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两人都沉默下来，他这话说重了。顾星是他亲弟弟，当然不愿意看见顾星出事，可韩家公子拿命去保顾星，简直像是拿锯子在他心尖上拉扯，心乱之下口不择言。

韩家公子刚刚明确表示“爱上你了”，顾飞说这种“顾家的事和你无关”的话，属实是有点伤人。可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顾飞自知失言，倒是没想着找补，已经做好让对方骂一通泄愤的心理准备。

但他对韩家公子的了解还是不怎么到位。

就见韩家公子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发火，笑意氤氲在眼底，“老子姓韩，死活也是韩家的事，再不济也是林家的事，和你这姓顾的又有什么关系？”

“……”

以牙还牙，这家伙是懂怎么让人更煎熬的。

顾飞见对方还要开口，他立马上手捂嘴：“停！”

韩家公子拍开他的手，冷笑一声嘲讽：“忍你半天了，老子做事要你来教？”

顾飞此时才切身体会到那个韩家公子回来了。

MD，还是那么欠揍！

顾飞也挺有脾气，只是这份脾气在说句话都气喘的人面前一松再松，到最后很没出息地剩了点小尾巴。

“而且，我救的可不只是你顾飞的弟弟，你哪来的自信？”

得，那一点小尾巴也消散无踪。

是的，在那一瞬间，顾星的身影和十年前的周轩重叠，又与十年前的自己重叠，执念之所以挥之不去，就是因为没有再一次挽救的机会，这一次他成功了。

“你做得很好。”顾飞这回谨慎地只说了这五个字。

既然这件事情早晚都得面对，那么如今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收尾。人还活着，什么都能接受。

韩家公子沉静道：“还有呢？”

顾飞一秒也没耽搁：“我说错话了，认罚！”

韩家公子这才满意了，心情一放松老毛病就来：“你看看你，别跟个老妈子似的行不行？老子这不是没事了吗？”

顾飞撇去心头那点忧心，依然老妈子：“约法三章还作数不？”

韩家公子蓦地笑了，“今后我就在家里，打打游戏，吃吃喝喝，什么都不想了行不行？”

“这次保证不骗我了？”

“反正我再怎么保证你都不会信，不如不保证。”

顾飞看他无愧于心的德行给气笑了：“你也知道啊！”

韩家公子装腔作势地叹气：“那能怎么办？这次差点把你顾家二宝贝给坑死，总得老实段时间。”

“你怎么还提啊！”顾飞烦了：“如果真要追究，那还是我先住院才给凶手可乘之机呢，这么扯下去有意思吗？”

“我没要扯啊！”韩家公子很是莫名地看着他：“不是你先开的头？”

顾飞惊奇道：“可我没想到啊！你什么时候这么讲道理了？”

“老子向来很讲道理。”韩家公子脸不红心不跳。

“以前我问过你，如果做错了事会怎么办，你是怎么回答的？”

“先安慰自己，再检讨他人。”韩家公子对答如流：“老子永远是对的。”

“会说不会做，口是心非！”顾飞痛心疾首地批评，“还死不悔改！”

“但我做得对。”韩家公子老神在在地坐实死不悔改四个字。

得，车轱辘一圈，又回到原点。

“你……”顾飞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这么争下去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指望这家伙低头，不如指望秦始皇复活。放软了语气说道：“先停一停！”

韩家公子目光停留在顾飞脸上，总是精神奕奕的人如今满身疲惫，他神色一松，不说话了。

“我想你想得快疯了。”顾飞几乎是投降的语气，他张开双臂，小心地把人圈住，几不可闻的叹息刺进韩家公子心底，“你能不能想想我？”

千里一醉如此脆弱，很稀罕，可脆弱的对象是韩家公子。

他伸手在顾飞后背拍了拍，很感动地回答：“想过的。”

顾飞：“……”

拉开距离：“想过是几个意思？”

韩家公子没好意思说忘了个干干净净，还过了两年。

“字面意思，想了，但不多，你正常点。”

顾飞很受伤，究竟是谁不正常！

念及他现在身体虚弱，没和他计较，只在心里记上一笔。

“等你好了，我是该教你几手正经功夫，至少让你遇到什么事别用身体去挡刀。”一句话说得顾飞咬牙切齿：“你是真的敢啊！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训我的？”

韩家公子仰起脸：“寄人篱下，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总该报答你吧？”

“谁T……让你这么报答了！”顾飞见他着冥顽不灵的样子更生气，松开手沉声道：“我用你报答了吗！寄人篱下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人情债难还啊……”韩家公子艰难地长叹了口气：“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就算是为了还我人情，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顾飞给气笑了，“刚刚还说爱我，这会又要跟我明算账呢？”

“即便是恋爱关系，也存在人情。”韩家公子依旧是那副不拿自己命当回事的浑样，“我不过是赌了一下自己的运气，而我赌赢了。”

“公子！”顾飞绷不住了，怒道：“韩云霄！”

“在听——”韩家公子懒洋洋地拖长音调。

顾飞被他这态度噎得无可奈何，语气里透出深深的疲倦：“是我赌不起，行了吧？”

韩家公子的心一颤，不再说话。

暗叹一口气，妈的，这种随便就被他人情绪影响的感觉，真是很难习惯。

这一次事发突然，他没那么多时间去反应布局，选择保护顾星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本能驱使，就像当年的林云霄那样。

这十年来，他一直没有变过，该利用的利用，该防备的防备，想要救人的时候，还是会救。

梦中的生活还历历在目，他在那儿度过了两年没有顾飞的时间，即便那时候已经忘记了这个人，也沉浸在和母亲的幸福生活中，但内心总是空着一块的感觉却令他无所适从。

十年前的事情就是一道坎，即使跨过去，它永远都在那儿，不会消失，这一次韩家公子选择救下了顾星，但十年前的林云霄依然束手无策，周轩的悲剧也仍然存在。

“方法有很多，可你偏偏用了最危险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顾飞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次的事情也不是韩家公子能控制的，几度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又放弃，也觉得这货改不了，“今天说太多话了，该休息了。”

韩家公子确实很累，每呼吸一下都有沉坠感，歇了一会儿还是想把话说完：“我害怕了，那时候。”

顾飞没听清：“什么？”

韩家公子盯着自己的手指：“那会你在我边上，可我什么都看不清，后来连你的声音都听不清，想着临死前居然没能见上一面……”

后面的话隔了一会才说出来：“慌了，还有点后悔。”

秦始皇没有复活，但韩家公子算是低头了，顾飞有些怔忡。

韩家公子想起梦中15岁的少年，捏住眼前人的脸颊，极为理直气壮地陈述：“不过你对我好，我如今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就好。”顾飞以为是说他救下顾星的事，见输液管又要回血，把他手又按了下去，“本就该这样。”

情侣之所以能一直有话说，很大程度上是智商被情感框住，导致即使说废话都觉得很有意思，顾飞和韩家公子再异于常人，这一点也不能免俗，可以说，他俩今天一直在车轱辘说废话，并乐此不疲，像是要把分别这段时间的话都给补上。

“还生气呢顾老师？”

“……”顾飞板着脸：“气着呢！你严肃点。”

“好，严肃点。”韩家公子也板下脸来，一本正经地问：“我究竟昏迷了几天？”

顾飞一愣：“昏迷四天，出ICU三天，今天是第八天。”

八天而已，梦中却过去了两年，恍如隔世。

“这么说，我八天没洗澡了？”

韩家公子总是会在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龟毛，脸色贼难看，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感觉哪儿都痒。

“这种时候丢掉你那选择性洁癖！”顾飞无情地打断他：“护工有帮你擦脸擦身体，不脏的。”

“我都闻到味了！”韩家公子大受打击，若不是他如今身上还接着管子，恨不得现在就去洗个澡，他这一激动，伤处就开始疼，气也喘不上来，捂着胸口直皱眉。

顾飞无奈：“根本没有味道，你想太多了！”

韩家公子打量顾飞的脸，狐疑：“真就才昏了八天？”

“这话问的。”顾飞皱眉不悦道：“你还想凑个整数？”

韩家公子手指在顾飞眼下轻轻划过：“看你这副样子，倒像是熬了几十天。”

顾飞一下子被韩家公子带歪了，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左看右看：“会吗？”

“自己看你那黑眼圈。”

“那不阴影吗？看看，这样就看不到了吧？”

“瞎？”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身体很沉重，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刚被救出来的那段时间，可这一次他醒来时，不再是一个人面对。

“你笑什么？”

他还捂着心口，就这么冲顾飞微笑，眉眼间的倦色平添几分说不出的感觉，韩云霄狼狈过，脆弱过，但从没有难看过。

“顾飞。”韩家公子连名带姓地叫他一声，“我想喝热巧克力。”

“就这点追求？”顾飞被他整笑了，“这还不简单。”

韩家公子闭了闭眼，精神不济，但不想睡觉，没话找话：“刚回魂，和身体不太熟。”

顾飞是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教训他口没遮拦，把话都憋了回去，扶着他躺好：“我晚点再过来，你好好休息。”

“再待会儿，急什么，我一天也就醒这几个小时。”

顾飞确实也不太想走。

“白警官最近都没过来？”韩家公子随口问。

“没有。”顾飞帮他顺了顺头发：“等你好点可能会来再来找你核实，这段时间忙着审人呢，家都没回。”

“伯母也是辛苦，每年和你爸也见不上几次吧？”

“忙起来年底才会回家，其实我也差不多。”

“这样还能生第二个小孩，感情真不错。”

顾飞突地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笑了起来：“当初我妈误会我爸，把他抓了，两人才认识的，还因为家里反对，我爸瞒着我妈挨了顿鞭子才……”

说到这顾飞的声音骤然消失，悄悄抬眼，正对上韩家公子玩味的眼神。

“所以你也瞒着我去挨了顿鞭子。然后呢？鞭子挨得有用吗？”

顾飞挺挫败的，他这顿鞭子就是白挨，还因为这事进了医院，然后发生了那些事……

作用是起到了，代价大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我爸让我们有空回去一趟。”

“不去。”韩家公子断然拒绝。

顾飞似乎早料到会这样，“你在担心我家里的看法？”

韩家公子只抬眼瞥过一眼，顾飞就懂了：“哦，不是因为这个。”

这人做决定什么时候还需要别人认同了。

“所以……就单纯不想见他们？”顾飞问是问出口了，却也没想得到答案。

“他们打你。”韩家公子淡淡地说。

顾飞一怔，怎么也没想过是因为这个。

“啊……”

“不用跟我解释你们家的规矩，老子就是不爽。”韩家公子根本不想多提这事，“我只知道，他们打你，你还不起诉，包庇加害人。”

顾飞挠头：“那是……我自愿的……”

在对方的逼视中，声音越说越小，直到消音。

“哦。”韩家公子笑了一下，“那又怎样？”

“要不我也给你打一顿？”

韩家公子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他不管那么多，打小就没什么“亲情”的概念，对所谓大型传统家族也无感。可他极护短，别说顾飞如今在心中的份量不一样，就是放在以前不熟的时候，知道他被这么“家法伺候”，也说不出好听话来。

“你在心疼我？”顾飞直接说了出来。

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传递过来，韩家公子看着顾飞的手，目光又转挪上顾飞的脸，看清对方表情的瞬间收回了难得流露的一丝真情。

“还是打得不重。”韩家公子趁机从顾飞手里抽走手机。

正高兴着的顾飞：“……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