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二人分开之后,明烛启动偃甲鸟的机关,让它在自己前方低飞。暖光照彻着道路,偃甲鸟穿过烛火万千,牵引着她回家。

到了王宫前,她收回偃甲鸟,掐指放出一丝灵力,追踪着这上面的气息。这气息有人界山石河流,也有竹影幽幽、一豆明灯,一轮清影。那廓影子风华绝代,萤光绕身,月华流照。最后一道气息,是一缕月季幽香。

不知是何等神仙人物,能造出如此神妙之物。

七日后。

明烛再也无法顾及礼数,斜斜地躺在殿中木榻上,不知该如何诉说此刻心情,可谓欲语泪先流。侍女在一旁瞥了瞥她,提醒道:“殿下,王妃催促殿下快些前去练武场,今日王妃要检查殿下的焰解使得如何。”

这七日来,尽管明烛再如何努力去学,却也学不会焰解。她与王妃不知为何如此,可天南却十分清楚,没有浴血过战场,王辟邪就无法成长起来。她的父母兄长既希望她快些强大,又不舍得她直面战场,才导致了今日局面。

明烛痛苦地掩面,喃喃道:“怎么办!我要是被罚跪王剑,以后都会被人当成无能王族,没有人相信我能上战场保护王城!”

侍女好心提醒道:“殿下,这惩罚确实是过重了,如果真跪王剑七天七夜,那么殿下就再也无法面对王族与长老会了……不如请殿下师父或者天南上将代为说情?”

“不……母妃是不会饶了我的。”明烛坐直身,思考良久后吩咐侍女退下,随后拿出偃甲鸟,捏诀动用追踪术。

气息虽然淡了不少,但是终究能追索到,它最后一缕来自人界气息的地方——那是连片月季花,彤云遍地。

她定了定神,左手小臂浮动起金黄色灵力流,在殿中凭空撕开一个口子。空间的那一边,便是月季花海。

明烛攥紧拳头,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穿过空间的那一刹那,她脑中浮现了无数想法,但无论如何,都是先躲开今日此劫。尽管她再弱,王辟邪血液流淌的骄傲让她绝对不能低头。

想的很豪情万丈,可是当明烛踏出空间裂口之时,却一脚踩空,随之而空的还有雄赳赳气昂昂,瞬间化为风萧萧兮易水寒。

由于对人界不熟悉,她居然裂空到了半空中。明烛大惊失色到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看了看地上,是一处私人府邸,规模不小。随后,她往后看去,空间裂缝已然闭合,幸亏府中的人暂时还没看到从天而降的明烛,自然也就不会看到那道空间缝隙。

身体急速下坠,明烛反应过来,体内运转妖力维持下坠之势。幸好半空比较高,不然她有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摔死的王辟邪。

妖力运转之后不急不缓落地后,倏忽间她察觉到魔气,见周围之人皆是人族,她二话不说,抽出平日纳之于袖的锋刃,直冲魔气所在处。

然而魔气迅速向后一躲,身法飘逸,又是向后退开几步。

“姑娘!手下留情!”

“谢大师快躲开!!”

“怎么天上掉下了个人!!”

周围人的几句话才点醒了明烛,她定睛一看,刀刃所指,并非魔,而是一个人。

月季花瓣被刀刃划出的疾风扫起,而又落下,纷纷扬扬。花瓣雨落在了那人的身上,幽香浮动。那人身着白棕相间的衣裳,衣裳上别出心裁地于肩膀处设计了木制纽扣,手指上戴着指套,腰带上别着小型木制偃甲盒。

眼前人和周围的环境清晰起来,明烛敢肯定,那人就是她想见的偃术大师谢衣。

风姿儒雅,眉眼郁美,如旭日温暖。不知为何,明烛隐约觉得,他又如圆月高悬天际,难以企及。这样的神仙人物,是水中月、梦中花、掌中霜。

惊艳仅仅让王辟邪愣了一瞬间,随即欺身而上,那人居然来不及躲闪,下一瞬脖子被刀刃贴近。那人没有再动,他很清楚地明白,面前突然杀出来的少女身法极速,未动灵力便已拿捏住他的生死。

谢衣听到少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他:“你是魔?”

尽管目下匪夷所思,但谢衣仍然从容不迫地答道:“不是。姑娘法术高超,那可否先放下利刃,容谢某自证清白。”见少女不为所动,谢衣又道,“姑娘未动灵力便已制服谢某,若谢某有所动作,姑娘也能再次制服谢某。”

明烛缓缓放下刀刃,目不转睛地看着谢衣伸出手掌,凝聚起一簇微弱的灵火。灵力纯粹,尽是至清之气。如此怪异景象倒让明烛摸不着头脑,她始终戒备,就连刀刃也在准备战斗的状态。

“你为何身携魔气?”

谢衣见到岑府人仍在,不愿他们得知自己的事,于是作揖一礼道:“此为在下难言之隐,如若可以,请移步至别处。”

岑府之人闻言,纷纷劝道:“谢大师!万不能如此,这妖女会害了你!”

身为王族却被人说成是“妖女”,明烛回眸剜了他一眼。被王族霸道的妖族气息所慑,那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抖着身子差点都站不稳了。

“无妨,这位姑娘虽未动灵力,但谢某能感觉到她周身蕴含清正明赫之气,绝非妖女。”解释完如此一番话后,谢衣又看向明烛,抚肩行神农礼,“还请姑娘手下留情,此间皆为凡人,身无法力庇体。”

明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此时,院中一位两鬓斑白,高冠长袍的老人走了出来说道:“谢大师不必移步,我们避开便可!”他随即对明烛作揖,“老朽乃岑氏族长岑长源,还请远方的贵客手下留情。谢大师多年来兴修水利,福泽百姓,若他今日有所损伤,老朽当自决以谢他。”

明烛谨慎地看了看这位老人,想来应该就是与天南见过面的南阳岑氏族长,只是眼下还需询问清楚魔气一事,岑府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族长放心,我不会伤他。”

待诸人避开后,明烛将刀刃藏回袖口中。谢衣见此举动,遂也道:“多谢姑娘体恤。实不相瞒,我体质特异,不耐人间浊气,所以感染魔气存活世间。”他话锋一转,“姑娘既说我身携魔气,却又不知姑娘你来自何方。”

明烛知道,他看出了自己身上来自魔域的气息。

“你果然与魔域有来往。”明烛又从袖口中抽出刀刃,“告诉我,是否有魔到了人间。”

谢衣暗自思量,真话假话一起说,便教人分不清其中真假。

“谢某一介凡人,如何能与魔域来往?不知姑娘是否听说,魔物有可能通过古镜来到人间?”

“你是因为古镜,才接触到魔物?”

“正是,但仅有一只魔物。姑娘也知道,古镜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成为常世与魔域的通道,所以实在不须担心有大量魔物来到人间。而那魔物身上所携的气息,与姑娘身上的气息颇为相似,故在下大胆推测,姑娘也来自魔域。”

“那之后呢?那只魔可有被消灭?”

“我原本在一处少有浊气的地方……修行,后来魔物自古镜袭来,我与他缠斗良久,终是险胜于它,而我却被魔气所感染,谁料因祸得福,从此能走出少有浊气之地,再也不惧人间浊气。”

“为何你会有这样特殊的体质?”

谢衣失笑,见她半信半疑,想来危机暂时是解除了。

“姑娘对我如此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孟浪轻浮了些。现在是否轮到我来反问姑娘了?姑娘想必是从魔域而来,不知可否告诉谢某,魔域是何等样子?谢某踏遍山川,遍阅人间万物,对与人间迥异的魔域颇感兴趣,不知姑娘可否告知?”

他随即想起来两人还没互通名讳,于是行一礼道:“在下偃师谢衣,见过姑娘,未知姑娘如何称呼?”

明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造出偃甲鸟的妙人,身携魔气,疑似与魔物有所来往。而且,母妃告诉她,她涉世未深,不能轻信任何人。所以,她更是不放心谢衣。

“……我叫小亮。还有,你不是说我绝非妖女吗,还有清正明赫之气,你凭什么就说我来自魔域?就不能是我也像你一样,也遇到了魔?”

谢衣轻微一笑道:“小亮姑娘不觉得自己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么?你凭空出现,身上带有魔域的气息,并且十分憎恶魔,特别关心魔是否到了人界。何况,你刚才已经露怯了。想让谢某不知道你来自魔域都很难。”

明烛才第二次到人间,便感到了人间诸人套路之深。

“魔域?什么魔域?我刚才套你话呢。我其实是修仙的,和你一样也除了魔罢了。我要去找岑老爷子说点事。”明烛勉强找回点补,但她看到对方微笑的表情后,感觉此人此刻就像一只狐狸乐着。

“你!你不许跑,待会我来找你。你要是跑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谢衣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笑容便渐渐消失了。这位凭空出现的小亮姑娘不仅身穿异域风格的衣裳,且衣裳暗纹精细,布料均是上佳,想必来头并不小。她虽未动灵力,却也忘了收敛妖气。谢衣猜测,这是一位妖族公主。尽管不是公主,至少也是一位贵族。

拳头逐渐收紧,他抬头望向天际。

...

岑府人见明烛衣饰,遂已知她来自天鹿城。她所着比前几日来的辟邪还要华丽,想来身份更为贵重,力量更为强大。岑府人将她引到正堂之中,族长岑长源与夫人徐氏位于上首,而明烛则坐在左边为首的尊位。

诸人坐定,岑长源拱手一礼道:“不知贵客此来,有何贵干?是否龙血草出了问题?”

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而且刚刚还被人看穿了来历,实在是丢脸。明烛遂不再发问,而是由对方发问。

“并非。”明烛身为王族,平日骄矜惯了,端坐于下并未回礼便回答道,“我几日前觐见王上,王上服用龙血草所制伤药,一切安好。此来便是前来感谢。”

徐夫人在一边微笑道:“不必不必,上次贵客送来的礼物已经很多了,依我说,本不必如此多礼。”

听到徐夫人客套中提及礼物,明烛的笑僵在了脸上。既是来感谢,两手空空两袖清风是不是过于离谱了……可是她来得匆忙,却又没有任何东西,浑身上下唯有一套天鹿华裳是拿得出手的……

两个都是人精。按说天上掉下个王辟邪,也不像是特地来感谢的,徐夫人与岑长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了然于心,猜的出来这是离家出走的王辟邪。于是,徐夫人铺垫给了明烛一个台阶下:“天鹿城与我们岑氏祖上是故交,渊源可追溯至轩辕皇帝时期,如此情谊,若是礼多,反而显得客气疏离。”

“贵客若不嫌弃,不如留下用膳?岑府虽比不得王宫御膳,但在南阳,岑府的厨子可是顶尖地好。”

“……多谢族长与夫人盛情,只是我此来任务在身,怕是耽搁不得,只能谢过二位。”

岑长源点点头:“既如此,我见贵客来的匆忙,怕是未收拾路上细软。如蒙不弃,便让夫人收拾个细软给贵客可好?”

说是来感谢,却白白收下了别人的东西,十分有失礼数与体面,但目下又不得不有求于人。明烛仍然端坐着,却是拱手一礼以示感谢:“多谢族长与夫人恩情,日后我会让部属双倍奉还今日两位借给我的盘缠。”

徐夫人笑意吟吟道:“不必多礼。贵客家训极好,且如谢大师所言,有清正之气,想来日后必有所成就。我岑氏百年为官,得享富贵,此乃身外之物,实不值一提,贵客不必言恩。不知贵客可是辟邪王族?”

想起前几日天南说的话,加之母妃多年训诫不能轻信旁人,明烛回道:“无可奉告,请夫人海涵。”

“如此便罢。”岑长源站起身,徐夫人亦然。“若贵客无他事,那老朽便去准备晚宴,以宴请谢大师。”

“……族长与夫人且慢。”明烛问道,“谢衣谢大师身携魔气,族长可知?”

岑长源闻言又坐回去,抚了抚白髯。他素知天鹿城辟邪多年于魔域厮杀战斗,守护空间通道,击退魔族入侵。明烛来自天鹿城,自然是对魔及其相关一切深恶痛绝,他遂应答道:“贵客适才点破,老朽方知此事。且容老朽说几句别的,谢衣大师多年来德高望重,极负盛名。他踏遍**,以超凡偃术助人,于沿海、江河兴修偃甲水利,又于极寒之地建设大型偃甲炉供暖。不仅如此,他修为奇高,不求回报、不问贫贱,兼济天下。二十年前人妖相争,谢大师救人危难,既派出偃甲蝎回护平民,更亲赴前线与穷凶极恶之妖战斗。”

“杀众生易,渡众生难。老朽浅见,谢大师若与魔域有所勾连,何必如此作戏?贵客实在不必过分纠结魔气一事。”

对于岑氏,明烛所知不多,偶尔听父王提及。岑长源昔年执宰天下十余年,出将入相,于人妖之战结束后解甲归田,颇得天下尊敬。有父王一言,想来岑族长此言算可信。可是,她初涉人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与魔有关的一切。

“既如此,便不叨扰族长与夫人。”

...

“此行谢某已修复完整南阳的偃甲炉,想来百余年间,若无故意损坏,便不再有失。”

“多谢大师。”

岑府院中,谢衣正在交代岑府人有关偃甲炉的保养事项时,余光便注意到了柱子后打量的目光。他不改笑意,将事项说完之后,便上前去找明烛。

“小亮姑娘,可有事?”

出于岑长源之言,明烛决定付出一些信任给谢衣。

“……我问你,你离开岑府后要去哪里?”

“东海青龙镇,那处有谢某参与建设的堤坝,多年未修,合该前往一观。”

明烛对人界颇为陌生,丝毫不知他说的东海在哪。正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行止时,却听谢衣继续问她:“那姑娘又要去哪?”

明烛挑眉看着他,谢衣微笑着解释:“我见姑娘来得匆忙,恐怕也不知该去哪。何况姑娘对谢某身上魔气颇为在意,放心不下,那便请姑娘与谢某同行,在见证谢某不会为祸人间后,再行离去可好?”

说实话,邀请姑娘家跟他一起走这种事,谢衣一生唯有两次,第一次是六年前在巫山水边捡到阿阮,不忍她孤独零落,才将她带出巫山。

第二次是今天,天降大妖,对方是一个心思单纯的贵族,疑似离家出走,暂无归处。见眼前人的情形,倒是让谢衣想起来早年阅览的天下奇书——上古之时有仁兽凤凰、辟邪、驺吾、白泽。可是,时移世易,这几种仁兽几乎绝迹天地间,遍寻不得。十余年前,闻听人界有白泽现身,谢衣拔千山涉万水去寻,谁知仅是一个懂幻术的半人半妖,因血统之故自小弱丧流落异乡,活不下去才装作白泽去百姓家里驱邪骗钱的罢了。

尽管失望,谢衣也没有气馁。他将身上的盘缠悉数交给那个半人半妖的孩子,嘱咐他莫要再行欺诈之事。那孩子满嘴答应,拿了钱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谢衣再也没遇到过他。

寻找仁兽妖族这条路千难万难,谢衣也并未抱太大希望,仅仅是漫长孤独时光中的姑且一试。不久前,他意外得知神剑昭明可以斩断世间一切灵力流动,此一则便可消灭心魔。可是,昭明剑身之一远在流月城之下的北疆捐毒,此去怕是凶多吉少,所以他封印阿阮于桃源仙居图中,随后又从静水湖出发,沿途修理好多年来为各地百姓建设的偃甲。

一路北上,来到南阳,意外遇到大妖。尽管未知对方是否为仁兽后裔,但他观其身上气息以及华裳推测,这位姑娘来自魔域中一支强大妖族。唯有强大妖族,才会有本族文化与衣冠。

且身为妖族却气息清正,颇有可能就是仁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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