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六回 时间的回声

八月十日,炎柱收到出院通知时,鎹鸦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送来了新的任务。准备就绪的继子们已在大门处等候,狯岳神态拘谨疏离,緑则充满好奇和兴致地与之搭话:“稻玉,我能叫你狯岳君吗?以后你就叫我前辈吧。”

“随便你叫,前辈。”狯岳老实应答。心花怒放的緑摇起隐形的尾巴傻笑道:“杏呃、炼狱先生你听见了吗?原来有人叫前辈的感觉这么好呀!”炼狱不免微笑,转而正色下达指令,今日他们要前往隔壁县的琴浦町。町内有超过十五人在一条街上失踪,包括六个鬼杀队剑士。

路上,狯岳沉默地观察着同伴。九柱出现了两位空缺,而和炎柱一起打败了上弦叁的明日緑,不知为何还没有晋升成柱。如果发生在狯岳身上,他早就郁闷了,明日则丝毫不见气馁之意,倒是愉快地和炎柱有说有笑。他们之间的气氛,不是特别聒噪,就是无比安静,真是奇怪的默契。仿佛是怕冷落了他,明日时不时抛来些话头。起初他接得不好,暗自尴尬到如坐针毡,以为前辈会介意或放弃和他讲话。可她根本没放心上,总和炎柱你一言我一语兜住话题,久而久之,狯岳竟有种融入其中的感觉,渐渐能够和他们自如地交谈。他得出结论:“哼,人就是得往高处走,跟厉害的前辈在一起果然比跟那帮菜鸡混要好。”

抵达琴浦町后,炼狱的眉头逐渐紧锁,话越来越少。狯岳见状,收起闲心,私下和緑窃窃私语:“看炼狱先生认真起来了,肯定是在想怎么解决这么棘手的麻烦吧。”

“啊,不是吧?我赌他是在纠结待会任务结束后吃什么。”

“哈?!他怎么可能会考虑那么无聊的——”

炼狱忽然一拍手打断了他们的私语:“想起来了!狯岳!緑!你们待会想吃乌冬面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小馆子的乌冬和天妇罗特别好吃,还是开在巷子里,没有熟客带很难发现的。怎么样?”在狯岳哑然时,緑迅速与他交换了一个“我就说吧”的眼色,笑道:“四处出差不多好处就是可以邂逅不同的美食啊,之后再吃到就像老友重逢一样。炼狱先生总是有办法摸清哪家店的东西地道又好吃。”

炼狱点头道:“有时候难得来一趟,然后发现店倒闭了,真是大受打击!”竟然会为了那种事情受打击……狯岳无言以对,炎柱继而痛下决心似地攥拳道:“所以不能错过,有机会就要去吃!空着肚子怎么战斗?走吧!”

待三人收拾了十八碗乌冬面,緑居然评价炼狱今日十四碗的食量有所克制。循着面馆老板的指引,他们找到了多人失踪的交叉地——伊贺街。约二百米长的商业街门可罗雀,自从隔壁町的工厂兴起带动了繁荣,琴浦町的经济便没落了许多。失踪案一出,更是雪上加霜。伊贺街两侧的町屋大半收起暖帘,好像许多人家都在避讳不祥之事,整条街道静悄悄的。正当他们考虑一一敲门询问时,一个沿墙角移动的挑粪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到各家各户收肥,自然能够听到些碎语。“忒不吉利了,现在坏事一箩筐,谁没事来瞎逛啊。”被询问的挑粪工扛着扁担,步履不停,巴不得走快些,“老久以前,就听说伊贺有鬼屋。本来住这的人不信邪,咋会因为传闻就搬家嘛?可是丢的人越来越多。唉呀,要是他们都搬走了,俺能收肥的地就少了一带了。”

“不是最近的事情吗?”緑追问。

“小姐,俺收了十几年肥了。这条街风水不好是打从十年前就有的传闻啊!”

“十年来一直有人在这里失踪?不是因为隔壁有工厂,这边才没落的吗?”

“不对,没十年,满打满算六七年吧,您爱信不信。”挑粪工没好气地说。

“那这街上搬走了很多家吗?鬼屋是在哪呢?”炼狱问。

“走了大半……要说鬼屋是哪间,俺就不晓得喽。以前这做了好几次法,没用呐!”

“做法?为了驱鬼?”

“是亡魂,伊贺街上的家家户户都死了男娃,打仗没的嘛。然后,就不对头了。老有人听到了死去娃子的声音,他们神叨神叨找娃去了,再没回来。有人说,娃子们死在国外,不能回家,所以执念集聚在老家,叫爹娘不得安生,要做法超度他们。受不了伤心的人家嘛,就搬走了。”

挑粪工抬着臭气熏天的木桶忙忙碌碌远去,三人分头挨家挨户探访。如他所言,大部分屋舍敲门无人回应。緑走进一间尚在营业的杂货店,冷清的店面货品稀少,她弯腰大声招呼了几声,店家起居的内室方传出回应。拖着步子出来见客的老板,是一个寸头花白的男子,面色枯黄,突出的方下巴显得愁容阴郁。緑难以不去注意他和服肩缝的针脚拙劣,随时有绷开的危险。她买了点小东西,问起失踪案时,老板表示无可奉告,迫不及待要钻回内室。情急之下,緑脱口而出道:“我的同伴也在伊贺街失踪了!六个人!如果您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

老板的背影僵在原地,缓缓转身道:“我真没什么能告诉你的,我只是个开小店的老头,跟那些人的失踪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家店在伊贺街开了很多年了吗?”

“是啊,要有三十年了吧。”

“您知道关于‘闹鬼’的传说吗?”

“啊啊。”老板掩住眼睛粗声粗气答道,“知道又怎样?你不会觉得你的同伴是被鬼魂掳走的吧!”“有可能,所以我希望能听听这个故事。”緑的回答让老板诧异地放下手臂,疑惑地直视她。他思虑半晌,请緑进屋坐下后,呆滞地凝视地板,叹息道:“唉,这要从我家说起……我老婆生了四个,只拉扯大了一个,我们叫他阿丈。到今年,阿丈走了七年了。我家老婆子呢,前年也去了。”

“我们在这条街上开个小店,街坊邻居都没怎么变过。各家各户的孩子啊,从小一块在伊贺街混大,一块念书,一块惹祸,直到他们都长成大小伙子。八年前,他们一块入了伍,相约要一块做英雄,去打俄国的洋人。”

“大家给孩子们准备干粮和行囊,佩上红绶带把他们送走了。我家阿丈戴着绶带也走了,然后……我们没等来孩子,只能一块给他们挂起白布……除了时冈家的孙子小进,他中了四颗子弹,大难不死,但缺了左臂和半条右腿,剩的右手落下了发抖的毛病。他以前跟他家老爷子学过修钟表,回来后也继承不了钟表屋了。在小进回来前,他家老爷子就过世了,时冈家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回来后,以前大人都嫌闹腾的个性完全改变了,变得像块执拗的坏木头,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弄得整个人乱七八糟。大家都很担心他,轮流给他送饭,他很少会碰。有一回卖灯笼的在他面前哭起来,说为死去的儿子骄傲。他大发脾气,骂人家不是好东西,把人轰出家门,还把送来的东西砸得稀巴烂。他伤透了那些关心他的人们的心,大家都觉着他有些疯癫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冈家的大门反锁住了,我也没见过小进走出来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里面。”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起,不单是我,大家会听见时冈家传出的声音,有时连续一个星期,有时两三个月一次。时冈先生收藏了一座落地西洋钟,在他去世后,可能缺少维护,就不再响了。可是那晚,我路过他家院墙,清清楚楚听到了钟声。伴随好听的钟声的……是小孩做游戏的声音。不会有错的,我可以认出,就是那帮男孩小时候的声音,里面有阿丈的笑声!还有某人呼唤阿丈的名字声!时冈家的院子很大,他们自打孩子起就爱聚在里面玩,一切就跟当年一样!有街坊爬上墙去瞧……院子荒废了,全是齐膝高的杂草,空无一人啊。有一次我听到他们在玩捉迷藏,轮到阿丈被找到的时候,他又笑又叫‘被发现了’……他的笑声像公鸭叫,可好认了。那个时候我心里真是!恨不得是我去找到他啊!但我从没爬上去瞧过,明知阿丈不可能在里面,宁愿装糊涂。只要不去亲眼确认,至少偶尔能听听他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大家怕他们是不能成佛才逗留在老家,请了和尚来做法,没用、没用。我呢,我就无所谓了,阿丈想留在这就留吧。能再听到时冈家的钟声伴随孩子们的玩闹声,听到阿丈的名字再被喊起,是我这辈子最后一点安慰了,是魔幻又怎么样?干嘛要破坏呢?等哪天我也死了,我就能和阿丈一起走了。那些神隐的老朋友,早就思念成疾,希望是神明大人同情他们,送他们去和孩子团聚了吧。”

“所谓闹鬼就是这么一回事,小姐。很遗憾听到你的同伴失踪,但是这里面有关联吗?只不过是我们这帮还没进坟墓的家伙一点疯念罢了。”

悲伤的故事讲完了,緑理解了他的忧郁从何而来。“老板您……有没有考虑过搬家呢?比如搬去隔壁热闹些的街道?”老鳏夫笑容吃力地摇头,望向边上佛龛里的两尊牌位:“早都过了凑热闹的年纪了。店小是小,周边的街坊习惯了上我这买点针头线脑,我关了他们去哪买?我们待在一块相互帮衬,日子能糊口,就挺好的。老婆子在的时候我想过搬家的事,她叫我别折腾,不如住在这,还有个念想。她说的对,反正我们不图热闹,也不图赚钱。假如……我不要死掉的英雄。本来有儿子和老婆子在,就可以了。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緑道了一句失礼了,走到佛龛前拜了拜,回头问:“我能去看看时冈家吗?”

伊贺街左起直至尽头倒数第二家铺头,就是时冈钟表屋旧址。它被夹在两间大铺子中间,十分不起眼。天色渐晚,灰紫色夜幕下,路灯亮起后如咳嗽般闪烁不止。凄然的白光勉强给三人照出前屋门头的模样,其实和别的町屋差不多,都是木栅栏组成的老式铺子。从小巷绕到后院,果然比别家的院子长出了十来米。后院的小门紧闭,恰逢此时,里头传来悠扬动人的钟声,敲了五下后复于静默。“现在不是七点吗?”狯岳说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他们回到前屋,炼狱的手刚触碰到门框,它发出拧锁的脆响,似乎有人从里面开了锁。

身经百战的炼狱和緑,敏锐地预感:“错不了,里面有鬼。”小店的门拉开后,呈现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玄关走廊,他们鞋也不脱就踏上地板。炼狱打头阵,狯岳居中,緑殿后。壁灯的光芒苟延残喘,幽邃的走廊气息微凉,尽头是一扇狭窄的旋转活板门。炼狱一推,旋转轴咚咚闷响,把人转进了新的走廊。狯岳也随之跟上,咚咚,他过去了。轮到緑去推门,咚咚,转过去的地方空无一人,那是一段向上的楼梯,前面的两人不见了。

“炼狱先生?狯岳君?”无人应答。步上楼梯后的走廊两侧是整面的雪白的纸门,四扇为一组,向前延伸去五组。白纸内透出柔和的暖光,照得走廊明亮祥静。当緑迈动步伐时,纸门上与她平行的位置沁出了一些活动的墨影。“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墨影是一群追逐打闹的小人,他们甩着墨色的狗尾巴草跑到前面的纸门上去了,緑也跟着他们。墨影越往前跑,形状晕染得越来越大,小人们长成了少年们,步伐也逐渐稳当,仍不失轻盈。他们偶尔推搡,爆发出一阵阵大笑。继续再向前,没个正形的少年们个个挺直了腰板,侧颜齐刷刷目视前方,背起长杆枪,排着一列队沉默行进,姿态整齐划一。快到尽头了,队伍溃散开来,人影陆续倒下堆成小山包。最后一人的影子残缺不全,肩背深深弯驼,摇摇晃晃、艰难吃力地拖步前行。它哼唧着走调的童谣,直到纸门的尽头,停在一个缺了针的西洋钟表盘的图案前,沙哑地高喊:“时间到了!”它抬手摘下表盘,抱着表盘跳进了白纸的边缘外。

緑也停在那扇门前,纸门自行朝两边徐徐打开,往内打量后她更加意外。

背后的活板门关上了就再也没有打开,炼狱反应过来时太晚了。他大力锤木板门,呼喊狯岳和緑,当然是得不到回应了。鬼屋把他和伙伴分开了,那么他只能继续往前走了。与其说这是走廊,更像是某人的储藏室,或者一百年后的博物馆。十几米长的通道两旁分别是一整列展示柜,上面摆放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静静躺在玻璃罩后面的,全是用旧了的普通物件:剑玉、弹珠、弹弓、纸灯笼、带涂鸦的旧课本、褪色的短布褂、风车、狐狸面具、坑坑洼洼的铁水壶、血渍斑斑的手帕、烂围巾、小烟草盒、眼镜框……每件东西下面都有一块标注纸牌,写了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名字。

“用一块糖换的玻璃珠;阿丈的春日祭短褂……”炼狱念着牌子,想起节日庆典上,那些穿着统一的短褂、唱着拍子抬神轿的青壮年。稀松平常的廉价东西,被谁珍重地摆置在柜子里。岁月附着在沉默的收藏品上,做着往日的旧梦。一一浏览过去,后面的藏品散发着令人不安的不祥,譬如那只满是坑的铁水壶,备注了“被子弹头擦过”;缺了一块镜片的眼镜框是“太郎的眼镜”,暗渍残留的格纹手帕,下面写着“他最后用的手帕,惠子赠,她嫁人了”。

虽然了解鬼的特性很重要,但他不想花费过多时间逐一深究,于是大步朝里走去。尽头的门为他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枯萎零落的庭院。扭曲的混浊气流萦绕四周,掺了霜的泥土沙沙硬,光秃秃的枝桠缠满了白色的长纸条,宛如白叶垂柳,无风也飘荡。条子上好像写了什么,他扯下几条看,上面布满了凄厉的墨迹:“骗人的!骗人的!他们骗了我们!”、“我想回家!”、“我怕”、“我不想”、“我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

“我受够了。”最后一条纸条写道,“全是扯谎,其实我们只是被用完就丢的人……谁真该死?”

它们从他手中滑走。压抑的气氛令炼狱的胸腔闷窒,他想要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来时的门却锁上了。窸窸窣窣间,几十个影子从四面八方走来。树上的纸条飞到它们身上紧紧缚住,缠出了人形,行动呆板。傀儡们的脸上都覆了一张酷似能面的白色面具,光与暗的细微变化使它们的表情时嗔时怨、似悲似喜,诡谲多变。炼狱拔刀相向包围他的傀儡,感觉却不对劲。它们不太像鬼,也不像别的生物,一齐呼喊着扑过来。

“天皇陛下万歳です!大日本帝国万歳です!”

炎之呼吸“柒之型·浪炎”的炽热劲风如潮浪轰开了傀儡众,将上百张控诉的纸条斩成碎片。然而,炼狱杀不死它们,每次强势进攻只起到驱赶的效果。无论驱赶多少次,飞散的阴影都重新凝聚成傀儡靠近他,纸屑反抗着热风,原路粘回去。傀儡们踏着坚定的步伐冲锋,被斩碎十几次也重返于此,发出了像来自地狱的吼叫,又像来自过往的余音,如雷贯耳。

“突っ込め!突っ込め!突っ込め!”

它们仿佛在和炼狱玩一场飞蛾扑火式的残酷游戏,活人是赢不了的。

稻玉狯岳穿过门后,一脚踏空,掉了一个无底洞。随着惊呼滑向了前方,他发现自己不是掉进洞里,而是掉在一条长长的滑道上。滑出黑洞后,他一屁股摔在地上,举目四顾:“这是什么地方?”

“你来了。”前方有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说话的是一个面生的鬼杀队剑士,油腻软塌的分头贴着脸颊,气色蜡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强撑着睁开,明显就是熬了几个通宵的样子。这个正方形的房间四面是墙,天花板悬下一枚灯泡,中心是一张围坐了三人的方桌。剑士趴在桌边,疲惫地歪头斜睨狯岳起身,头顶的光在他们的眼睑下投下两大片黑影,更显萎靡。梳分头剑士的背后,挂了一个西洋壁钟。缺了指针的壁钟看起来像没了呼吸和心跳了一样。

“你是谁?”狯岳不解对方的反应,习惯性皱眉问。“我叫村田,他是濑户,都跟你一样是鬼杀队的。你来的正好,现在三缺一,过来吧。”村田往桌边的空位偏头示意。桌边坐着另一个困得不想说话的剑士,和一个与成人等比例大小的木头人偶。人偶穿着粗劣的茶褐色制服,用颜料涂出了歪歪扭扭的五官。狯岳用不着问为什么,原因一目了然,桌面上摊开了一堆纸牌。

他们缺人打牌。

狯岳几乎是气笑了:“妈的,大老远来找你们,原来是躲在这里玩牌。”他果断扭头就走,进入的洞口却消失了,这间屋子成了密室。村田耸肩哀叹:“你以为我们想啊,那也得能走才行啊。人齐了,开局吧。”狯岳踢了一脚墙壁:“玩个屁!”下一刻拔刀砍掉了人偶的头。濑户捡起那颗在地上打圈的人偶头,一边给它按回去,一边低落地说:“没用的,你把整个房间砸烂都没用,照样会复原的。我都砸过了,你看得出来吗?”

狯岳打量一周,的确找不出被破坏过的痕迹。他无可奈何地坐到听天由命的伙伴对面,问:“所以现在是个啥情况?”他一落座,人偶就被赋予了生命,抬起木头做的手收牌洗牌,并开口说话了:“齐人了,新开一局。”

村田没有直接回答,先问狯岳:“你进来的时候,今天是几号?”

“十号啊。”

“……进来那天是八号……都过三天了啊……一直在玩这个破游戏。”村田狂搓脸,努力打起精神,“规则你待会听它说吧,它每次都会讲一遍的。反正这游戏有名次排序,这木偶超——难赢,但只要能位居第一就可以离开这个房间。最终胜负一分晓,第一名的位置下面就会开个洞,人掉下去,不知道掉哪,反正就是离开房间了吧。我的名次一直卡在中间,哪都去不了!濑户是在上一局结束后来的,我们一直凑不齐人,就在这耗着,直到你来了。”

如村田所说,人偶的下巴咔吧咔吧动个不停,发出亢奋刺耳的声音讲解纸牌游戏的规则。自称“长官”的人偶手上的纸牌共有63张,除去3张特殊功能牌,剩下的60张可以分为6种不同的常规功能。四个玩家要彼此竞争,也可以结成暂时的联盟对抗其他人。游戏不过是听起来复杂,等到狯岳实际玩了十几分钟,便慢慢掌握了要点。

“只有赢家能离开。”狯岳心里盘算着,甩下一张牌,吃掉了濑户的一张好牌,“一定要赢了他们。”现在势头最佳的是长官,其次是村田,再者是狯岳,手气不佳的濑户垫底。村田的眼睛红得吓人:“听我说,要不要结盟?咱们三先把长官拖下来。不然一直被它压着!”

“好……”濑户的应允被狯岳的质疑冷冷地盖过,“拖下来之后呢?这个游戏又不是攒积分的玩法,它随时有机会‘吃’掉我们。而且,你就是想拿结盟打幌子,拉我们垫背,自己得第一吧。”

村田急了:“喂,我进来的时间最长好不好!让我先出去不行吗?再说我应该是你的前辈吧?”

“还不是你实力不够才会被困在这。”狯岳刻薄地戳穿事实,“前辈?哼,凭什么要让着你?早我进来又怎么样?少拿这套压我,我只敬比我强的人。”他认定结盟就是随时会崩溃的抱团,不屑一顾。与其被人利用,不如一开始就单干。他并不把村田的怒视和濑户的怨目放在眼里,任由他们俩结盟去,自己摸索着打。假如这一局赢的不是他,那就会被困到炎柱或明日来救他吧?他不想被救,渴望能做出点成绩让那两个人能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炎柱!

他的头脑转得飞快,对谁都是不留情面。面对牌技高超的人偶和结盟对抗的同僚,单打独斗的新手撑了一段时间,逐渐处于下风。村田和濑户时不时交头接耳,无名之火令他慢慢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胜负欲被充分激起来后,狯岳只想赢,开始考虑不择手段的做法,不自觉的小动作变多了。

——差几张就能凑成大好了。该死,就是差张牌而已……要是我能藏一张呢?

他咽下一口唾沫,余光偷偷留意对手的视线和动作,垂目寻找是否有藏牌的时机。出完一张牌,趁村田和濑户都在研究他们的牌的时候,就是现在!他在摸新牌时多摸了一张,小心地攥成一扇,再伺机打乱桌面上的牌堆,把那张无用的牌换成有用的就好了。狯岳如此操作了三次,没被抓包,心中窃喜。想不到早年在街上学的出千手法,今日还有用武之地。他根本不把人偶长官当回事,因此也没察觉那双空洞的假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成功了!狯岳凑齐了条件,甩出一副绝好的牌面,不可能有人超过他了,看谁还有话说!村田叽哇大叫:“啊!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没长眼睛吗?”他得意洋洋地点了点牌。濑户也不愿相信,质疑道:“有这么好的牌,你怎么会留到现在才出?是不是出老千了?!”

“屁!就是老子运气——”

“你是作弊了。”人偶长官突然发出尖细冷漠的声音,丑陋稚拙的模样瘆人,“但是,我没有规定不能作弊,战场上兵不厌诈,活下来的就是赢家。恭喜你,继续前进吧。”

脚下豁然开了个大洞,狯岳连通椅子掉进去,再也听不见剩下两人气急败坏的嚎叫。他第二次摔在地上,实在忍不住躺着哈哈大笑了好一会:“两个呆子!怪不得被困那么久呢!哈哈哈哈!”

笑够之后,他从地上爬起来。这间小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和一扇门,桌上有一张字条和一个盒子,门后是向上的直梯。他本该直接出去,却又忍不住好奇,拿起盖在盒子上的字条:“属于赢家的战利品,是助你一往无前的秘宝,戴上它前进吧。”

不要随便碰鬼的东西,尤其是它们明晃晃送给你的,狯岳自然清楚这一点。可是,他像是被心魔俘虏了,迫不及待想知道能“一往无前的秘宝”是什么。

打开盒子,是一张无表情的白面具。

展示给緑的,是一间真正的钟表屋。天花板上倒挂了超过了一百座大小不一的西洋时钟。数百条指针颤动的咔吱声汇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噪声,像蝗虫蚕食着时间。每个钟表盘上的时间都不一样,緑定睛一看——钟表盘上的秒针是倒着走的,也就是每一根都在以不同速度逆时针旋转,怪不得声音如此不和谐。天花板挂满了钟,照亮屋子的光源是摆放在地上的五盏纸灯笼。这些奇形怪状的纸灯笼有的长了三条细腿,有的长了四条,正在缓缓地满地爬动,彼此却不会相撞,更不会靠近屋子内部供奉的七阶雏人偶。

雏人偶是在女儿节供着为女儿消灾解厄的咒具。緑曾听老人说过,人偶是承载厄运的灵性替身,逾期还摆在外面会吸附邪气,也是对神明的不敬,久了会变成“雏鬼”。现在是八月了,没有被收起来的它们反而成了不吉之物。

“晚上好。”一个装腔作势的童声响起来,緑发现是最高阶的天皇人偶在和她说话。她按住刀柄防备,这是鬼在借人偶之口说话,真身藏在哪呢?“不要那么紧张嘛。”皇后人偶举起扇子挡住脸,发出一样的声音,“难得你来,我们来玩游戏吧。”

緑不作声,仔细搜寻鬼的身影,一无所获。天皇人偶说道:“你在找我是吗?嘻嘻,我在和你玩捉迷藏,能找到我的话就算你赢哦。”她还没答应,皇后人偶就补充道:“好好享受吧,赢的人会有奖励,你的同伴就玩得很开心呢。”

哈?他们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緑摸不着头脑。这栋房子被血鬼术异化成鬼屋了,一切都循着鬼的心意。它并不单纯为了狩猎,而是一心一意搭建了一个怪异小天地,陶醉其中。上面的钟会有什么作用吗?她随便拧了某座钟的时针,把它顺时针拨了四个小时。原本那群悠悠然的灯笼忽然加速乱爬,又猝不及防慢回原速。难道这些钟可以改变房子内时间的流速?为了印证猜想,她挑了另外一座钟乱拨了一圈,这时屋里没有变化了。

“奇怪,难道这座钟是控制其他房间的时间吗?”她想。

她不知道拨了时针后,地下棋牌室里的濑户在村田的眼前凭空消失了。“哇!濑户!你去哪了?为什么濑户都走了我还困在这啊!”被留在原地的村田抓狂锤桌子。濑户本人则稀里糊涂地被送回入口的玄关:“村田前辈?前辈呢?我这是回到玄关了?”他只迟疑了几秒,然后坚定地开门逃出了时冈钟表屋。

而凝视手中面具的狯岳对时间浑然不觉。“这么明显的伎俩,蠢货才会真的戴上。”他的理智说,可是真的戴上会怎么样?他想起窃窃私语的村田和濑户,想起能与炎柱平起平坐的明日,想起质疑他的岩柱,想起偏心善逸的师父。

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让所有人望尘莫及的人呢?到时,就不会再有怀疑他的声音;到时,他的所作所为都会变得合理。

——前提是我足够强。

鬼能给予他想要的强大吗?他想要的是……能让所有人闭上嘴的实力,以及与之匹配的威慑力。“这很简单。现在就有证明自己的机会。”这是他的声音,还是鬼的声音?狯岳不知道。他浑浑噩噩地爬上了梯子,持刀站在花园的角落里,透过面具上的小洞麻木地盯着花园中央飞舞的火焰纹羽织。

“杀了他,就比柱更强了。不敢动手吗?是要做懦夫,还是做英雄?”

——我有时候觉得,他很做作,爱多管闲事。

“这不正好吗?觉得碍眼就让他消失掉吧。看啊,什么都不做的话会被他杀掉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错。要怪就怪他倒霉吧。不需要想那么多,只要朝他挥刀就可以。砍下去的话什么都有了,活路,还有荣耀,人们都会敬佩你的。说三道四的人也会闭嘴的,刚好气死他们,哈哈。”

——哈哈,那倒不错啊。

狯岳的手腕动了,深吸一口气:“雷之呼吸,肆之型·远雷……”花园炸起一道破散黑夜的电光,缠绕着闪电的白刃迅猛地挥向炼狱的后背,如从远方劈下意图贯穿他的惊雷。

“人们会为你骄傲的。”面具欣慰地说。

——骗人,根本没有那种人,除了我再也没有谁会为我骄傲的。不过我好像也没多为自己骄傲。

炼狱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猛然回头,瞳孔放大。就算他此刻格挡也来不及了,论快,自然是雷之呼吸更快。再见了,炼狱先生,就是有点可惜。

——本来是想让你看看的,我变得更好的样子。

刀刃划破羽织前,狯岳的杀气突然被某种不可抗力拽向反方向,仿佛有人把刀身按原路强行牵引回去。空中飘起的尘土回归大地,炼狱在惊愕中一点点转过身,扬起的羽织如退潮般收回褶皱。日轮刀上迸裂开的雷电像断裂的蛛网那样缩小,直到被黑暗完全吞噬殆尽,狯岳的脚步也连连倒退,退到了起点上。他们各自回到了几十秒前的位置,完全无法理解怎么回事。

都是因为二楼的緑无意扭转了花园的时间。她对花园的情况一无所知,这只不过是顺手拧的第四座钟,她拧完就放弃继续拨钟了:“唉,在这里拧半天也没把鬼拧出来啊,太慢了。”

走出去的话,也不知道上哪找啊,緑没有苦恼太久。“哟西,就这么办。”她打定主意,抄起一条灯笼的腿,“失礼咯。”惊慌失措的灯笼地被砸到雏人偶的七阶台上,火从和纸里泄出来。人偶们提起累赘的衣摆躲来躲去,却不敢跳下台子。一个武将人偶要对狂徒射出它的小箭,紧接着被第二盏灯砸中。火光在她眼眸中捉弄般地扭动,烧坏鬼的爱物,鬼会无动于衷吗?它不肯现身也罢,她提刀走出房间,一路破坏两侧的纸门,上面的墨影孩子抱着钟表盘逃窜,崩溃呐喊:“不要再弄坏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破坏别人的念想啊!”

它的话暂停了緑的动作,她张口欲言,眼前一黑,屋里的光消失了。在适应黑暗前的片刻停顿,她的右手腕内侧被狠踢了一脚。松开的手指要将刀柄重新握紧时,一只小手以巨大的力道把她的右手反剪在后,另一只掐紧她的喉咙,两只脚踩在腰侧。

有个身手敏捷的矮子正挂在她身上,她甚至感觉不到它的气息!她要扭转身子抬起左臂肘击后方时,感觉到关节僵得不能动弹,耳畔响起那个愠怒的童声:“血鬼术·溯生。轮到你了。”后脑勺挨了一阵捶打的钝痛,她被蹬到地上,绚烂的金星在黑暗中飞来飞去,浑身的骨头正在被揉面团似地挤压塑形。这只鬼比他们预料得更加狡猾老练,竟然能利用灭光的片刻快速精准地攻击,没有一丝破绽。它来时无影,走时也无声。周遭太静了,緑能听到耳朵里脉搏紊乱的搏动,太阳穴怦怦直跳,本该松软的肌肉重得像泡了水的棉被。

晕沉之中,她努力想要起来,却只能稍微转动头。不知是梦还是现实,一盏灯笼从那间房里爬出来,绕过倒在地上的人,溜进了另外一间屋子。在沉没的意识一步一步上浮时,目光不由自主追寻着那团远去的光,似乎听见了一串脚步声。不是幽灵,是真真切切的、沉稳的脚步声,还有人声。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重复发出两个陌生的音调:“Ning mei,Ning mei……”

“宁妹啊,回去了。我来接你了,你在哪?”

——阿爸?阿爸的声音是这样的吗?太久没听过了,我都……不记得了啊。

这个声音成功翻出了深藏了多年的委屈。她感觉自己被遗弃在这里太久了,等的人迟迟不来,心里难过又着急。“来了。”她的嘴哼出比蚊子拍翅更轻的低吟,迫切又嘶哑地一再念叨,生怕再次错过,“我来了、这就来。我在这,阿爸……”

緑忘掉了任务,分不清虚实,也不在乎真假,唯一在意的是动作必须要快,快点过去……不要让他久等了……

“回去吧,回去吧。”门上的墨影唱道。

“我们愚弄时间,一起回到过去吧。”

狯岳清楚自己压根没有回到过去。时间没有倒流,不过出于某种诡异的原因,被迫倒着做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罢了。不然炼狱先生应该不知道自己刚刚鬼迷心窍要砍他的事才对。

因为他现在杀气腾腾冲过来了。

死定了。

他得防御,保护自己。不知为什么,他抬不起手,动不了脚,四肢拒绝行动。他就那么怔怔地,分不清是觉得害怕还是活该,愚蠢地直视炼狱的火红长刀划着圆弧来劈裂他。直到豆大的汗滑过眼角,鼻梁上破皮流出的血和鼻翼上的汗混在一起,刺痛提醒狯岳:还活着。

被炼狱斩碎的只有薄薄的面具。

炎柱第一句“没事吧?”的问询,狯岳回答不上来,低头盯着地上的白色碎片化为尘土,仿佛出神入化的剑术一齐毁掉了声带。狯岳终于记起来要呼吸,腿还是软的,难道炼狱是以为他的作为是受面具蛊惑的缘故吗?似乎是这样。因为,他的表情和话语不像是遭到背叛,而是严肃叮嘱他不能掉以轻心。他含糊又心虚地答应了,顺手抹去鼻子上的血。他为并非无心的过失感到惊讶,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这个秘密,却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为炼狱无恙而高兴。

魑魅魍魉涨潮势的新一轮冲锋被灼焰与雷霆驱退,开辟出一条通向屋子的缝隙。“走!”炼狱提醒狯岳,一起突破傀儡的包围,踹开了门板。傀儡望而却步,不敢踏入房间。他们进入的房间,既不是炼狱待过的藏物室,也不是狯岳经过的小梯井。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起居室,在东京你能找到上百个和这里相似的客厅,矮桌上搁着一把蒲扇,糊障子的和纸颜色深浅不一,蒲团边放了一个青花小瓷缸,里面养了几只活金鱼。一个穿着浴衣的男孩蹲在瓷缸边,捏着一颗那种庙会上钓回来的彩色水球,专心致志地逗弄金鱼。

“你就是柱啊。”男孩的嘴一动不动,语气毫不紧张,后脑勺上的眼球转过来盯着他们。他是炼狱和狯岳此生见过的最诡异的孩子:青面獠牙,左臂与右腿焦黑似炭,几乎寸草不生的脑袋上长了两张脸,前面的脸是个孩子,有一对分得很开的大小眼,给人一种智力不高却心狠手辣的印象;后面的脸老了许多,阴郁的神情像暴风雨前的平静,蕴含着不安定的力量。水球爆裂了,瞬移向前的炼狱斩了个空,男孩站在了房间的角落,避开了雷之呼吸后又跳到了另一角。

“你是时冈进?”炼狱问。

“我是。”后脑勺上的脸冷冷回答,转向狯岳说道,“你真是很没用啊,本来还想借你的手来收拾掉柱的。”此话一出激得狯岳炸毛,瞬间释放的“贰之型·稻魂”如五道骤闪的疾电朝时冈进射去,将他碎成七零八落。那只是一个替身傀儡。“可恶!”狯岳一脚踢飞了一块木头,炼狱当即离开去搜寻下一个房间。町屋内部已被血鬼术扩大,拉开几个空屋,最后回到了藏物室。炼狱一进门就被一颗弹珠正中眉心,得逞的孩子笑声嚣张。

身披春日祭旧褂的鬼戴着破掉的眼镜,攥着弹弓哈哈大笑:“柱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杀鬼的感觉怎么样?你肯定没有杀过人吧!”

炼狱暂时挡住要猛冲的狯岳回答道:“杀戮无数的家伙,死不足惜。”

孩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闭上了嘴慢慢下撇,后脑勺的嘴突然泄洪似地狂说起来:“是吗?是吗?你的工作很无聊。鬼杀队就是一直杀来杀去的,所以你们一个接着一个进来之后,我安排你们放松娱乐了,玩了玩游戏?怎么样?感觉不错吧?你看看我这副样子?不错吧?我好想好想好想做回孩子!我喜欢现在的样子!呐?你对自己的现状满意吗?我以前可是看什么都不满意呢,觉得天该死地该死人人该死我最该死!莫名其妙去遭了一通罪回来还成英雄了,因为我为国捐掉了手捐掉了腿然后我的朋友们捐掉了命。我太光荣了光荣得绝对不该有一丝怨言,我回家之后什么都没有了你懂吗?什么都没有了!爷爷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你知道人生真正重要的人和事其实很少很少吗可是好巧不巧我全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你对你的生活骄傲吗?你对你的未来充满希望吗?杀鬼的感觉好吗?杀鬼的感觉会比杀人好吗?杀戮很有意义吗?我比你更有发言权臭小子!不仅一点意思都没有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我们就是被哄骗上去了然后搭进了一辈子。噢我真的好想做回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日子是最美的。只是做孩子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啊……”

“干嘛要听他废话!”狯岳问炼狱。

“因为他认为我要死了。”鬼的孩子脸回答,表情非常复杂,“不能打断遗言,这是礼貌,明白吗?”

谵妄般的滔滔不绝未完,鬼的另一张脸继续说:“我有自知之明呢,对上柱的胜算完全没有啊,可是我不能死。我活着,是偿还大家的死的,这个身上背了不止一条命。”

“我快乐吗?啊?我快乐吗?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连做梦都做得这么烂!就连我的小花园看起来那么像那个噩梦啊……哈哈哈哈,我已经不知道,美丽的梦应该是什么样的了。”通向花园的门洞开,户外的傀儡涌到门口,像是来索命的。鬼一动不动,虚假的孩童脸面对剑士,青年脸面对着傀儡,不知道是何表情。

“原来都回不去了。”

“喂,兄弟们。”它抬起细小的双臂,对藏物室的空气张开怀抱,“我也累了,就到此为止了,你们莫怪我啊。鬼杀队的,不要弄坏我朋友的东西……”

“血鬼术·溯生——”

炼狱与狯岳的脚下浮现出巨大的金色钟表盘图阵,唯一的指针疯狂地逆时旋转。他们并没有感到多少不适,更不顾得上去管它。他们无暇思考鬼为何还要做无用的一击,也许只是想激起他们行动。总之,鬼头落地了,就是最重要的。

荒诞的一夜得到了荒诞的结尾,细思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莫名其妙,正如时冈进对人生的感受。说不定他在癫狂又窒息里生活了太久,早已不堪承受比一条生命更多的死亡与失落,这样的结束反而是痛快淋漓的。

鬼死后,厚厚的迷障和装模作样的幻影逐渐消退,留在原地的都是它珍视的遗物。

时冈钟表屋再也不会响起钟声了。

“狯岳,我们分头去找緑吧。”炼狱说。探索了走廊后,炼狱去地下室,狯岳步上二楼察看。楼梯到二楼走廊伸手不见五指,他踩到了一个触感一团团的织物,又好像踢到了一只草鞋。紧接着,他差点因为一根条状物绊倒。好不容易找到一盏灯,照亮了那些障碍物,他大吃一惊,感觉不妙。那些东西是袜子、草鞋、緑的日轮刀,关键是随便扔在地上的队服裤子和皮带。

……她本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緑前辈?前辈?你在这里吧?”黑乌乌的地方没有回应,眼尖的狯岳却捕捉到一小团影子咚咚地飞快跑过角落。不像鬼的气息,他追上去,一把抓住了慌忙躲藏的小不点。拽过胳膊一瞧小不点的脸时,狯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小人发出了十倍于体积的尖锐爆鸣:“啊——鬼啊!!”这家伙比善逸还烦人呐!但是事态紧急,狯岳忍受着耳膜疼,捞起小孩直往楼下冲。“怎么了?是緑出事了吗?”炼狱第一时间丢下村田赶上来,差点迎面撞上狯岳递过来的小人。

“前辈……变成小鬼了……该算没事还是有事?”他局促地举着那个小孩。仅凭马尾髻和五官——光洁的圆额头、两挂快活的弯眉、不停眨巴的琥珀色杏眼,的确是酷似緑,但她看起来仅仅三四岁。小孩单穿着过分宽大的队服上衣,不安分的小脚在半空踢来踢去。她见到目瞪口呆的炼狱后,先是露出了陌生的神情,怯怯地抿了抿嘴角,立马识相地绽放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脸。

“晚上好!”

(未完待续)

向坚持追更至今的各位致歉,不仅是因为拖了很久,更是因为我自觉这一回的确写得很草率,很多地方都很潦草。也许大家会觉得花时间静下来打磨会更好,但我真的很想找回更新的感觉……

这一回有点想模仿《哈尔的移动城堡》,哈尔不常出场,却给人感觉他经常在。因为讲述一个人物,不一定要本人出场,哈尔的城堡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他。“时冈进”不需要时刻出场,异化的钟表屋本身已经代表了他。他本人(鬼)就跟这座房子一样混乱、矛盾和怀旧。名为“进”,实则“退”啊。

非常抱歉狯岳君,我真的想好好写他的,但是我已经尽力了。

变小孩梗很土,可是很萌啊哈哈哈。而且緑变成小孩对主线任务是有重大促进作用的,下一回揭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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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六回 时间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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