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睁开双眼。
虚幻无垠的灰雾映入祂的眼眸。极远处,数不清的深红色星辰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诡秘之主默然地立于寂静之中,凝视着绯红星海之中,几颗已经黯淡、破碎的星辰。
刚刚,祂做了个很不错的梦,梦到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
然而,与现实不同的是,祂的苏醒没有那么早,罗塞尔摆脱污染的时间比祂更晚。祂、罗塞尔从未与亚当如此和睦地一起游览那场世博会。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第五纪的结果大概会好得多。
过了一会儿后,诡秘之主移开了视线,召唤出了一个序列一时期的历史投影,将部分意识移入其中。
此时月色正好。披黑袍、带兜帽的祂毫无目的、漫无边际地在大地上散步。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祂已经从南大陆中央走到了边缘,然后一步迈出,身影从港口消失,跨过了狂暴海,来到了北大陆。
神灵们小心地投来短暂的一瞥——真的非常短暂,在祂回以注视前就忙不及似的纷纷收回了视线。祂也并不在意,继续随心所欲地闲逛着。
散心的闲逛很快就被中断了。祂站在悬崖的边缘,注视着悬崖底部如同湛蓝宝石般的美丽湖泊,以及如同蚂蚁一般排成队列,围绕着湖泊行进的人群。
神灵级别的视力让祂能够看到,围绕着湖泊的人群,有的徒步行走,刻意踩到尖锐的石子上,染得石缝间也尽是血污;有的三步一叩首乃至一步一叩首,哪怕额头已被磕得鲜血淋漓,下一次叩首的力度也不曾减轻;还有人双手套着木板,高举过头,扑倒在地,蠕动着匍匐前进。
他们的脸上满是虔诚和狂热,无一例外。有一些身着纯白无尘长袍、戴着十字架的神官在大声念诵教义,叩首和匍匐前进的信徒倘若经过他们的身侧,总是会谦卑地亲吻他们的靴子。
在这片大地上,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祂本准备收回目光,却正好瞥见湖泊的不远处,满脸愤怒的一群人围住了一个抱着小孩的中年男子,三拳两脚就把男子揍得瘫倒在地,而中年男子只是以身体为盾,默默承受着殴打,极力护住了怀中的孩子。
祂摇了摇头,随手一招,中年男子和孩子就这么凭空从人群中消失了,而正激情殴打的几人和围观群众们都是一愣,然后或满脸恐慌,或神情振奋,全都匍匐在地,喃喃起祈祷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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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
中年男子的声音颤巍巍的,他隐蔽而小心地打量着救下他的强大神职者。纯黑长袍,或许是“永寂黑暗”教会的高阶神官?不管如何,肯定不是信仰光耀黎明或天灾暴君的神职者,前者崇尚白色,而后者的衣袍上永远都会绣有海浪的波纹。也不太可能是洞察之龙,那位龙神几乎没有人类信徒。
诡秘之主扫了他们一眼,发现两人并无生命危险,袍袖一挥,直接转身离开。然后,祂听到身后的中年男子鼓足勇气,大声道:“阁下,我是‘智慧之书’教会的安德森,万分感谢您救了我们!”
祂的脚步停下了,转过身来。中年男子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难道他判断错了?难道,对方是“智慧之书”的敌神教会的成员?
胡思乱想中,他听到了那位阁下平淡无波的声音:“安德森?我有过一个朋友,他也叫安德森,也信仰知识与智慧。挺巧合的。”
不是最糟的情况,安德森·洛克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对方询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白塔’的信仰者为什么会来到这一任‘太阳’诞生的圣地?”
他因这个问题一愣,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对方措辞里的奇怪之处,心中的戒备心就突然消失,陡然而生出一股倾诉之欲。他不禁喃喃出了他一直深藏着的、惊世骇俗的心声:
“因为,我一直觉得各大教会的教育模式、社会结构很畸形。”
“我们继承了上古时代那么多的知识和技术,却根本无法运用。比起典籍上记载的那个黄金时代,我们落后了太多!而教会是这一切的根源!”
“虔诚比一切都重要,比知识、力量、美德重要十倍、百倍。难道那些高位者意识不到这样会让文明继续愚昧吗?难道他们不明白,率先进行改革的教会,与其他教会的竞争中会取得巨大的优势吗?”
“所以,我想探访各大教会的起源之地,寻找教会不这么做的缘由,从而找到可行的改革之路。”
“黎明圣湖是我的第二站,圣典中记载了,这个陨石湖是光耀黎明的诞生之地。然而,我不该说出‘奥赛库斯大峡谷’这个古称的,光耀黎明信仰者向来很反感那些关于古神的民间俚俗故事……”
戒备心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一把捂住了嘴,惊恐地望向对面的神职者。
而诡秘之主也望着这位安德森,目光中带上了些许的尊敬和浓重的怜悯。
如同看一位命途多舛的启蒙者。
祂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
“回去吧,没有可行的改革之路。”
“文明不需要狂热的信仰,可是神灵需要,比第五纪时更需要,而祂们绑架了新一纪的文明。”
祂说第一句话时,这一位安德森先生面皮抽搐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眼神依然倔强,显然是面服心不服。
而祂说完第二句话后,安德森·洛克望向祂的眼神里却满是骇然,如同看一个疯子。过了一会儿,他醒悟过来,骇然但又尊敬,如同看一位比自己走得更远的反叛者。
然而,此时的诡秘之主已转过身去,眺望着天边的绯红之月。
安德森·洛克沉默了一会儿,在祂背后默默行了一个礼,然后带着他从宗教裁判所救出的小孩,转身离去。
诡秘之主继续与绯红之月对视,没有看他离去的身影,正如祂没有说出压在心底的第三句话:
末日之战中,牺牲神灵的大半非凡特性被母神趁机污染,即使杀死新一季的所有神灵,新扶持起来的神灵为了对抗污染,依然会走向神权社会的饮鸩止渴之路。
这就是祂们牺牲一切才保存下来的第六纪文明吗?
祂扯了扯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性的笑容,也不知是讽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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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一动,祂的历史投影从现实消失,下一瞬则出现在了灵界深处,一步迈出,从卡森德隆城前往了永暗之河的支流。
数不清的半透明身影在其中徘徊,最为明显的是两道极其巨大的身影。其中一道身影披着深沉的黑袍,脸庞有着明显的南大陆特征,眼神茫然,在河流中不停歇地走动着,却始终无法挣脱河流的束缚。
而另一道身影穿着缀有点点星光的黑色长裙,有着秀美温柔、蒙着薄薄黑纱般迷雾的面容。祂停在原地,没有走动,眼神同样有些迷茫,六支手臂本能般地形成了抵御各个方向袭击的自卫姿势。
诡秘之主注视着那道如同蕴藏繁星的夜空的身影,望了好一会儿后,掏出了一个鸟型黄金饰品,扔了过去。
鸟型黄金饰品穿过了虚幻的亡魂,沉入了河底。然而,在饰品穿过亡魂的那一刻,黑纱之下的眼眸变得灵动,望向了诡秘之主的方向。如同夜色般的眸子多了一股令人安宁的感觉,祂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清醒、缓慢地点了点头。
诡秘之主也点了点头,该商量的计划、该交代的注意事项,之前早已说完,现在已不必赘述。这无声的默契交流后,祂解除了历史投影。留在永暗之河的亡魂则闭上了眼,安静地等待那个时机。
灵界,死亡主宰的神国之中。
曾经的灵教团高层望了一眼卡森德隆城的方向,又马上收回了视线。
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是那位诡秘陛下又去取永暗之河的河水了,也不知道现在要多大分量的河水才足以让祂做个美梦。
祂嘲讽却不无苦恼地看着包裹着整颗星球的灰雾,眼神冷漠,犹如大巴车上那个望着常年酗酒的司机,想抢方向盘却又不敢动手的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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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雾之上,源堡之中。
诡秘之主独自坐在长桌上首。
整个第六纪,即使建立了教会,培养了眷者,祂却再也没有在源堡中召开过神前会议。这座巍峨宏大的神殿总是空空荡荡的,显得颇为孤寂。
然而,此刻,神殿的大厅再次热闹了起来。长桌的两侧座位上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人影,依然是‘正义’领头,塔罗会的成员们逐一起身,向愚者先生问好。
桌边的空旷空间也出现了更多身影,他们或坐或站,聚到了认识的人旁边,在长桌上摇曳的烛光中,或讨论着不同的事情,或追随音乐,翩翩起舞。
祂静静地看着这久违的一幕,看着祂的亲友、师长、同盟,神情逐渐变得更加坚定。
祂等待着,直到去往永暗之河的分身回归本体,直到最后决战的钟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祂从座位上起身。
第六纪的神灵对祂的了解有限。
所以祂们全然不知道:祂从来都不喜欢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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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六纪一个十分普通的日子。
诡秘之主撑起了屏障。还没逃走的那些外神与那位盘踞在月球上的支柱在星球之外虎视眈眈。神灵在星球内部打生打死,顺带庇佑一下新生的文明。
于是,那一天,当星球外侧无形的灰雾开始出现波动,当群星震怒又惊恐地降临,在星球外侧显露出祂们不可名状的姿态,低吼出难以理解的亵渎之语时,神灵终于回忆起了,曾经被外神支配的恐惧。
灵界。
死亡主宰惊恐地看着潮水从卡尔德隆城的深处涌出,形成了一条笔直的,宽阔的,虚幻的,没有颜色的幽暗河流,贯穿了整个灵界。
然后,与祂熟悉的那条永暗之河不同的是,淡薄的灰白雾气从灵界最高处弥漫而下,与整条河流结合,膨胀成了更偏雾气的灰白“轻”水。
星空。
“高维俯视者”、“超星主宰”、“不熄的呓语”等几位外神终于发现,一直对进攻地球最有热情,计划最多的“混沌之子”,身影逐渐变得虚幻、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祂其实从未真正回归到星空之中。
这些年祂们看见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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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
星界之中,外神们用不同的语言乃至不同的沟通方式,不约而同地咆哮出相同的名字。
“高维俯视者”是咆哮、嘶吼得最大声的那个。因为诡秘之主庞大的本体已然在星界展开,一支支触手绑住了祂的本体。
“诡秘!你疯了吗?!”祂左支右绌,难以抵御此时的诡秘之主的攻击,不敢置信地问道:“即使是那位造物主的人格之一,也不过掌握了你现在掌握的这几种源质。你怎么还敢继续聚合!”
“天尊正在我的脑子里给我加油鼓劲呢。”诡秘之主以能把常人大脑撑爆的沟通方式,在战斗的余裕中送出了这么一条信息,扭曲的本体上裂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像是笑脸的表情:
“而且,祂是想要稳定地掌握复数的源质。而我只需要短时期地控制它们,来写个大新闻。”
祂说着自己其实已察觉不出笑点的冷笑话,攻势愈发猛烈。其他外神明白事态不妙,想要插手——无论诡秘之主有什么计划,阻止就对了!即使全凭本能行事的某些外神也是这个反应!
然而,诡秘之主关上了“门”,无形的壁障封锁了这片空间,援军们不得其门而入,被捕杀的猎物则绝望地发现已经没有逃走的通道。
一条条既不公平也不合理的秩序开始生效,“高维俯视者”的权柄被限制、被窃取。衰败和死亡腐蚀了祂的躯体,最后,无数颗超新星在祂的体内轰然炸开。
诡秘之主本体上像是笑脸的裂缝陡然扩大,化作一张巨口,将祂的残骸“吞吃入腹”。随后,这张巨口露出一个像是叹息却无比冰冷的表情:
“那么,下一步,就是看我能不能骗过这个世界,用造物主的‘权限’重启这颗星球周围的时间了。”
“希望在分裂开之前,能做完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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