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初升而起。
白雪端坐在长桌前,呆呆地望着上面摆着的几盘早点,提不起一点食欲。
她静静托着下巴,葱白的手指轻点桌面,饶有兴趣的回想起昨晚。
————
解决了战斗后,白雪对角落里浑身是伤的男人,关心问候道:“没事吧?你受伤了,要赶快去医院才可以。”
男人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要不是这位少女把他藏匿在此,恐怕就要丧命了。
“对了,我的事情,请一定要保密哦。”白雪微微一笑。
男人点点头,答应了她。
————
白雪从回忆中抽离,叹了口气,“希望那位大叔说到做到啊。”
她可不想因此惹出什么麻烦。
“大小姐,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管家佐藤孝治从百忙中探出头,好奇问道。
“没什么。”
白雪撒起谎来,向来都是面不改色的。
如果她不说,谁都不知道自己昨夜溜了出去,拿着刀杀了一只鬼。
她缓缓起身,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回了房间。
褪下了浅蓝色洋裙,换上了衣柜里的剑道服。对着梳妆镜,将自己长而密的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
她生着纯洁无暇如水晶般通透的皮肤,小巧挺翘的鼻子,樱桃般娇嫩的嘴唇。
那长睫下是一双冰蓝的眸子。
白雪对着镜子,瞧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停滞住了。
又想起了昨夜梦中的老人。
那是她过世的老祖父。
她的老祖父与她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呢……
白雪已经不记得关于祖父的事情了,只知道他是家中最长寿的老人,也是她爷爷的父亲。
只不过,他上了年纪后便患上了痴呆症,常常抱着年幼的自己自言自语。
模糊的记忆中,祖父温雅的话语,好似蕴含着某种奇妙的力量,柔和却强大,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像在指引她去做什么一样。
而那把日轮刀,就是祖父给她留下的遗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秘籍。
那是神宫司家,每一代的继承人都要学习的秘籍,里面记录的是一种特殊的剑术。
称为:全集中呼吸法,冰之呼吸。
只是秘籍中并未记载这种特殊的剑术是要用在什么地方。
但无伤大雅,学会了,对神宫司这种商贾贵族用途不大,学不会,也不悲观,反而可以当成一种消遣,结果怎么着应该都是可以防身的程度。
所以这种呼吸法,也不是每一代的继承人都能学会的。这只是家族传统,并不需要做到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换句话说,这只是一种形式罢了。
但据家里年迈的仆人说,只有白雪和老祖父才能施展出这种强大的呼吸法,就连白雪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白雪若有所思的出了门,来到自家的道场上,独自练起刀技。
首先是每天的基础,拿着木刀挥一千下。
白雪边挥边回想起她十岁时,第一次施展出冰之呼吸,仆人和管家那震惊的眼神。
————
“大小姐!”
身旁响起了仆人们的高呼声:“大小姐好厉害!”
白雪稚气的脸庞,为此也扬起神气的笑容。
“我、我做到了!”
她二话不说,兴高采烈地跑到了父亲的书房,欢欣汇报道:“父亲!我做到了!我会使用冰之呼吸了!”
可父亲,并没有她想象的喜悦,反而如往日的常态一般,脸色沉沉。
“父亲?”白雪怯怯唤道。
话音还未落地,只听“啪”地一声响。
父亲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
白雪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父、父亲?”
“你没有好好的听田中先生的课,就是因为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上?”
父亲脸色凝重,一双眼睛布满了怒气,让人不寒而栗。
白雪眼中冒出泪花,用手捂住泛着红的脸颊。
她张口解释道:“父亲,我……”
“闭嘴!”
————
是的,这种特殊的天赋,父亲根本不在乎。
白雪那时原以为学会了冰之呼吸,就会让从小对她态度冰冷的父亲稍微变得热情一点。
至少会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夸夸她、抱抱她。
然而并没有。
换来的只是一个掌掴,仅此而已。
父亲怕她“玩物丧志”,将教她剑术的老师请辞掉了。
自那以后,她便失去了她最喜欢的老师。
长大后,白雪才明白,他不在乎什么“呼吸法”,他只在乎白雪是否能在十几年后领导好神宫司家,成为一个不逊色他人的家主。
他认为白雪是为家族而生,也认为家族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家族而生。
于是,白雪便不再将情绪显露,只是一味的努力。
努力去学会管家之术,努力去学会怎样与人相处,还有任何对家族有用的知识。
剑术,只是在无事时的“消遣”。
当然,白雪留了一手,这二字只是对仆人管家这么说而已。
这样才能让父亲放下戒心嘛。
可能是出自于爱好,也可能是出于偶尔生出的叛逆心,白雪非常喜欢全集中呼吸法,也非常喜欢挥刀时的感觉。
有一种背着父亲偷偷“作乱”的刺激感。
“一千。”
白雪终于挥完了刀,正当要准备下一步时,一个神色慌张的女仆人疾疾走了来。
她躬下身子,“小、小姐,老爷大人让你过去一趟。”
白雪长吁一口气,解开被红色细绳束住的袖摆,谈谈道:“知道了。”
她跟着仆人的脚步,来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口。
仆人轻叩几声门扉,“老爷,大小姐来了。”
“进来。”
冰冷又深沉的声音从书房内响起。
两人踏进门,便看见神宫司慎司正拿着账本,周身散发着阴沉的气息,格外压抑。
白雪礼貌唤了声:“父亲大人。”
神宫司慎司见她这身剑道服,皱紧了眉毛,好似很不得意。
他冷哼询问:“又去道场了?”
白雪心中慌乱,却也恭敬答道:“回父亲大人,是这样的。”
神宫司慎司狠狠挖了她一眼,沉思半响,嘟哝道:“算了,懒得管你。”
“来吧,看看。”
他将一沓子照片撇在了桌上。
白雪向前走去,一张一张翻阅,快速看完后,抬头疑惑问道:“父亲……这是……?”
“你未来的夫婿。”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令白雪全身一僵。
反观神宫司慎司说出这句话时,像是在问候别人今晚吃什么一样轻松。
她的心宛如落下了沉重的石块,震惊又失落。
“自己拿房中慢慢看吧。”
神宫司慎司又冷声对着仆人命令道:“带她下去。”
仆人领命,伸出手招呼着,“大小姐这边走吧。”
白雪的双腿就好似灌满了铅,一步都挪不出去。
她曾想过自己会沦为家族联姻的工具,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距离她的成年礼仅仅只过了几天而已。
仆人见她异常的状态,额头生出汗滴来,试探性地唤了声:“大小姐?”
白雪偏偏就是不动。
她握紧了拳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开口道:“我不要……”
“什么?”
神宫司慎司以为自己听岔了,瞬间瞪大了双眼。
“我说,我不要。”
神宫司慎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儿。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不。
反应过后,他心里的怒火忽而升腾,脸色变得铁青,目光如一把利剑。
“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么?”
“知道。”
神宫司慎司大怒,“嗙”地一声,将手中的账本狠狠扔在她的身上。
白雪并没有躲,厚厚的账本打在她侧颈上,淤青立马就显现出来。
“老爷!大小姐!”
仆人慌忙喊着两人,又不知怎样才能让两人冷静些,只能手足无措的在原地怔愣住。
“怎么,长大了?翅膀变硬了,能耐了是吧?”
神宫司慎司气得浑身发抖,攥着拳头眉头紧锁,震耳欲聋的嗓音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倾泻出来。
白雪抿着嘴,沉默不语,而眼底闪烁着坚忍的光,似是在做反抗。
神宫司慎司气笑了,不依不饶地道:“像你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根本为家族做出不了什么贡献!还不如早早的嫁给一个有能耐的男人,让他来替你掌管家主之位。”
白雪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神宫司慎司。
他身为她敬爱的父亲,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白雪不禁咬紧了牙关,回想起往前的种种。
她为了成为合格的家主,没日没夜的翻看书籍。为了成为合格的家主,学会去恭维讨厌的人、应和在背后议论她辱骂她的人。为了成为合格的家主,她舍弃了自己所有闲暇的时间,去学习各种礼仪、语言。
而跟她同龄的孩子在与同伴玩着彩球、布娃娃。
她为了成为合格的家主,收敛住自己所有的天性。
只是为了成为合格的家主……
成为合格的家主……
她……
白雪眼眶渐渐湿润,怨气就这样顷刻间爆发开来。
她紧紧握着拳头,尖利的指甲陷进了肉中,利用疼痛将不争气的泪水忍了回去。
“父亲大人,既然这样,您怎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干脆掐死我。”
神宫司慎司狠狠咬着牙,上气不接下气。
他眼中燃起熊熊的怒火,“你给我滚出去!滚啊!”
“大小姐、老爷……”
仆人仓皇唤着两人,眼神里满是恳求。
白雪松开掌心,指尖沾染上几滴鲜血。
她一刻不肯多留,转身离去。
————
与此同时。
三位鬼杀队队员敲开了满身缠着绷带的男人的宅院。
男人见三人来势汹汹,张皇掩上了门。
“呃……先生?”
A又敲了敲门,见他没有开门的意思,与旁边的B和C面面相觑,犯了难。
C:“先生,我们并无敌意,请开一下门。”
“你们难道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男人开了个门缝,只露出了眼睛。
这是昨夜白雪救下的男人,回家后,他就浑身冷汗,怕得不行。
三位鬼杀队队员一听这话,便断定,昨夜肯定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此人就是事件的目击者。
C:“先生说的奇怪的东西,应该只会在晚上出现,现在还是白日呢。”
男人犹豫了半天,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终于将门敞开。
“你们…进来吧…”
于是,三位鬼杀队队员与男人盘腿坐在了榻榻米上,攀谈起来。
“所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先生?”C终于问到正题。
“呃……”男人虚心移开视线,“这个……我不能说。”
C:“为什么呢,先生?”
“嘛,因为答应了那位小姐不能说。”
B抓住了重点,“那位小姐?”
男人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呐,竟然还是说漏嘴了!
C:“先生?”
男人挠了挠头,烦躁的说:“好吧好吧,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就告诉你们好了。”
“昨天,跟好友去喝酒畅谈,直到半夜才散,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说我是什么稀血,要吃了我什么的,跟疯了一样,我就跑啊跑啊,跑进了巷子里。”
A:“恩恩!然后呢然后呢!”
男人接着讲:“然后,正当那个人要出手的时候,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走了过来,和那个人争执起来,然后我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了,一睁眼竟然就换了个地方,反正,很神奇。”
“然后嘛,我也不敢贸然行动,就在原地待着,那位少女之后找到我,让我保密昨天夜里看到的东西和她的出现。”
C:“那,那位少女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特别之处?”
男人思索起来,忽然灵光一现,急忙回道:“哦!想起来了!第二次见她的时候,她拿了一把刀,而且明明是夏天,她身旁的温度却很低,靠近她时,就会感觉很凉快。”
C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么。”
“呃……所以,有帮助到你们么?”男人问道。
C笑了笑,“有哦,而且是非常有用的信息呢。”
紧接着,他拿出一个缝着紫藤花图案,又带有‘藤’字的香包,放到了男人的手里。
“以后请带着这个出门吧,先生。”
B又嘱咐道:“如果天黑了的话,就尽量不要出门了。”
“哦……行吧,谢谢你们。”
————
夜晚,房间中……
白雪蜷缩在空荡荡的角落,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
整个人犹如被抽离了灵魂,眼神黯淡无光。
她仰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底该怎么做啊……”
她慢慢起身,走到镜子旁。
昏暗的光线让她看不到镜中自己的身影,如同她看不到前方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做一个乖女儿,如同囚在笼中的鸟儿,哪里都去不了,更不能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不做一个乖女儿,她便如同家族的弃子,用完而抛之。
白雪没发现自己的眼中其实早已噙满了泪水,一滴水珠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打到地上。
“真是的……”
她哽咽,用袖子轻轻擦拭着面颊。
此时此刻,竟显得如此可悲。
一生要强的她,头一次哭了。
往常就算自己一人,也是能忍就忍,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祖父说的一番话:
“白雪啊,流淌着我血脉的孩子,愿你寻找到你一生所求,且倾尽全力都要做的事。而方向,始终通往正理。”
一生所求、倾尽全力、正理。
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
脑中又出现了几个字眼,是如此的生机勃勃。
“鬼杀队”、“柱”。
那又是什么呢?
她好好奇,她好好奇啊!
好似,她头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一样。一样的新鲜,一样的好奇。
其实昨夜,她也不知道呼吸法可以斩杀那只恶鬼,只是身体不自觉就动了起来,仿佛是刻在基因里一般砍下了他的头颅。
而她拿刀的手,也一直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激动。
一种拿刀的激动、使用呼吸法的激动,一种第一次斩杀恶鬼、从恶鬼手中拯救他人的激动。
真是好复杂的情绪,却又好奇妙。
脑中,忽然闪回了祖父的脸,微笑着对她说:
“逃吧,白雪,去寻找一生所求,且倾尽全力都要做的事。”
白雪顿住,却是如梦初醒。
空气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徐徐的呼吸声。
乌云被风吹走了,挂在空中的月又亮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渐渐照到房间里,带来一丝明亮。
她回过神,抬头望向窗外的圆月,全身一下就卸了力。
啊……好美,以前的月亮也这么美么?
白雪豁然一笑。
“那就……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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