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寂静之间这条路十分安静，向来少有人迹。
曾经应钟也经常往来这条路，可如今只剩下他。寂静之间是流月城的禁地，其中有着万分重要的神农神血和矩木，有沉睡的沧溟城主，还有……心魔砺罂。
沈夜每天都来此向沧溟城主献上花束，百年如一日，从未间断。手中这一束是龙兵屿的特有品种。
他将充满灵力的花束插在沧溟身边，换下之前已经枯萎的花束，让其在术法中缓缓烧尽。
他静静地看着沧溟，实际上是在等心魔主动现身。以他对砺罂的了解，若真是他所为，这心魔一定会跳出来挑拨他的神经。
果然，一阵渗人的笑声从头顶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扑面而来的攻击。
沈夜头也不回地撑起舜华之胄，内心毫无波澜。每次心魔现身总要来这么一遭，他已经习惯了。
“呵呵呵呵呵……大祭司大人，近日可好？”砺罂明知故问。
“托你的福，自然很好。”
“哦？是吗？”紫黑色魔气迅速围绕沈夜转了一圈，惹得他哼了一声，随即得意地笑道：“大祭司大人可喜欢我的礼物？”
沈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砺罂有恃无恐，“大祭司可别忘了我们的合作，当年你说得真好，我为你们熏染魔气，你流月城帮助我将矩木枝遍布神州……结果呢？人间的矩木枝数目寥寥……”
沈夜挑眉：“自然是为防备下界察觉。流月城毕竟人少地狭，若我们的做为被下界得知，本座自有办法保全族人，可是你……就不一定了。”
“呵呵呵呵……”砺罂一笑，“那大祭司也不要让我等太久……若是饿得太久，难免会有些不管不顾……”
“你要背弃盟约？”
“这都是你逼我的！”
“……”
“既然如此，本座公务繁忙，恕不奉陪。”沈夜拂袖而去，走出很远，还能听见心魔渗人的笑声。
沈夜脚步不停，心中思忖要如何才能安抚住砺罂。
此刻时机尚不成熟，还不是翻脸的最好时机。如此只能暂且遂砺罂的意，可心魔的胃口越来越大，如何才能……
他蓦地一顿，突然记起之前派人探明的下界情报。
那将是一处战场，也是……一个他倍加熟悉的地方。
*
虽然曾经被告知自己是在下界出生，可明决实在是没有自己婴儿时期的记忆，
下界地大物博，物阜民丰，虽然也会发生各种天灾**，可生活却比流月城有趣太多。
尤其是她第一次见到石制建筑和雪原以外的景色，这片沙海一眼望不到头，对于从未出过城的少年来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带着无尽的新鲜感。
“明决。”
明决一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骆驼身上抽离，转而小跑几步跟上前面的人，“天……咳，大人，这是什么？”
“骆驼，一种下界牲畜，多见于沙漠。”
“哦……”明决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骆驼背上的人冲她龇了龇牙，猛地回过头。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
应钟没有回答，他带着少年走出驿站范围，斟酌地布下传送阵。
待明决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远离上一处地方，举目所见只剩下茫茫沙海。
沙海看久了也就那样，明决很快失去兴趣，转而被应钟召出来的偃甲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艘船型偃甲，约有大半个成年人高，明决垫着脚才能勉强够到船舷。忽而一只手将她提起扔到船上，她这才发现这里另有乾坤。
应钟启动偃甲船，明决感受到船身一阵剧烈的震动，待震动逐渐规律起来，她恍然发现偃甲船已经启动。
应钟一边开船，一边给她讲这艘偃甲船的材质和动力等原理，一路也没闲着，明决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一顿狂记。
“……之后记得与图纸一一对应。”
直到讲解告一段落，明决才从知识的海洋中抬起头，困惑地问道：“所以我们为何不直接传送呢？”
应钟：“……”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明决把脸埋在笔记本里，半晌才拔出来，果然应钟已经不再看她。
明决不敢再说什么，船舱内变得沉默，不大一会，她发现震动停了下来。
二人下了船，应钟收起偃甲，明决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山丘上。
应钟递给她一个偃甲，示意她戴上。她不明所以的照做，再次眺望远方，却看到一副此生再难忘记的恐怖场景。
那是一座坐落于绿洲上的城池，看城池的规模即可知其平日里的繁盛，巨大的植株四散在城内外各处，树枝间冒着熟悉的紫黑雾气。
雾气逸散，波及方圆数里，随着另外一方士兵进城，同样逐渐受到影响。那主帅倒是狠得下心，将发疯之人一概格杀，然后迅速退走。
留下的所有人都开始发疯。他们撕扯着同类的身体，无论敌人还是友军，尽皆变成恐怖的食人野兽。
待被扯去头颅，尸体轰然倒地，骨殖与血肉混杂着铺满地面，到处都是一片猩红。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干呕，理所应当吐不出任何东西。
“那是什么？”
她疯了一般地往后退，却结实地撞在同行之人身上。那人伸出一只手将偃甲牢牢扣住，逼迫她观看这场人间炼狱。
“那是……我们犯下的罪孽。”
*
明决形象全无地坐在沙地上，目光涣散，一动不动。应钟站在不远处盯着她颓丧的身影，心底突然生出些许愧疚。
于是，他默许了明决的失礼，等她看起来好一些之后，才低声道歉：“是我有些心急。”
他没解释自己在心急什么，可这样的道歉也让明决感到惊讶。
应钟别过头，看向荒凉的大漠沙海，良久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勾了下唇角。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此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如有泄露，我也保不住你。”
他顿了一下，缓缓讲述曾经那些不载于典籍的故事。
烈山族的体质……伏羲结界……心魔……
应钟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述说着那些过往，仿佛说的不是那些浸满血泪的往事，而是在随便念诵一本咒文典籍。
明决听着听着，心中的恐惧消散不少，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堵在心中沉甸甸的疑问。
终于，在他的讲述告一段落时，她忍不住问：“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就非要这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应钟笑了。
“曾经也有个人这样问我。可如果有其他选择，我们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可是，就算迁到下界，那些下界人就能放过我们？”
“是啊，不会放过我们……”应钟漠然一笑，“所以，你好好想想该如何让下界人放过我们吧。”
他走到一棵干枯的胡杨树前，远远面向那座应该叫捐毒的西域城池，吹响一曲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那是流月城中流传已久的送魂之曲。
石埙声音低沉又浑浊，凄婉的曲调在灵力带动下传得极远，仿佛一阵幽邃的风，拂过这片埋葬无数生命的沙海。
这一刻，明决突然觉得应钟应该很难过。
他和她同样悲伤——她能感觉到，天府祭司的冷淡与平静就像是这片无风的沙漠，也像典籍里读到的大海，表象下是难以理解的浩瀚、深邃和未知……
她无从触及那些过往，也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只是突然有一刻，她觉得自己离对方很远很远。明明他们离得这样近，可她就是觉得，如果自己接下来不做些什么，她一定会后悔终生。
可她能做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