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阴影(3)

她信任着「爸爸」,没有任何防备。

我要被感动了。

袒露着自己,多么愚蠢。

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会友善的对她,却不知道心怀恶意的人到处都是。

只是稍稍设计,她就邀请我进入她的世界。我能看到她的心……纯净,通透,柔软,毫不设防。

我可以触碰它。

或者恶意的一点点戳弄。

或者直接利落的插上一刀痛击她,将我的痛苦全数转移给她,她绝对……

会痛到蜷缩成一团,深入灵魂。

但我没有那样做。

我只是……不轻不重的开个友善的小玩笑,给她编造一个幻想中的朋友。

而那些人,布伦纳博士,可不会像我一样礼貌,他们会冠冕堂皇的以爱的名义,行可恨之事……来伤害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会这样说。

……

她要多久才能发现斯威尔是不存在的,是我在背后操控?

又要多久发现爸爸的真面目,发现这个名为「家」的实验室会伤害她?

她看起来不太机灵。

也许永远也发现不了,就像002。

真想划破这美好的表象,撕掉所有裱在外面的白色,让她看到下面的真实。

我想看看…

看看她知道一切后,从她脚下延伸的阴影是什么形状。

告诉她…

告诉她……

阴影悄然扭动,发出低语:

给迷路的小鹿指引方向吧……

它如此迷茫,迷路在浓雾重重的森林中,不知道危险就在身边。

不去指引她的眼睛看透迷雾,她该如何生存?

告诉她……

真正爱着她的妈妈,已经被她全然信赖的「爸爸」弄疯掉了。

告诉她……

真相是残酷的,现实是残酷的,世界也是残酷的。

别傻傻的将自己柔软的心暴露在空气中,放在别人都能拿捏伤害的地方。

到时候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血流了一地,她又要拿什么去填补呢?

用眼泪吗?

我的阴影藏在视野所见的实验室各个阴暗角落,它们窸窸窣窣的,传来兴奋又杂乱的呓语:

告诉她……

破坏她的天真,她的懵懂,将她从爸爸编织的幻梦中拽出来。

即使这令她痛苦。

「为了她好」。

“噢,是爸爸。”

我长久的注视着011的画,发出真诚的赞叹,“画的真不错。”

011似乎很少被人直白的夸奖过,有些高兴说:“我还想加上红色积木,想和爸爸在彩虹室一起玩耍。007,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的想法。”我干巴巴地说。

她依然期待的看着我。

“我没有什么有用的建议了。”

我有些为难,不得不遗憾的告诉她,“其实,我不擅长画人。”

似乎想到什么,只羞涩地露出一点点微笑,“我只会画向日葵。”

红色,蓝色,各种颜色的。

痛苦,愉悦,各种情绪的。

我的向日葵,蒙受恩赐般努力绽放着别人无法理解的美丽,只在我眼里灵动异常。

仿佛被什么所精心浇灌。

“向日葵?”

“是的,一种花。它总是朝着太阳的方向绽放。”我说。

“太阳?花?”她问。

显然,都是她没听过的词语。

太阳。

一颗白天也能出现的星星,散发着纯净的温暖。只是我们在冰冷的霍金斯实验室的地下深处,又哪会见到太阳,需要了解太阳呢?

花。

需要温暖的阳光才能生长的脆弱植物。这个没有阳光的地下深处又怎么孕育出正常的花呢?

我没有耐心了。

越来越低落的情绪影响到我,我不想解释了。

只简略的说了一句“下次拿给你看看”草草结束这个让我无法再进行的话题,用不知何时到来的「下次」敷衍了她的好奇。

011惴惴不安的看着我,“我说错话了吗?”

“不。”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陀螺,轻声安慰她:“是我得训练了。”

“这个给你。”

我将那个名为斯威尔的陀螺放在她手心里,“你是它的朋友了,它现在属于你。”

011犹豫不决,我说,“没关系,我还有好几个陀螺呢。”

“谢谢。”

她最后还是收下来了。

我说:“继续,你的画还没完成。”

011很听话,她丝毫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开心的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画画。

反倒是卡莉看出来了,她的文字再次显现——

「你不高兴?」

她碰了碰我的手,摊开手心。

我不想说话。

她又碰了碰我。

僵持好几次,我拗不过她,只能写道:「我没有」。

卡莉:「你有」。

我:……

卡莉的直接总是令人愉快,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就更棒了。

文字的火焰仿佛能穿透我的外壳烧到我的心里,借着我的负面情绪作为燃料试图烧光所有,把我变成一个空壳。

……

我彻底丧失了交流的**。

没过多久,布伦纳博士进入彩虹室。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噢,他正在挑选一个幸运儿,去上一节单独的温馨的训练课。

他的目光逡巡着,一一扫过彩虹室的孩子。

低着头正看着陀螺发呆的008。

低着头正专心控制陀螺的007。

我们都很忙。

非常忙。

只有011……她仰着头,眼里流露出的期待几乎要满溢出来。

最后,布伦纳博士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选择朝这边走过来。他温和的问:“下午好,011。你在画画?”

011开心的点头。

“很好。画了些什么?”

“彩虹室,红色积木,我……”

011指着那个高个子小人,害羞的说,“还有爸爸,我想见到爸爸。”

显然,比起我难懂奇怪的向日葵,011的画就直观很多,布伦纳博士没有婉转的质疑她,他露出和蔼的微笑,眼角每一条细纹都透露着爱意,“我也想见到你,011。”

“想再上一堂课吗?”他问。

011开心的点点头。

布伦纳博士帮她把散落的彩色铅笔一一归拢,体贴的拿在手中,然后牵着她的左手离开。我能听见他们离开时传来的细碎话语——

“爸爸,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我想听故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

……

“011,很依赖爸爸。”卡莉意有所指。

“我的眼睛不是摆设。”我恹恹的说,丧气的将头抵在桌子上。

是啊,她还在依恋父亲的阶段,她需要他,可不需要我们。

卡莉总是一针见血:“那你为什么如此失落?”

额头冰凉凉的触感,让我不禁又将脸贴上去。我侧着头喃喃,“我只是看到……一块水晶,它本该干净无暇,最后却会变得混沌破损,觉得很生气。”

还有一点点突如其来的悲伤,混在里面变得极为复杂的情绪堵在我心里,难以宣泄。

011还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真正爱着她的人,已经被她所牵手的人伤害。

也不知道等她再大一点,所信赖的爸爸会冷眼旁观她要经历的一切,即使再痛再怎么哭泣,他也不会停下来。

“你的心……太纤细敏感,”卡莉的手轻轻叠放在我手背,黑葡萄般黝亮的眼睛里流露出难过,“你看到了,不代表你要去改变什么,不要用别人的遭遇来折磨自己,007。”

“……”

她轻声问,“她很像以前的你,是吗?”

“……”

我难以否认。

是的,我共情了011。

我也曾是011那样单纯的满心信赖「爸爸」。我也……曾对他有过一点「爱」这种稀缺的情感。

但是,布伦纳博士辜负了我的信任。

卡莉靠近我,也像我一样将脸贴在桌子上,“你得明白,她一定要自己经历那些事情……才能看清这里,你帮不了她的。”

我低声说,“我知道。”

只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经历这样的事呢?

卡莉看了我许久,试图换个话题让我高兴起来,“嘿,007,斯威尔的故事还有后续吗?它会有一个好结局吗?”

“也许吧。”我含糊的回答她。

这可不是什么欢乐的故事。

想要得到什么,就注定要失去些什么。

为了可笑的不孤单,就放弃重要梦想的斯威尔已经和其他陀螺没什么两样,被我从棋盘上推下来,再不是我的小小鸟。

它被我放弃了。

至于011会如何待它,谁知道呢。

也许她能一直记得它、善待它,只是躺平的它还会想起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吗?会偶尔感觉失落吗?

也许过不了多久,011把它忘在脑后,斯威尔不得不沦落到更滑稽也更可怜的境地。

到那时候,除了那二度被抛弃的悲惨命运能取悦我…它毫无用处。

我不再需要它。

……我会有新的小鸟站在棋盘上,替我冲锋陷阵,以及,取悦我。

我眨了眨眼睛,乖巧的说,“我想去洗手间。”

“需要我陪你吗?”卡莉问。

“不。”

我摇摇头。

.

哗啦哗啦。

冰凉透明的水流淌过黑色数字,它显眼的令人不悦。我翻转左手,将它向下按进水中,试图缓解那种灼痛感。

这是幻痛,我知道。

只是……

两滴水珠滴落在洗脸盆里,溅起悄无声息的透明水花。

它太痛了。

卡莉说得对。

我看到了,不代表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保护自己已经很勉强,我应该像过去一样旁观,即使那是令我憎恶的软弱、无力反抗。

我帮不了011。

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不会掩饰自己,我的好意只会让她痛苦,在实验室的处境更糟糕。

她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幸福的沉睡在实验室编织的白色幻梦中,无知无觉,即使被夺走自我、自由等等重要之物也可以无动于衷。

……至少那样能活下去。

只是无法关闭的视野里,那耻辱的编号依旧映在我的眼帘。害羞的阴影一点点拨弄那些令我愉悦的念头,让它更加清晰明显地浮现:

怜悯她。

给这头美丽单纯的小鹿一个痛快,之后它就不会遇到其他人,然后尝到你所遇到的痛苦。

……

那些意识不到自己可悲命运的人,也许用死亡结束他们必将痛苦的一生,或许更简单。

这种事,我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

可以什么也不考虑,将目之所及的,所有碍眼的让我不愉快的,全部粗暴的清理干净。

然后…这个扭曲病态的世界将以我的意志所重新搭建,就像建造卡莉的奇幻世界。

它会是温暖的,柔软的。

没有痛苦。

没有逼迫。

再不用惺惺作态,可以发自真心的笑出来。

……

种种翻滚的思绪滑过心头,直至那一刻——

啊,新的小鸟出现了。

我回过神,开始洗手。

挤出一点洗手液,搓出细腻轻盈的泡沫,仔仔细细的清洗每一处。先是手心,然后是手背,接着是指缝……

作为一个爱干净的好孩子,洗完手,当然还要洗脸。

我低下头,将水轻轻拍在脸上。

淌下的鼻血融入清澈的水中,那抹晕染的淡红色很快被荡漾的水波搅碎,了无痕迹。

没一会儿,我抬起头。

镜子中那个小女孩,宽大的白色病号服套在她瘦小的身上,她盯着我,我也直视她——

她的脸上干干净净。

不曾见过日光的皮肤白得几乎可以和身后的白瓷砖相提并论,黑色的发茬像野蛮生长的棘刺竖立着,它们被护理师修剪的格外规矩平整。

只是……一双蓝眼睛难以收敛。

像是捕捉到什么,那份恶劣以及餍足的愉悦几乎要穿过镜面传递给我。

她眨了眨蓝眼睛,水珠从睫毛上掉落。

在切换的视野里,眼神被一点点修正成大家都喜欢的样子,眉眼稍稍柔和,它就变得乖巧羞怯,湿漉漉的,丧失了所有攻击性。

一抹纯真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我讨厌这样的她,但我也满意的看着她。

现在,我精心修整的自己和彩虹室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如过去的每一天。

.

.

巡逻完东区的米勒·威尔森回到警卫值班室。

“一切都还好吗?”另一个警卫抬起头问。他正在吸烟,米勒只能隔着飘散的烟雾勉强认出他。

是警卫弗莱迪。

“一切正常。”

米勒将手中的电击棒扔在桌子上,“除了它。”

“怎么了?”

“它挂在我腰上时,突然开启了。”米勒心有余悸地说,“该死,我都快被吓尿了。”

“是有够吓人的,”弗莱迪说。他拿过那根电击棒,打开,关闭,再打开,再关闭。

“正常工作,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我可不会再用它。这次是运气好,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又出问题。”米勒靠在椅子上,忍不住打了哈欠。

弗莱迪极有眼色的递给他一根香烟,“提提神。”

“谢了。”米勒接过去,叼在嘴里。

弗莱迪给他点上火。

米勒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在肺部盘桓许久,他才缓缓吐出来,赞叹道,“够劲!”

两个人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值班室里烟雾缭绕,天花板的烟雾警报器安静地如同一件普通装饰物。

米勒看着弗莱迪桌子上的纸杯,里面满满是烟头,不禁问道,“最近睡眠不好?”

弗莱迪回答:“啊,最近总在做梦。”

“梦到了什么?美梦,还是噩梦?”

“我忘记了。只有一点点印象,我好像……一直在巡逻。”

一圈,又一圈。

不断重复。

让他都快分不清自己现在是身处现实,还是依旧在梦中。

米勒看着陷入恍惚的弗莱迪,叫醒他,“嘿,嘿,弗莱迪,工作很简单,别给自己太多压力。”

“抱歉,我又走神了。”

米勒弹了弹烟灰,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烟雾警报器,说道,“看在这根烟的份上,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不符合实验室的规章制度。”

“多谢了,”弗莱迪有些不好意思,“我会很快装回去的。”

一根烟吸完,米勒·威尔森丢掉烟头,突然瞥见弗莱迪凌乱的的桌子上有一个小巧的迷宫盘。

他问道:“这是什么?你还玩小孩子的玩意?”

“啊,这个……”

弗莱迪叼着烟,顺着视线拿起迷宫盘,里面数十个钢珠随着翻转滴溜溜滚动着。

他思索了半天,依旧没想起来什么。

最后漫不经心地抛了抛,将这个小玩意扔进抽屉。燃完的那截烟灰随着嘴唇抖动一点点掉落在他的警卫制服前襟,“大概是买什么东西送的赠品吧,放在裤兜里被带过来了。”

嗯……因为思路很难把控,卡了很久,终于憋出来了。

在我的构思里,《阴影》1,2,3章可以指向三个人:彼得,011,007。

这三个人截然不同,又能互相找到影子,被实验室浸染扭曲的阶段并不同:

011在原初。

还没开始训练,什么也不知道,天真,懵懂,她的世界还是纯白开放的,毫无阴影。

她也即是007的过去。

007在中间。

如果说世界是扭曲畸形的,那么无论它表现的多么温情美好,它投下的阴影也会是扭曲的。而007所看到的、所经历的实验室一切,全都构成了她的阴影。

它们无处不在,因为心灵视野的范围扩大,又避无可避。

就像麻仓叶王一直听见人心黑暗想要创造通灵人的世界,夏油杰一直吞咒灵球直面人性之恶想要创造只有咒术师的世界……我想,007的被动视野不能关闭只能24小时直面不爽的一切,还要假装自己没看到,会生出一些偏激的想法也是很正常吧……

但我最怜爱007的是,无论她被实验室的阴影浸染成什么颜色,她的心依旧是干净的。

(我想呐喊:该死的,这不是她的错,对!是这个世界——实验室的错!不能让她发自真心的笑出来!!)

彼得在终末。

他是藏在阴影深处的人,被登记死亡的亨利·克里尔,被抹去存在感的001,最初的实验体,所有孩子的基因提供者……只能以训练员彼得·巴拉德之虚假身份行走在白炽灯的冷光下,活在别人的谈话背景板里,让人窥到一点点异常。

007和彼得本没有相似之处,可是在实验室这个糟糕的环境下,她被逐渐扭曲浸染成了彼得的过去……

如果没有诸多干扰,现在的彼得也是007可预见的IF支线——

【顺从结局】

大概就是不反抗,一直乖巧忍耐十多年得到布伦纳的嘉奖,也许能像彼得那样从实验体转型为实验室工作人员,获得有限的自由。

然后……

……好了,避免剧透,是时候推主线了。=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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