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开始拂袖奏琴。
船上一时无语,只有琴声幽幽,间或有一声小狐狸襄铃的轻微吞咽。
乐坤仪问道:“味道怎么样?”
“襄铃尝不出来。”
“那你为何要吃?我觉得女孩子都喜欢带甜味的东西。”
“这、这能让襄铃变漂亮!”小狐狸咽下最后一口珍珠粉,将瓶子还给乐坤仪,“这样屠苏哥哥就会喜欢襄铃了!”
“是这样啊,难怪这么难吃的东西会很受欢迎。”乐坤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么,你要常常记得问我要。”
欧阳少恭似乎是专注于琴曲,并未打扰两个女孩子的絮絮私语,只是唇角漂浮着一抹冰冷的笑,不知喻指何物。
风晴雪听了一阵,觉得无聊,便自己跃到对岸去放河灯。
百里屠苏盘膝而坐,静心聆听,只是觉得曲调分外熟悉,似在何处听过。
“小屠苏,你别坐得那么端正啊,放松一些。”乐坤仪抱着襄铃软乎乎的身子,懒散地靠在船柱上,“听曲儿就有听曲儿的样子,别因为不花钱就产生了愧疚之心啊。”
“欧阳先生之曲声声动人,唯有静心感受方解其中之韵。”
“啊,那好吧。”乐坤仪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我好困哪,睡觉去啦。”
“那……襄铃也走啦。”
欧阳少恭:“……夜风深重,二位一路小心。”
乐坤仪和襄铃走得很快,像一阵风倏然掠过,画舫只余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相对而坐。
乐坤仪一走,好像是缺少了一点什么一样,欧阳少恭顿觉索然无味,在河灯乱闪的丽影间渐渐萌生了睡意。但抬眼去看坐着的百里屠苏,却是听得十分入神。
“百里少侠可是身中气息不调,难以入眠?”欧阳少恭道,“扶玉与襄铃姑娘倒是行得十分迅速。”
“非也。今日适逢灯会盛事,令人心生愉悦。在下况且闻先生绝妙琴曲,幽杳中似有深意,一时陷入沉思,无心睡眠。”
“讳疾避医并非良策,不如在下替少侠再切脉望诊一番?”
“此非病痛,天下无药可医。”
“少侠年纪尚轻,一身修为已是了得。在下虽不通剑术,也知少侠必是师承高人,天资绝顶。”欧阳少恭指尖流泻的琴声愈发清幽,似是缠绵的丝线,在百里屠苏身前织造了一张迷幻的网,“既是如此,又怎会染上这一身煞气?若不根除,假以时日只怕……”
煞气?
百里屠苏只觉得气息停滞,心头郁结,似乎被压制住的煞气又有抬头之势:“先生不必讳言,屠苏自知冷暖。”
“哦?”欧阳少恭偏头倾听对面之人回答,岸边熙攘的闹声似乎无法穿透琴音,抚平他唇角如雾般轻微的冷然微笑。
百里屠苏继续道:“剑术之誉难以担当,比之师父,何止云泥之别,师尊方是天下御剑第一人。”
紫胤真人……你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
欧阳少恭内心已然有数:“好一个‘天下御剑第一人’,敢问少侠师承何人?”
“师门劣徒,无颜相告。”
“少侠既不愿告知师承何处,在下也不便多问。”似是好奇,又似是无意,伴着越发诡谲的曲调,欧阳少恭再度开口道,“未知少侠所负之剑可是师门所传?看来十分特异,却似乎不见用之。”
“此剑邪煞,不可用。”
“看来,先前在下莫名的昏厥和少侠有着莫大的联系。”欧阳少恭拂袖一挥,一曲终了。袅袅余韵中,欧阳少恭启唇道,“……在下糊涂,今日灯会,本不该作邪曲之谈,不若专心赏灯,夜风甚好。”
“少侠你看,”欧阳少恭与岸上正沉迷于放灯的风晴雪互相招手示意,“晴雪姑娘倒是颇得乐趣,女子之中少见如此大方洒脱,当得‘佳人’二字。”
“喂!你们——在——说什么?”风晴雪身在茫茫人群,只凭借自身天真娇憨,便如夜空一轮皎皎明月,分外引人注目。
欧阳少恭对风晴雪粲然一笑,起身感叹道:“可惜,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
百里屠苏垂头不语,犹如身陷思绪漩涡。欧阳少恭举步前行至他身前:“在下便是这点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百里少侠勿怪。”
“先生似对生死魂魄之事颇有所知?”
欧阳少恭神思一凛,眼中精光乍起,却强作感伤道:“因读过青玉坛中典籍,自然略晓一二,但也仅限那些陈年旧事,身为弟子,难以忘却青玉坛因何没落。”
“而魂魄之事终究飘渺,人生在世,却也见不得阴间地府,翻云寨中所说轮回往生之妄言,少侠万勿放于心上。”
百里屠苏起身,与欧阳少恭并肩而立:“那先生何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所为治病救人?”
“都道是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欧阳少恭冷下神色,将一腔愤懑悄然溶于沉稳声线中,“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还好乐坤仪此刻已经远离了这个深度中二病患者,不然还得和他一起伸手赞美劳动人民专属的人定胜天的智慧。
“先生高志,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少侠亦懂音律?”
百里屠苏这番说辞与乐坤仪那番高山流水,妙曲佳音的尬评犹如云泥之别,但是成功激发了欧阳少恭的怒火。
沧海龙吟……呵……
“师尊曾言,琴乃圣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欧阳少恭冷颜背身,负首答道:“古来有‘琴心剑魄’一说,琴与剑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之缘,少侠师尊剑术超凡,兼识得琴意,风采实在令人神往,在下盼望来日能够有幸一晤。”
来日之晤,便是生死之战了……
欧阳少恭一步一顿,飘飘然走近无边夜色中:“百里少侠今日辗转奔波,想是十分劳累,在下先行告辞,少侠早点歇息,若有事情,明天再说不迟。”
“也好。”百里屠苏颔首,“先生慢走。”
“如此良辰美景,此刻全由百里少侠一人独揽了。”欧阳少恭回首笑道,“百里少侠自便,切莫拘束。”
寅时一刻,夜色深沉。
乐坤仪孤身一人,在人声已冷的大街上狂笑。
余溧:“……主上,你——”
乐坤仪十分冷静地道:“红玉马上就要死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余溧躬身回道:“我还以为主上一时忘形,以至于心神失守。”
乐坤仪一脸嫌弃:“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有一点作为反派的豪迈气魄!你不笑我替你笑好了!”
余溧沉默。面上银色鱼鳞在月光下忽隐忽现。
乐坤仪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扬手将轮回笔祭出。霎时毫光照耀,犹如冷火激燃,炫目无匹。
“你来还是我来?”
余溧向前一步,沉然握住笔杆。随即脚下踏出玄妙步伐,笔随心动,勾画出阴阳太极图的模样。
阵法随着沉稳踏步渐渐成形,乐坤仪点头赞道:“还不错。对付红玉这成不了大气候的,不需要用很高深的阵法。”
“杀鸡焉用牛刀。天墉城的仇恨,是时候了结了。”余溧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回荡在街道上,令人不寒而栗。
“抓紧时间弄弄你的脸吧,”乐坤仪把轮回笔收回在腰间,“修为和脸蛋同要重要。”
“是。”
“你最近话好像少了很多。”乐坤仪眯着眼睛数着脚下的青砖,“是太过于紧张吗?”
“我只是害怕,一击不成,下次便再无机会了。”
“被做成烤鲤鱼的恐惧会给你力量,”乐坤仪看着阵法以余溧的双脚为圆心,渐渐扩散,“除掉红玉不止对你有好处,对我来说也是有利无害。她过于多管闲事了。”
“回去睡一觉吧,上天会给苦心谋划的人一些惊喜。”乐坤仪拍了拍余溧的肩膀,缓步去寻欧阳少恭,“莫方莫方,人生总要走这么一遭。我与你同在。”
“长夜漫漫,原来不止少恭一人无心睡眠啊。”欧阳少恭负琴缓步,背光迤迤而来。
“欧阳公子。”余溧对着欧阳少恭深深一礼。
“想知道我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和这只鲤鱼精跑出来吹冷风么?”
欧阳少恭诚实点头:“想。”
乐坤仪:“真想?”
欧阳少恭:“非常想。”
“嘘。”乐坤仪竖起一指抵在唇边,“来来来,你把头伸过来就看见了。”
欧阳少恭听话地将头凑近。余溧不忍地闭上了眼。
乐坤仪非常利索地抓住欧阳少恭的大辫子,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入阵眼:“我突然想到,杀阵完还需要测试一番威力,正要和余溧猜拳呢,你就来了。”
“这——”欧阳少恭才浮起半抹苦笑,阵法就在乐坤仪的手势下急速旋转,森然冷光如同锐利刀锋强逼而来,使他不得不拂袖而起,提气去挡阵中骤然升起的绵柔毒气。
“好厉害的阵法!”欧阳少恭稍瞬之间,便已摸清阵中门道,衣袖翻转,身形变幻,将机关暗箭尽数击落。
“停吧。”乐坤仪结起手印,将阵法终止,“欧阳大少爷,来讲讲你的看法,提携提携报仇心切的小鲤鱼。”
“阴狠有余,后劲不足。若是根基深厚的修道之人,盏茶时分便可尽破也。”欧阳少恭仔细端详了一番,悲哀地摇摇头,“难。”
“如果只是红玉呢?”余溧近前一步,躬身问询道。
欧阳少恭点头道:“那就随便了。不过这么这么惨的死法用在红玉身上,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多好的一张脸哪。”
日常表白尹正
悲惨的上学生活开始了。
英勇的反派举起了镰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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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炙鲜果妙手风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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