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

正在整理薰衣草的摊主抬起头，圆润的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容：“伊宁！你可算来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来给了伊宁一个结实的拥抱，“让我看看，气色不错嘛。”

松开伊宁后，玛尔塔好奇地打量着卡西米尔：“这位是？”

“这是卡西米尔，我新收的学生。”伊宁介绍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哎呀，真是个俊俏的年轻人！”玛尔塔眼睛一亮，热情地拉住卡西米尔的手，“伊宁总算肯带学生了，这可是好事。”

卡西米尔微笑着礼貌回应：“玛尔塔女士，您好。”

“好好好！”玛尔塔开心地应着，顺手从摊位上挑了个绣着星星图案的香囊塞进卡西米尔手里，“来，见面礼！里面是助眠的薰衣草，你们做学生的总是熬夜。”

伊宁在一旁笑着摇头：“你可真是喜欢他了。”

“这叫什么话！”玛尔塔嗔怪地看了伊宁一眼，又转向卡西米尔，“以后常跟伊宁来玩啊，我这里别的没有，好吃的点心和安神的香包管够。”

趁着玛尔塔转身去取新到的洋甘菊时，伊宁轻声对卡西米尔说：“玛尔塔是我的朋友，也是老师，以前我们一起研究过草药学。她很热情，总是这么自来熟。可能和你平时见到的教授什么不太一样吧。”

玛尔塔抱着几个纸包回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可不是嘛！教授！伊宁以前可闷了，整天泡在书堆里，要不是我经常拉着她出来透气，怕是要变成书呆子了。那可不是我的失职？”

告别时，玛尔塔又往伊宁手里塞了一包洋甘菊：“记得泡茶喝，安神的……不要再想这么多了，一切都结束了。”

“嗯。”伊宁笑着点头。

走出一段距离后，伊宁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玛尔塔就是这样，总是把每个人都当自家孩子照顾。”她晃了晃手中的纸包，“她调的安神茶确实是一绝，改天请你尝尝。”

卡西米尔握着手心里的香囊，香料舒缓的气息轻轻萦绕。

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忆着西比拉配方上的材料名称和描述，同时观察着各个摊位的特色。他注意到，大部分摊位并非只售卖单一类型的物品，许多材料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在一个售卖各种鱼类标本和干燥水生物部件的摊位前，卡西米尔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皮肤粗糙、带着浓重海腥味的中年男人，正大声吹嘘着他刚从南大陆运来的“稀有货色”。卡西米尔的目光掠过那些色彩斑斓的鱼干，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几个小木盒，里面盛着一对对圆润、仿佛还带着湿气的眼珠，旁边立着标签——曼哈尔鱼。

他蹲下身，装作随意翻看的样子，拿起旁边一盒晒干的黑色海藻，询了价，又挑剔了几句品相。最后，他才像是忽然注意到那些眼珠，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这个呢？看着挺新鲜。”

摊主瞥了他一眼，报了个价。卡西米尔没有还价，爽快地付了钱，同时顺手又买了些那看起来毫无用处的黑色海藻和几块颜色古怪的贝壳。“做标本。”他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将东西收好。

接下来的采买，他延续了这种模式。在另一个散发着浓郁药草味的摊位，他找到了羊角黑鱼血液——一种被封在小小水晶瓶里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他同样没有单独购买，而是搭配了几种常见的安神草药和一小包牛齿芍药粉末——后者正是配方上的辅助材料之一，被他巧妙地混入其中。

在寻找秋水仙精华和精灵花时，他穿行于几个不同的摊位，每次都购买数种不同的材料，将真正需要的隐藏在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之中。

他的动作自然，神情坦然，就像一个对神秘学刚产生兴趣、漫无目的搜集材料的富家学生，或是某个初涉此道的药剂师学徒。

他甚至在一个卖旧书的摊前停留了片刻，翻看一本关于第五纪星象的破旧册子。

“小哥喜欢这个？”老板热情的说，“诶呀，您可真是有眼光，这可是第五纪出土的第四纪的星象学手册，传闻和非凡家族有关系呢……”

卡西米尔端详着手册，伸手翻了几页。抱歉，他在心中默默道歉，其实他也看不懂。最后他若无其事的直起身来，说，“抱歉，我再看看吧。”

就在他付钱购买精灵花并顺手拿起旁边一束廉价的薰衣草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略显熟悉的侧影。那人站在巷子另一端的一个摊位前，正低头审视着一块布满天然纹路的暗色石头。他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身形瘦高，苍白的皮肤和黑色的头发……

盖伊·拉塞尔？

卡西米尔困惑的皱起了眉，但他没有转头直视，动作也未有丝毫停顿，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人群。他继续与摊主完成交易，将包好的材料放入随身携带的布囊，然后转身，汇入人流，朝着与伊宁约定的汇合点走去。

酒馆里同样人声嘈杂，烟草和麦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伊宁已经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淡啤酒。卡西米尔在她对面坐下，将布囊放在脚边。

“顺利吗？”伊宁问，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差不多了。”卡西米尔回答，他招手向酒保要了一杯清水。等待的间隙，邻桌几个穿着因蒂斯风格服饰、商人模样的人的谈话声，不可避免地飘了过来。他们的鲁恩语带着明显的因蒂斯口音，声音洪亮，似乎并不介意被人听见。

“……消息已经确认了，使团下个月就出发。听说带队的是费尔怀特……”

“那个最有希望的议员？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因蒂斯人终于肯放下架子了？”

“互利互惠罢了。南大陆的生意，一个人可吃不下。联合起来，才能把那些弗萨克和塞加尔的家伙挤出去……”

“听说还会有一批‘特殊人才’随行，搞不好还有那边的教会人员……”

“政治和信仰，总是分不开的。只要生意能做成就行……”

卡西米尔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因奔波和紧张而有些发热的身体稍稍冷却。

因蒂斯与鲁恩联盟？使团来访？这消息与他在大学里听到的传闻，以及在军方那里感受到的压力隐隐吻合。这个世界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为汹涌。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伊宁，她似乎也在侧耳倾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略显深邃。

“听到了？”她轻声问，视线转回卡西米尔。

卡西米尔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他将杯中的清水一饮而尽。

“材料买齐了。”

他改变话题，声音恢复了平静，“接下来该怎么做？”

伊宁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回去吧，”她说。她站起身，将几枚硬币放在桌上，付了酒钱。

“记住，第一步总是最关键的。无论你从哪里得到它，喝下它，就意味着没有回头路了。”

“可能这就是命运？”卡西米尔笑着说道。

卡西米尔提起脚边的布囊，跟在她身后，再次走入那条通往现实世界的隐秘通道。

略显昏暗的房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卡西米尔站在石制工作台前，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材料。当羊角黑鱼的暗红血液滴入烧杯时，细密的气泡无声升起，带来一阵令人心安的宁静。待气泡散尽，杯中只剩下约100毫升银白色的粘稠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卡西米尔端起烧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起初是冰凉的触感顺着食道滑下，随即化作一股奇特的暖流扩散开来。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听见远处街道上传来的马蹄声，甚至能分辨出伊宁轻微的呼吸节奏。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水声在意识边缘响起。

那声音很轻，像是隔着厚重的墙壁传来的私语，却让他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几缕紫黑色的阴影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如同什么错觉。他感到自己的某些记忆碎片正在被轻轻触碰，像是有人在翻阅一本蒙尘的书。

就在这细微的干扰即将扰乱他的感知时，那片熟悉的橙黄色海洋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海天交界处垂下了一道薄薄的阴影帷幔，缓缓拂过他的意识表层。帷幔之后，那片海洋显得更加深邃难测，仿佛隐藏着无穷的秘密。

在这片混沌之海的远方，那轮永恒悬挂的“落日”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投来一道难以察觉的注视。这道目光轻柔地拂过，将那些水状的杂音推回到意识的最边缘。

卡西米尔轻轻晃了晃头，发现自己正撑着工作台站立。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注意到伊宁外套上沾着一根金色的长发，能清晰地回忆起她今天早上的衣服，甚至能通过她呼吸的细微变化判断出她的情绪状态。

她其实很紧张。

“成功了？”伊宁上前一步，仔细观察着他的状态。

卡西米尔点了点头，感受着体内平稳流动的力量。那些水状的杂音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银白色魔药带来的宁静感知。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那道阴影帷幔依旧悬挂在混沌海上空，而远处的落日的光芒朦胧起来，仍在静静悬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