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惩戒

继国岩胜坐在小桌前,喝着妈妈准备的茶,吃着妈妈做的小点心;妈妈坐在小桌的另一边温柔地看着自己,旁边是默不作声的小小少年拿着剪刀对着蜡烛芯剪烛花……好平静,好温馨,都是他想过很多次但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寻求的美好。一切的一切,幸福的都好像在做梦一样。

“岩胜,这是你弟弟,他叫缘一,继国缘一。”

继国岩胜正捧着一块软乎乎的糕点啃着,听到妈妈说的话,小脑袋瓜思考了一会,看向正用剪刀戳着剪下来的带着逐渐凝固蜡油的蜡烛芯玩的继国缘一,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弟弟……我有弟弟……”

继国岩胜呢喃着重复了好几遍,似乎是在向自己确认这不是自己听错了,是真实的。

弟弟,他没有听说过自己有弟弟,但是妈妈说的一定是对的,而且我们长的那么像……自己院子外站岗的一个小厮就有弟弟,继国岩胜曾经见过他们兄弟俩在辛苦工作之后,躲在花园的角落里分食一块主家赏赐的精致糕点,他们平时过得很累,但是兄弟俩靠在一起的时候,绽开的笑容中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继国岩胜不太懂,但他很羡慕。如果我也有个弟弟,我肯定对他特别特别好……。小小的继国岩胜这么想着。

如今弟弟真的出现在面前,他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弟弟,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朱乃有意让他们兄弟俩接触,毕竟儿子还小,一直一个人长大也孤单;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去隔壁卧房歇息,让两个孩子一起待一会儿。

继国岩胜有点舍不得,他拉拉妈妈的衣角,换来了妈妈的摸摸头和额头一吻。

继国岩胜很开心,目送着妈妈去了卧房,门关上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挪开视线,坐到了弟弟身边。

继国缘一一直都是安静的。继国岩胜和妈妈说话的时候,他在旁边玩着蜡油,把尚未凝固的蜡油搓成一个小圆球压扁,以此反复,乐此不疲。

继国岩胜戳戳他的手臂,语气带着一点隐秘的雀跃:“缘一,我是哥哥。”

继国缘一抬起头,看了看他,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可爱!”

继国岩胜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击中了,以前羡慕过的,别人家的弟弟妹妹什么的都弱爆了,原来自己也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弟弟!

他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捏了捏弟弟的小脸,继国缘一乖巧得和继国岩胜想象中的弟弟一模一样,睁着大眼睛看着哥哥,不拒绝也不反抗,软乎的像一个一捏就扁还会回弹的红豆年糕团子。

继国岩胜觉得这个弟弟也太有意思了,捏捏小脸,搓搓软软的头发……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该多好呀!

继国缘一歪头看着继国岩胜的动作,乖乖被揉了一会后,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脸,又摸摸他的头发。

“学我动作的弟弟也好可爱!”

继国岩胜在心里已经把弟弟举高高转圈圈然后抱回自己的小屋黏着不分开了;只可惜他没有这样大的力气,父亲也不会同意他这么做。说起来,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不知道妈妈和弟弟的存在呢?

明天,去问问父亲大人吧……希望不会受罚。

外面已经没有了孩子玩闹的动静,朱乃小心翼翼推开卧房的门。两个长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脑袋抵在一起,小手互相攥着,窝在软垫上睡的很香。

朱乃看着他们,神情温柔,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孩子抱到床上;分开他们的手的时候颇费了些力气,也不知道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劲,两只小手紧攥在一起。

给床上的两个孩子盖好被子,朱乃轻手轻脚地在另一张床上睡下了。

这一夜,继国岩胜睡得格外安稳,甚至做了一个甜甜的,和妈妈、弟弟一起相亲相爱的美梦。

被晃醒的时候,美梦的余韵还在脑海中流转,继国岩胜睡眼惺忪,睁开眼也是一片朦胧;揉揉眼睛坐起来,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妈妈焦急的面容。

“岩胜快起来,你父亲发现你不在屋里,正在到处找你!”

继国岩胜的大脑还未完全苏醒,身体的本能就让他从床上弹了起来;手比脑子更快地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下来的衣服,对着镜子将自己打理整洁,匆匆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继国缘一似乎是被这样的动静吵醒了,半撑着身子歪坐在床上,揉着眼睛一脸懵懵地看着哥哥匆匆忙忙离开。

有了朱乃的许可,继国岩胜从后院的大门离去。他本来准备绕路回自己的房间,却不想刚出门没走两步就撞见脸色铁青的父亲带着几个人守在离开后院的必经之路上,好像早就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

继国岩胜只感觉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看着父亲那难看的脸色,停下脚步,站在父亲两步开外的地方,微微低头,有些心虚地开口唤了一声:“父亲……孩儿只是……”

但很显然,继国咎并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他仿佛早已知晓发生的一切,二话不说一摆手,一个家丁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继国岩胜提溜起来,跟着继国咎离开此处,径直去到了继国家的祠堂。

“孽障!给我跪下!”

继国岩胜刚被家丁放下就赶紧跟随父亲的脚步进了祠堂,在灵位前的蒲团上“噗通”一声跪下,因为恐惧而力道过大,膝盖都有些隐隐作痛。

继国咎不知从哪拿出一块扁长的竹板,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伸手。”

继国岩胜害怕了。虽然之前没经历过,但看父亲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轻易放过自己;他手里的竹板那么长,打在手上一定可痛可痛了……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继国咎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那样冷酷又带着威胁的话语,让刚从母亲的温柔中被剥离的继国岩胜难以接受,眼圈不由得泛红了。

谁知这样的表情似乎点燃了继国咎更深层次的怒火,他一巴掌甩在继国岩胜的脸上;小小的孩子没有防备,直接被打得歪倒在地,捂着火辣辣的脸呆呆看着暴怒的父亲。

他以往不是没有见过父亲生气,只是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继国岩胜吓坏了,泪水挂在眼角将落未落;继国咎毫无怜惜,冷漠地用竹板指着他:“憋回去,起来,跪好。”

脸颊又烫又疼,耳朵里好像还有不太明显的嗡鸣。继国岩胜不敢忤逆,乖乖爬起来跪好;在父亲可怕的眼神下怯怯地伸出手。

“啪!”

竹板狠狠打在他的掌心,痛地继国岩胜呜咽一声,眼泪掉了下来,又赶紧用另一只手擦干净,生怕惹得父亲再次动怒。

“这一下,打你毫无规矩,半夜偷跑出去,有辱家门!”

“啪!”

“这一下,打你不遵父命,擅闯禁地!”

“啪!”

“这一下,打你顽劣少教,目无尊长!”

“啪!”

“这一下,让你长长记性,以后不许再靠近那院子半步!”

“啪!”

“这一下,是警告,警告你如何不许再接近你那个弟弟!”

“啪!”

“……”

一直打到竹板中央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弯折痕迹,或许也的确是打累了,继国咎丢开竹板,冷冷地丢下一句:“在祠堂跪满三个时辰!”就离开了。

祠堂好冷,比昨夜吹着夜风的院墙更加冰冷彻骨。深秋天凉,祠堂里烧不得炭火,冷得宛若冰窖。空气中有很淡的香火气,地上一尘不染,但也能隐约看到供桌下的死角飘出几缕尘埃。

继国岩胜打了个哆嗦,眼泪无声地滴落在被打的红肿的掌心,像一滴水落在铁板上,火辣辣的刺痛。

祠堂不大,包裹着一个迷茫的小小灵魂,独自在寒冷中颤抖落泪。

继国岩胜不敢哭出声,怕门外有父亲的人报告给父亲,会让父亲更加生气。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愿意让自己见妈妈和弟弟;他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小小的人儿跪在蒲团上,膝盖从最初的酸痛,慢慢转变为刺痛,哪怕只是一点轻微的挪动都能感受到蒲团上清晰的纹路;骨骼都好像被雕琢成那纹路的模样,每一次动弹都钻心的疼。

三个时辰,刚开始还能支撑着地面微微侧身,改变身体重心勉强让膝盖缓解压力;到了最后一个时辰,只是微小的动作都能让膝盖痛的仿佛骨头被一寸寸敲碎。

继国岩胜端端正正地跪着,膝盖已经痛到麻木;此时此刻,竟然是最规矩的姿势带来的痛苦最轻。

眼泪都已经哭干了,红肿的眼圈隐隐作痛,眼睑好像还以为擦得过于用力破了一小块皮;掌心依然肿着,仿佛有一颗微小的心脏藏在肿起来的地方,“突突”跳动着疼,碰一下就是一阵刺痛。

“吱呀——”

身后的门被推开,秋风裹挟着尘土和碎叶闯进祠堂,一个担忧的声音传来:“少爷,三个时辰到了,老爷让您回房间收拾收拾自己。”

继国岩胜端正地跪着,疼痛占据大脑,导致他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分辨出来人说的话;等到传话的仆役重复了一遍,方才如梦初醒,身子一晃栽倒下去。

那仆从紧张地上前扶着他免于直接摔倒在地;继国岩胜稳了稳身体,感受了一下几乎没有知觉的膝盖。他侧坐在地上,强忍着疼痛伸直了双腿,仿佛听见了骨头咔嚓的脆响。

伸直了双腿,骨骼和肌肉仿佛从漫长的压迫中缓缓苏醒。坐在地上缓了很久,继国岩胜才扶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小腿传来的感觉很陌生,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好像刚刚才拥有这双腿一般。

仆从想上前搀扶,被继国岩胜躲开了手。

小小的少年步伐缓慢,即便是扶着门框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但他的背影却格外坚定,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出了冰冷的祠堂。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照顾继国岩胜的仆从迅速分工起来,准备好一切就退了出去。

继国岩胜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膝盖被长时间的压力挤得一片扁平发红,接触到热水时有一种疼痛被从伤口挤出去的刺痛。他抱着膝盖,滚烫的脸颊轻轻贴在上面,无意识地在水面上吹出涟漪。

痛苦,好像过去了,也没什么,不是吗?

不痛的,一点也……不痛。

眼前有些雾蒙蒙的,眼眶湿润,被擦破的眼皮传来一点点几不可察的刺痛。

不能,不能哭了,破了相会有辱家门。

继国岩胜闭上眼睛,升腾的蒸汽暖暖的,身子暖了,心里也好受多了。小脸迷迷糊糊靠近了水面,下巴一点点蹭入水中。

好暖和,祠堂还是太冷了……

鼻腔灌入热水的那一刻,继国岩胜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他猛地直起身子,打了个喷嚏,紧接着是猛烈的咳嗽;门外伺候的仆人吓坏了,只是没有少爷的同意也不敢擅闯。

继国岩胜咳得很凶,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听到的人都会觉得揪心,也有人去禀报了老爷——只是直到他从浴室里出来,也没见父亲来关心什么。

父亲太忙了,这些小事不该再惹他烦心。

继国岩胜这么告诉自己,在床上坐下,让仆从全都出去,自己给自己的膝盖和眼睑上药。他不想,也不愿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经过了这半日,他的精神已经十分疲倦。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会是妈妈温柔的面容,一会又是弟弟乖巧可爱的笑容,一会又变成父亲暴怒的模样……他搞不明白,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是父亲说他错了,那就是错了。

疼痛的地方覆上了冰凉的药膏,丝丝凉意渗入皮肤,安抚着混沌的精神和躁动的灵魂。

继国岩胜逐渐睡去。

吃了一次苦头之后,继国岩胜着实安分了一段时间。不乱跑,安静地待在屋子里,去看一些父亲认为启蒙前的继承人应该看的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真正的顺从。

养好伤之后,等到一个父亲很忙的日子,继国岩胜再次偷溜到那个小院附近。这一次,他打探到了,在院子的一个隐蔽的角落,有一处年久失修的院墙,墙根底下留着一处小洞,被枯枝杂草掩盖,却也刚好他这样的小孩子钻过去。

确定没有被跟踪,继国岩胜扒拉开各种杂乱的枯枝草叶,从洞里钻了进去。

“呼……这里,好多树枝,嘶……”

自言自语往里爬,脑袋却在探出小洞的时候撞上了什么。继国岩胜抬起头,正看见继国缘一蹲在洞的另一边,低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啊哈哈,你好啊缘一,还记得我吗?我是哥哥。”

继国缘一歪歪头,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啊?继国岩胜有点尴尬,怎么他和弟弟的见面都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他努力往前挪了挪身体,继国缘一好像刚刚才看出他的意图,“贴心”地往旁边让了两步。

继国岩胜终于是从洞里爬进了院子。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和枯枝;继国缘一看着他,思考了一下,伸出手到他头上,摘下了一片别在他发间的枯叶。

“谢谢你呀缘一,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呀?”

继国缘一歪着头,想了想,看向屋子的方向。继国岩胜也不强求他回答,拉住他的手一起往屋子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妈妈温柔的许可声,继国岩胜才拉着弟弟推门走了进去。

“妈妈,我来啦!”

朱乃很意外,她是听说了大儿子先前受罚的事的;原以为这样小的孩子被那么一通打之后不会再来了,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就又敢再犯。

她坐在桌前,张开双臂拥抱自己的两个孩子,轻轻抚摸他们柔软的头发,无限慈爱。

“好孩子,还痛不痛?给妈妈看看。”

继国岩胜做出小大人的样子,叉着腰故作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不痛的,一点都不痛。”

看着大儿子膝盖上残存的伤痕,朱乃很心疼,却也深知自己改变不了丈夫的想法,只能让孩子在自己这里获得几分慰藉。

“你们俩去玩吧,不要闹得太大声就好。妈妈很累了,要休息一会。”

朱乃将一盘精致的糕点递给兄弟俩,轻轻把他们推出屋子,关上了门。

继国岩胜拉着弟弟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把糕点推给弟弟:“缘一先吃,吃饱才能长高高!”

继国缘一始终不曾开口,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红眼睛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兄长,捏起一块糕点,看着他,慢慢送进嘴里小口小口吃起来。

见缘一动了,继国岩胜才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大口。

“真甜!”

即便是快入冬的时节,也有温暖的阳光从小院四四方方的天空中洒下,给坐在一起的兄弟俩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