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的命令是要把你教导得像人类的女孩子一样。
那么,要怎样教导呢?
黑死牟对此的回答是,写信。
对初生而心智不全的鬼来说,与人交流是最快的摄取信息的方法,他人的言谈,举止,乃至更深刻的思想,都会影响到像白纸一样的你,与他人的交流越多,你对于人类这种生物的理解也就越深刻。
不过为保万无一失,你暂时还不能去见其他人。黑死牟深知太多的变数会使事情变得不可控。就算是在这无限城内,他都担心上弦们会影响到你。
所以,你与他人的交流,最好是单向且可控的。
写信就很合适,文字也是交流重要的途径,你可以通过写信来逐渐锻炼说话的能力,想要阻止这种交流也很简单,只要不给你纸笔就行了。
黑死牟把纸墨铺好,然后慢条斯理地教你如何研墨。你坐在他身边,学着他挽起袖子,素白的手指捻起墨块,在黑墨的衬托下你的手指白得像冰雪一样剔透,研墨的时候手腕微微转动着,黑死牟一言不发地看着,偶尔在你看过去的时候微微点头示意你做得不错。
教你写字比黑死牟想的要容易,你非常聪明,而且似乎以前学过的样子,你得心应手地学会了基础的对话,于是黑死牟开始让你自己学着给他写些对话。
不过很快黑死牟就发现,你写信时总是习惯性地带上些撒娇似的词句和柔婉的口癖,写出来的话语不免显得有些暧昧,但看你懵懵懂懂的眼神,好像又不是故意要这样做。
细想之下,黑死牟很快想起你原本是堕姬饲养的口粮。在花街那种地方长大,也难怪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对你而言,去向男人撒娇卖乖是本能吧。
说不定这也会成为某种助力。抱着这样的想法,黑死牟并没有试图阻止你,虽然写给他的信上温软的爱意越发浓厚,如果有外人看见,一定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女孩子写给情郎的爱语,不过黑死牟觉得,这也不算坏事。
在你已经能够不出语法错误地写完一整封问候他的信时,黑死牟觉得也差不多可以让你去向其他的上弦送信了。
于是他对你说:“从明天开始……不必再给我写……之前见过的诸位上弦……去给他们写信吧……”
你闻言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不可以给你写吗?我想给黑死牟写信。”得益于写信对你语法的锻炼,你现在已经能很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黑死牟沉默不语,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写给谁都是一样的,在这一阶段,他根本就不会把信给别的上弦,这些信,会统一作为你学习进度的汇报,出现在无惨大人的书桌上。
“给我写……也可以……但也要注意其他的上弦……”黑死牟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慢慢地说完这句话,就摸了摸你的头,告诉你今天到此为止。
于是你开始写信,你的记性很好,所有的上弦你都记得很清楚。虽然对他们完全一无所知,但能给别人写信总是让人开心的。黑死牟问你第一个要写给谁,你想了想,说想给白色头发的女孩子写信。
“她的脸上有花一样的刺青。”你比划着对黑死牟描述。
“那是堕姬……上弦之六……要用敬语,言辞应当谨慎……”看来是完全忘记了,就连被当做储备粮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黑死牟想。那么要提醒你对堕姬应当用谨慎的言辞,因为那个上六的小丫头脾气可不好,尤其是对这样弱小无用的鬼。
你笑着答应了,但黑死牟接过你写好的信时,依旧看到了满纸羞涩甜美的语句,连问候的词句都温婉动人。
黑死牟沉默了一下,在想果然只对自己写信还是人太少了。这里的环境也太单一了。
他没有把这封信交上去,只是向鸣女请求让你去别的地方多走走。鸣女无所谓地答应了,反正只要不打扰她,你去哪里都一样。
无限城非常大,而且结构凌乱环境丰富,你曾经在拉开某扇门的时候看见飘摇的红叶,但走过这个种满红枫的庭院之后,又是一片开满莲花的湖。
鬼是不会疲惫的,你在尝到甜头之后立刻兴致勃勃地在无限城里转了起来,反正不管转到哪里,只要喊一声鸣女,就会被琵琶声送回最开始的地方。
有一天你在一个院子里看见了非常漂亮的梅花,上面落着很厚的一层雪,把枝头都压弯了,但把雪拂去之后,下面的花朵依旧楚楚动人地绽放着。于是你站在那里,伸着手一点点拭去枝上的雪,一直到落下的雪把你的衣襟和袖子都打湿了,你才停下来。
上面的够不到了有点可惜,但是至少,在你能够触碰到的地方,梅花都不再被雪压着了,非常漂亮地,姿态凛然地绽放着。你实在是喜欢它们,连摘下来都舍不得,于是只好把地上的花瓣连着雪一起捧到了怀里。
于是鸣女拨动琴弦后见到的你,衣服和头发都被雪打湿,露出的手指和脚踝都被冻得红红的,还在捧着雪与梅花对她微笑。
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
你走到鸣女面前,因为脚被雪打湿了容易滑倒,手里又捧着东西怕洒出来,走得又轻又美,只有腰肢轻轻扭动着发力,姿态像水面上浮动的荷叶。
鸣女一直沉默着看你走到面前跪坐下来,然后笑着把怀里的雪与花捧给她。
“看呀,多美呀!”洁白的雪与艳红的梅花,确实很美。但更美的是你此时的笑容,那是曾经在花街迷倒了无数男人的,像透光的水波一样澄澈的笑容,谁看到都会被倾倒的,被那无忧无虑的,又温柔纯净的美。
鸣女低下了头,许久之后才说:“左转……那里有个温泉。”
在无限城里除了黑死牟,能和你说话的人只有鸣女。但他们都不喜欢说话,于是你的信越写越长,一点小小的细节都能让你兴致勃勃地聊上很久。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这封信,在开头的【致堕姬大人,展信安】之后,是一长串对身体和心情的问候,看上去你正忧心着天气这么冷了,堕姬会不会生病,因为她穿得很少。
再打开一封,是写给童磨的,上面谢谢了他第一次送给她的冰花,然后说自己在无限城里找到了很美的花,希望送给他作回礼。随信附着一枚被制成干花的槐花。
看上去黑死牟做得不错,在带孩子这方面他还挺有心得的,毕竟曾经也是当过一家之主的人。无惨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合上了书信。
但是太慢了,实在太慢了,如果说与人交流能够让你更快地学会装作人的样子,那就多找几个鬼来吧。
鬼舞辻无惨将信收拢在一起,正准备扔掉,却在其中看到了一封标着【致鬼舞辻无惨大人】的信。
他皱起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等把信抽出来之后,上面写着的名字确实是【鬼舞辻无惨】。
……虽然也完全没对这些鬼抱什么希望,但难道还会出现这种蠢事吗?鬼舞辻无惨几乎要感到荒谬了。
他怀着一点难以置信的心情打开了信封。
【展信安,鬼舞辻大人。】
【今日落雪了,鸣女大人将我送到了一处温泉,泡温泉的时候,雪落在身上的感觉很奇妙,叫人分不清冷热。
温泉旁有一株雪松,风吹过的时候会有很奇妙的声响,像一个人在走路时衣服的摩擦声。在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有人来了呢。
雪下了很厚一层,我将黑死牟大人的灯挂在树梢上,雪映出的灯光会照得很远。听闻您时常在夜里参加宴会,灯火也会将天空照耀得和白昼一样吗?
您今夜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鬼舞辻无惨合上了信,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没有。”
过了几天,下弦们也被召集了起来,你跪坐在无惨的脚边看着鸣女拨弦,直到无惨的手指抚上你的脸庞。
“看着这边。”他轻柔地说,“来见一下我的下弦们。”
你顺着他的力道转过头去,看见你们面前的地上已经跪了几个没见过的人。
“抬头。”这句话是对下弦们说的,无惨向他们示意了一下你的存在,然后不出意料地听见他们都在惊讶为什么自己身边会有一个活着的人类。
无聊透顶的想法,不过这至少证明黑死牟教得不错。无惨漠然地想,然后拉着你站起来,对下弦们说:“她会一直呆在无限城里,以后你们来到无限城里时,和她说说话。”
他勾起一个嘲弄的笑:“她是鬼,怎么对待都不会死,而要怎么对待她取决于你们。让我看看,在我用上她的时候,她会被你们改变成什么样子吧。”
下弦的鬼有六位,你有点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十二鬼月却有十三个,但无惨不想对你解释,鸣女也只是淡淡地说这不重要,你就只好把关于那对兄妹的疑问压在心底。
现在下弦的鬼们终于出现在你面前了。一个高大的,肩膀上似乎镶嵌着鼓的男人,他是跪得最远的,姿态也最谦卑。而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白色头发的男孩却刚好和他相反,在离无惨最近的地方,你看过去的时候,他用冰冷的绿色眼睛回视了你,眼神像是节肢动物一样毫无感情。而一个眼睛里刻着下壹的男人长着少女一样楚楚动人的脸庞,和你对视的时候有些恍惚又妩媚地笑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长相相似,似乎是兄弟的少年,一个长发垂到脚踝在身后披散了一片的美艳女人,和一个一直盯着你看的男人。
听到鬼舞辻无惨的话之后,他们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跪在最远处的男人低着头毫无反应,美艳的女人和那对兄弟意思意思地打量了一下你,那个白色的头发的男孩子歪了歪头,好像在认真考虑执行【随便怎么对你】这项指令。而反应最大的是那个一直盯着你的男人,他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亮了,哪怕无惨就在那里也没能阻止他将狂热的视线投向你。
你将手交叠在膝盖上,偏过脸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无惨干脆地把你丢给了下弦们,但下弦们基本对你兴趣不大,当时的你还不知道鬼舞辻无惨那条【不允许鬼与鬼之间走得太近】的禁令,也不知道大多数的鬼之间只有在抢夺猎食场的时候才会产生交际。大概是上弦之间平静的相处给了你错觉,实际上大多数的鬼根本没时间来与其他的鬼熟起来。
在告知你名字之后,下弦们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那个一直用狂热眼神注视你的男人在离开时恋恋不舍地说自己现在有事必须走,请你一定要第一个给他写信。你微笑着说好,然后俯身行礼送他离开。
大概是这妻子为丈夫送行似的动作触动了什么,你抬起身子时,发现那个白色头发的男孩蹲在你旁边看你,他看上去还很小,皮肤和头发都是苍白的,脸上却有着血色连成图案的痣,眼白也是红的,这过于强烈的色泽对比让他精致的脸庞有种非人的美感,也赋予了他极强的侵略感。
“你在干什么?”这个自称“累”的男孩问你。
“我在为他送行。”你温和地回答了他。
“你们明明不认识的,今天才知道名字。”他冷静地指出。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为他送行呀。他要出门了不是吗?”
累盯着你微笑的脸,突然说:“喂,无惨大人说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说的是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主动和被动可不一样呀。你无奈又好笑地想。这孩子恐怕还分不清吧。
累不在乎你在想什么,他拉住了你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那么,你就来做我的家人吧。”他平静地命令你,“接下来,来做一些姐姐会做的事。”
你有点愣住了,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要求。
不过说起来,做姐姐的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姐姐”这个词汇代表着什么呢?你思考了一下,然后一片迷雾似的记忆里,似乎有个可以代替的人。
你找到那个代替的人,回忆了一下那抚摸你长发的动作,轻柔地摸了摸累的头:“那么累,今晚要早点睡觉哦。
“我会一直在累的身边保护累的,所以累就算做了噩梦也不用害怕哦。”
记忆里有个人是这么做的,因为是年长的那个,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年幼的弟弟妹妹们一定要细心地保护好,因为他们就是自己的生命的一半。
你抱住小小的累,让他躺进你怀里。
【所以睡吧,我的妹妹们。】记忆里的那个人说。
“所以睡吧,我的弟弟。”
在你怀里的小小的身躯动了动,抬起手抱住了你。
“做得,很好……”他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梦魇神情恍惚地看了看你们,不怎么感兴趣地一笑,转头向琵琶女请求了离开。倒是响凯忍不住看了看你们,似乎是觉得你有些不正常,但作为最下位的下弦,最近又因为吃不下人而地位岌岌可危,他一向在同僚面前保持谦卑,此刻当然也不会扫兴,只是低低地对你说了声:“我会给你寄信。”
你微笑说好,然后轻轻抚摸着累的头发哄他入睡。
下弦们与你相见的第一晚,你与累相拥着在无限城里睡着了。
鸣女抚摸了一会琵琶,最终还是没有鸣弦,让这片空间,一直保持着平稳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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