映入伊昭眼帘。他们相对而坐，那枚铜质纹章被大祭司赫希礼捧在手心，莹润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泽。

“陛下，”希瑞埃塔面向法老温和的开口，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塞提二世的面颊，“请原谅我的隐瞒，我并非有意这么做。”

“你这么做，可是在混淆尊贵的王室血脉，”塞提二世如避蛇蝎般避开希瑞埃塔的手，冷声道，“你竟然还让伊昭为你的丑事隐瞒，父亲没有选择你去陪葬真是他的错误。”

一旁侍立的赫希礼垂下眼，凝视着自己手心的王家纹章，适时的出声劝阻道，“陛下，请您不要激动，先听希瑞埃塔殿下解释吧。”

大祭司俊美的侧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锋锐昳丽，苍白的面孔也随之浮上了些许气色，看上去有一种妖异的美。

那双褐色的眼睛乜斜看向伊昭和图坦卡蒙所在的方向，似乎知道这一切都被另一方世界的人默默关注着一般，缓缓露出个微笑。

“老师是底比斯神庙多层遴选出来的能与神对话的人，”因这个笑容，伊昭不由心惊，“他是否已经知道我们正在窥探他们？”

“我的父亲也能够听到阿吞神的声音，”图坦卡蒙温润平和的嗓音在伊昭耳畔响起，他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方才的端方有礼，“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

见图坦卡蒙并不担心赫希礼，伊昭咬着唇没有作声。

希瑞埃塔也不气恼塞提二世讥诮嘲讽的话语。她温柔的注视着法老，缓缓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伊昭，等到魂归阿努比斯的怀抱，我会亲自向她说明一切，祈求她的原谅。”

“王室血统必须保持纯洁，伊昭无疑是我最好的王后人选。但大祭司一直在阻止我。”

塞提二世冷漠的看着希瑞埃塔，嗤了一声，吐字一句一顿。

“你可曾知道，当大祭司说出我注定无法迎娶伊昭为王后时无能为力的绝望？”

塞提二世怒极反笑，漆黑的双眸却冷淡如冰，“你所有自以为是的牺牲与付出，都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自我欺骗罢了。”

“够了塞提！”希瑞埃塔忽然拔高了音量，撕破了温柔的假象，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他，“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险恶地揣度我的用心！”

当希瑞埃塔说出，我是你的亲生母亲的时候，伊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失去了焦距。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如今坐在王位之上的尊贵法老，身体内其实流淌着的是先王族的血脉。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王室血统不纯，如果这消息泄露出去，足以令塞提二世的死敌阿蒙麦西斯拍手称快。

“等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希瑞埃塔像是忽然反应过来，猛然抬头望向塞提二世。

塞提二世半倚着王座，浓黑的长发垂散遮覆住他的眉眼，看上去十分漫不经心。但是仔细看去，他的双手却无法控制一般的微微颤抖着。

半晌，塞提二世开口，“就在我看见那枚纹章的时候，我的怀疑就成了事实。”

“包括我的身份？”希瑞埃塔无意识攥紧了手指，尖锐的指甲几乎陷入了肉中，“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塞提二世垂眼，浓长的睫羽落下一片疏淡的阴影。他从赫希礼手中捻起那枚王家纹章，修长的骨节微微用力，手背上便贲张起根根青筋。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强忍着将眼前的女人处死的阴暗念头，塞提二世掀唇冷笑，讥诮的话语毫不留情的化为刀刃刺向面前的希瑞埃塔，“让我亲自承认血统有多么不堪么？”

希瑞埃塔听闻塞提二世的话语，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柔怯懦的神殿祭司，“不是……”

她筹谋半生，只为将先王族的血脉重新送回埃及权力的顶峰。但这并不代表，希瑞埃塔不爱自己的儿子，与已经奔赴阿努比斯怀抱的伊昭。

想起死于阿蒙麦西斯送来的毒酒的伊昭，那个曾在她怀中软声呼唤着母亲的女孩，希瑞埃塔眼中再度泛起了晶莹的泪珠。

“伊昭，我亲爱的女儿。”希瑞埃塔从怀中取出荷鲁斯之眼，面向赫希礼道，“我听闻你能够将她的灵魂自冥府中带回。”

赫希礼平静地垂眼，温和的目光宛如神明一般不带有半分多余的情感。细长的指节握紧荷鲁斯之眼，他仔细端详片刻微笑出声。

“底比斯神庙的圣物，”赫希礼摩挲着荷鲁斯之眼精美细致的纹路，语气之中难掩惊叹，“我能够感受到神明的力量。”

赫希礼皙白的脸颊应景的浮现出激动的红晕。他举起荷鲁斯之眼，转身面向阳光映射而来的方向。漂亮的长发宛如绸缎一般光滑，让赫希礼看上去更如神祇般高贵俊美。

“有了此物，伊昭公主一定能够顺利返回陛下和殿下的身边。”赫希礼注视着荷鲁斯之眼，夸张的叹息道。

当荷鲁斯之眼对上阳光时，伊昭忽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的试图走向面前奔涌的冥河。图坦卡蒙而用力捏住她纤细的手腕，唇色寡淡，“回魂节未至，若你不经由阿努比斯神的许可而私自返回人界，你的灵魂将消失在冥河之中，成为此界众生的养料。”

伊昭用力侧过头，以不使自己的心神被赫希礼手中的荷鲁斯之眼所吸引，艰难的转移开话题，“那我的父亲，他知道这一切么。”

“不知。”

图坦卡蒙抬起手，平复了翻涌的冥河之水。他垂眼，看到伊昭白皙手腕上的浅薄红痕，眼神略有松动，低声道，“走吧。”

“看来父亲也同我一样，一直以来被母……希瑞埃塔所欺骗，”颤寒的语调表明了伊昭的激烈情绪，“陛下，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图坦卡蒙短暂的笑了一声，柔和下来的眉目便显得尤为清俊温和，“这才是你最真实的模样。”

“……”伊昭紧紧咬着下唇，细瘦的肩背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看上去情绪似乎快要崩溃，不过又在努力克制自己。

半晌后，伊昭嗫声嗫气的对图坦卡蒙道，“陛下，我没想到这件事还会涉及您和您的父亲。”

“你是在说叛神者阿蒙霍特/普四世么？”图坦卡蒙懒散的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意味，却更令伊昭感到恐惧和不安，“他的灵魂至今没有出现在阿玛纳王城。”

“但每一位亡魂死后都将来到冥府生存，”伊昭放慢了些脚步，目光凝视着图坦卡蒙瘦削修长的背影，不解的询问，“阿玛纳王城由他亲自修建，他应当也会出现在此。”

图坦卡蒙摇了摇头，繁冗的长袍拖曳过地面，显得尊贵的法老有几分难言的孤独与清寂。

“……”

他缄默着，然后缓缓道，“回魂节即将到来，当你听到召唤时，顺从自己的内心，想象着你返回故乡的道路。不要回头，径直往前走。”

“但我不想回去，”伊昭打断了图坦卡蒙的话，语调也变得尖锐，“我不想见到那个虚伪的女人。”

图坦卡蒙凝视着伊昭的双眼，无奈而纵容的口吻，“你自己决定。”

与此同时，阿玛纳王城之中，最华美的，属于战争之神的神庙里供奉着的荷鲁斯神像猛然睁开了双眼。

抖落身上的金箔，尊贵的神祇缓缓走下祭台。力与美的完美结合，铸就了神祇修长健美的身躯。雄鹰的面孔在阳光下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俊美的男性面孔。

完全是人类模样的荷鲁斯，拥有着深棕的皮肤，洁白的长发，深邃的眼窝之中镶嵌着一双灿金的双眼。

神庙祭司感受到荷鲁斯的降临，忙不迭迎上前来，战战兢兢的面向眼前的神祇，“吾神——”

荷鲁斯抬起手，阻止了祭司继续说下去。他低垂下眼，浓长的睫毛便遮盖住了荷鲁斯深沉的眸光。

“伊昭，”荷鲁斯简洁的开口，嗓音低沉磁性，“吾要见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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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死博弈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