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子又恢复了陪童磨一起聆听教众祈祷的活动。
但这个说法也不甚准确,因为先前她也只去过那一次而已。
原来万世极乐教的信徒并非只有不知满足的富贵人家,很多真的活得十分悲惨的底层百姓也会信奉童磨,并且十分诚心,不比那些信奉佛祖观音的人差。
他们没有钱可以大把大把捐香火,每次来教里就会带上譬如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一类物品,虽然有些笨拙,但满是真情实意。
教主夫妇自然不会像对那些富人一样殷勤相待,却也不会拒绝他们的入教请求。
待在教里的时间久了,真知子都记不清有多少哭得涕泪交流的穷人,满心渴求地伏在童磨面前,磕头磕得鲜血直流,紧紧抓着神子的手不放,希望神明可以解救他们。
每当轮到这些人来祈祷时,她都会为曾经对万世极乐教抱有偏见的自己感到惭愧。
听多了教众的各种祈祷,真知子愈发对自己现如今的生活感到满足和感恩。超越吃饱穿暖的锦衣玉食,可以每天和童磨嬉闹玩耍,也不再执念于时刻缅怀过去。
如今的她没有任何烦恼忧虑,对教主夫妇也不像开始那般惧怕——虽然教主曾当着她的面杀人,教主夫人也恶狠狠揪过她的耳朵,但教主不曾对她动过手,相反还处处维护她;夫人觉得真知子的表现就像是被神子感化皈依的范例,时常夸她对待神子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劝人入教时,也常常以她的例子来增添万世极乐教的信服力。
硬要说些负面内容的话,就是她觉得教主夫妇对童磨似乎并没有很关心。他们将自己的孩子供奉上神坛,然后转头只和教众们交流不断。爱势贪财,却从来没有在意过童磨的感受。至少在万世极乐教待了三年,真知子从未见他们问一句“童磨是怎么想的”。
她对此颇有体会。
小时候家中落败,父亲对她和母亲也是漠不关心,整日在外厮混,最后失手打死了母亲。将女儿送到游郭时,没和小姑娘说一句话,数完钱目就离开了。
在那之后真知子便再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这种时候会有多难过,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时是爷爷将她接到身边悉心照顾,老人不让真知子叫他“外祖父大人”,坚持让她喊“爷爷”,就算是在寺庙最严肃的法会上,也会当着大家的面对她说:“真知子,帮爷爷把《阿弥陀经》拿过来——”
童磨整天嬉皮笑脸的,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样子。真知子更担心了。
她决定像爷爷照顾自己一样,好好照顾童磨。
童磨总喜欢光着脚四处晃悠,就算在寒冬腊月也是如此。
她看到雪地上有一串带脚趾头的脚印,只能无奈地给他找来鞋袜,沿着脚印去找人。
被逮住的童磨露出了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真知子揪着他的衣服将他提起来,原本组织好要谴责他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女孩叹了口气,再次服软:“冰天雪地的,不穿鞋袜还走来走去,难道不冷吗?”
说着她伸手去摸熊孩子的脚,意外发现居然还有暖暖的温度。
真知子诧异:“居然没有冻僵,真不可思议。”
“嘿嘿,”童磨骄傲地昂起小脑袋,“那是,真冷的话姐姐不说我也会穿的。”
真知子佯装敲他的头,道:“虽然没有冰凉,但也暖和不到哪里去,老实给我穿上。”
说着她要把童磨放到廊道的矮沿上。
童磨说:“我要先洗脚再穿。”
真知子真用拳头摩擦他的脑袋了,童磨被力道压得缩头,真知子一收回手,他便环抱住对方的脖子,讨好地亲了一口女孩的脸颊:“姐姐,我们走吧~”
小姑娘很吃这一套,一手拿着他的鞋袜,顺从地将童磨抱起来:“嗯,走吧。”
当晚睡觉的时候,真知子铺好床铺让童磨睡下,自己却对着烛火仍在绣着什么,布料棉线摆了一地。
童磨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被子外面,问她:“姐姐你在做什么?”
真知子的目光停留在手间:“给你做袜子——我试着改良一下,穿得舒服的话你就不会总想脱下来了。”
童磨垂着乖巧的睫毛望着她的侧颜:“我更喜欢姐姐抱我,这样我根本不用穿鞋子袜子。”
真知子嫣然一笑,又拿了块毛皮对着比划:“你长得太快啦,很快我就抱不动你了。”
他这几年的生长速度明显比自己快。
童磨撇了撇嘴:“切——后藤公子那次的事我还记得呢。”
真知子窘迫地瞪眼看他:“那是情况紧急,不许再提了。”
后藤静泽贡举前来教里许过愿,后来不仅中第,才华甚至受到了天皇的赞赏。
为此后藤家给万世极乐教捐了一大笔钱款,以往只是后藤夫人常来参拜,现在后藤公子也常来祈祷。
童磨说的事是先前后藤静泽打马球时受了伤,和母亲来教里小住修行。结果中途感染风寒,坐在轮椅上昏迷了。后藤夫人吓得连忙推他回房间,恰好真知子路过院子,便放下给童磨做的点心上前帮忙,一把连人带轮椅将后藤公子搬上了三节的台阶,赶来的仆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真知子小姐真是力气惊人呐。”后藤夫人也看得咂舌,连道谢的礼数都忘记了。
真知子感觉到了尴尬,满脸通红,在她所接触的观念里,女子应该是温婉纤弱的,自己简直是违逆世俗规定的奇葩。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命啊——
她向后藤夫人行了个礼,一句话没说就急匆匆走开了。
出了院门才蓦然反应过来,童磨要的点心落在里面了!于是只好灰溜溜地回头去拿,在众人凝视的目光中,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但是童磨不这么想:“谁说女子必须手无缚鸡之力才合规矩的?我就觉得姐姐这样很好啊,起码遇见个坏人还能把对方揍趴下。”
“这话倒是在理。”真知子表示赞同,“行,只要童磨不觉得姐姐不像话,其他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
童磨两眼放光:“那姐姐可以继续抱我走路、别让我穿鞋袜了吗?”
“第一个可以,后一个不行。”她答得很快。
榻榻米上的小孩开始扭来扭去闹腾了:“啊啊啊——”
真知子不为所动,劝慰他:“好了好了,我在袜子里加了层兔毛,穿起来很暖和很舒服的,明天试过再决定要不要拒绝吧。”
童磨不动了,但还是气呼呼地背着身子不去看真知子。
真知子拿起剪刀修剪线头,又说:“再闹脾气我以后不抱你了,一天天长大,还总待在姐姐怀里像什么话。”
童磨扭过头看向她,真知子本以为他还会不高兴撅嘴,抬头看了一眼,没想到童磨眉眼弯弯,笑意盎然。
他的语气很是开心:“那等长大之后,就换我来抱姐姐吧。”
——
真知子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平静而安逸地生活下去,但生活是不会一层不变的。
童磨显然更明白这个道理,也更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事实上,一直天真的人只有真知子而已。
她幼稚地以为教主真的对自己很好,即便有和服失窃的先例也没有多想。她也单纯认为童磨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成日坐在莲台上是因为什么,觉得他会在玩乐时笑得灿烂,聆听教会时又满怀怜悯地流泪,是个活泼可爱又十分善良的小孩子。
童磨常常看不懂她,觉得这根本不像是从游郭被救出来的女孩。但他依然很喜欢真知子,自己的这个姐姐全心全意待自己好,他虽然不懂,但能感觉得到。
这就是所谓的“被爱着”吗?
童磨很享受这种生活,但对一层不变的日子感到有些无聊,他决定找点新鲜的事,改变现状。
开端是父母的矛盾冲突。
自从万事极乐教搬迁至原先的玄照寺,教众群体迅速扩大,而女教徒更是庞大的主体。
身为教主的父亲很喜欢沾花惹草,有暧昧关系的女教徒不胜枚举。所谓“风流事,平生畅”,算是被他贯彻到底了。
童磨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很愚蠢,不过流连万花丛中看着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这点他并不鄙视。
但母亲很在意,甚至在父亲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每天都要向她汇报丈夫的行踪。教主察觉到了,于是那个当眼线的侍从两边拿钱,而父亲第一次被抓偷腥,还是母亲自己撞见的。
那天是教主的生辰,原本在外未归的教主夫人选择漏夜赶回来为丈夫庆生。回到教内,她先到童磨房间里抱来自己的孩子,接着才往夫妻两人的房间走。
真知子睡得很沉,没有醒。
童磨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有些迷糊地叫她:“母亲?”
“醒过来了?”母亲扫了他一眼,继续走路,“你父亲生辰,我特意买了礼物赶回来;待会儿见了父亲,你替母亲说些好话,让他别生气了。”
前几日教主会上当众调戏女教徒,教主夫人当场发怒,抓伤了丈夫的脸,自己也挨了打,从那之后夫妻二人再没有过交流。
童磨已经清醒过来了,他笑得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恶意满满:“这种事情,母亲应该把姐姐一起带过来,她来说的话父亲一定会听的。”
教主夫人极不高兴,皱起眉头时前额满是褶皱,看得童磨嫌弃不已。她将童磨放了下来,没有理会儿子的话,拉起他的手就疾步往前赶。
女人的力气很大,捏得童磨手腕生疼。他跌跌撞撞跟上大人的脚步,不小心踩过一处地板的毛刺。毛刺扎进他的脚底,钻心的疼。
“母亲……”他想叫住对方,但这个女人已然有些疯癫,只顾着赶紧去找自己的丈夫,听到童磨的声音反而走得更急了。
他只能先一个人为自己破了的脚伤心。
以后再也不光脚走路了。
但是这一次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穿鞋袜的机会吧?
童磨的脑回路跳来跳去,把数秒前的伤心完全搁一边了。
母子两人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男女**的声音。
教主夫人有一瞬的愣神,随即牵着童磨大步上前,刷的一声拉开房门。
和室内,□□的一男一女正紧紧搂在一起,就躺在本应是他们夫妻二人睡的床上。
“你们!”童磨听见他的母亲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喊声,吵得他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夫人——”这次的女教徒一脸惊恐地扯过被子,试图遮挡自己的身体。
教主也吓了一跳,他坐起身试图摆出怒容:“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你还有脸问!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我怎么回来了??”她一把将买的礼物朝丈夫扔去,教主侧身闪躲,那名女教徒却被砸中了额头,顿时鲜血直流,她连忙捂住伤口,一边啜泣一边连连往后挪动。
教主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妻子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左右看了看,跑到橱柜边拿出一把匕首,一边刺耳地尖叫着,一边疯狂刺向床上的男女。一刀又一刀,仿佛心中的怨念无尽地流着,此刻都化为了汩汩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在地板上洇成殷红色的血畦。
童磨早在她跑去找刀的时候就溜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母亲很崩溃,他却很冷静,甚至有点打起了瞌睡。直到刺鼻的血腥味飘至鼻间,他才换了个姿势,嫌弃地打开了一旁的窗户。
母亲的歇斯底里吵醒了在院外打盹守夜的仆人,后者匆忙赶来,被眼前的血腥场景吓得瘫倒在地。
听到动静,教主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一般,颤抖着手扔掉染血的匕首,然后抖得像筛子似的爬至梳妆台前,从小抽屉里拿出一个瓷瓶,打开封塞,一股脑将里面的药丸全倒入口中,强迫自己一口咽下,撑的眼球暴涨,却还是掐着自己的脖子往下顺。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便也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那个仆人见男女主人都死了,连滚带爬想去叫人。
童磨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仆人这才发现神子也在房间里:“神…神子…神子大人…您……您……”
“打住打住,”他连忙制止了对方的磕巴,“你去把姐姐叫来。”
明天起不能日更了 T_T 亲们请多留言鼓励一下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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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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