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二年快开春的时候，蝴蝶香奈惠来信说蝶屋新进了一台西洋仪器，可以探照人体内部，邀请幸太郎去试一试，于是幸太郎向鳞泷左近次请了假，又一次来到了蝶屋。
“除了角、牙齿和尾巴以外，别的地方都和人类没有区别哦。”
蝴蝶香奈惠拿着只显示骨骼和内脏轮廓的X光片，对幸太郎说。
被“除了”的东西也太多了吧，这不就是“区别”了吗？
幸太郎老老实实坐在小凳子上听她对照人体挂图讲解，嗯嗯地点头，心里想。
“关于运用呼吸法就会觉得身体发烫的问题，大概就像是鳞泷先生说的那样，是龙崎先生体内温度太低才会对血流加快导致的体温升高比较敏感。”蝴蝶忍刚刚给他采过血，收拾着试管，“不过如果想要探究更确切的原因，好像也只有切开腹腔看看内部结构才行呢。”
……这个人为什么能把切开腹腔这么恐怖的事情说得像“拆开怀表看看哪里出问题了”一样轻描淡写啊。
幸太郎迅速摇头:“不必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只不过是很普通程度的好奇。”
“真的吗？会给龙崎先生打麻药的哦？”
幸太郎一哆嗦:“真的不必了，谢谢您。”
麻药的苦我已经吃过一次了。
“好啦，忍，不要再捉弄幸太郎了。”蝴蝶香奈惠笑着说，把体检报告收进盒子，“很健康哦幸太郎，长高了、体重也增加了，身体也变得结实了。”
“托您的福。”幸太郎低头致意。
门开了，一个梳着单马尾、也戴着蝴蝶发饰的女孩子走进来，手里拿着张纸糊的鬼面具，默默站在幸太郎身边。
这个女孩子幸太郎之前在蝶屋就认识了，听说是蝴蝶姐妹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回来的，话很少有点儿愣愣的，连名字“栗花落香奈乎”都是神崎葵告诉幸太郎的。正因为如此，本来就对人际交往很苦手的幸太郎有点怕和她打交道。
“上午好，香奈乎小姐。”幸太郎按着棉签，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她是不是有事。
“是来找幸太郎参加撒豆大会吗，香奈乎？”蝴蝶香奈惠很善解人意，看到她手里的面具就明白了来意。
栗花落香奈乎微笑着点头。
“撒豆大会？”幸太郎问。
“今天是节分，要撒豆呀，小清她们知道你来了可高兴了，一直在等你呢。”蝴蝶香奈惠回答。
哦哦，对，在左近次大人那儿整天训练都不知道什么日子了。
幸太郎顺从地被小护士们拉走当“鬼”配合她们撒豆去了。
与此同时，蝶屋还有另一个撒豆节的受害者。
不死川实弥觉得自己简直要窝火死了，年前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做他的继子的蠢货硬是追到他的住处缠着他指导修行，虽然他清楚根本不可能有人坚持得下去（之前逃走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还是本着倒要看看你们能坚持多久的心态收下了。
然后，难得没有任务回住处休息一天，大清早，这帮蠢货就在房子里呜哩哇啦地撒豆搞什么驱鬼追傩。
神经病，撒豆要晚上撒才对吧？白天哪个鬼脑子进水了才在路边闲晃！而且哪有往里撒的，那鬼不都关在房子里了？
不死川实弥本来想大骂他们一通，但是想到最近自己在队内的风评已经差到连主公都委婉地提醒他“不要欺负低阶的孩子们”，又压下了火气，勉为其难地决定参与一下撒豆活动。
然后因为力气太大把队员们砸得鼻青脸肿，送来蝶屋的时候被前花柱温柔而严厉地责备了。
淦。
不死川实弥拿着那个纸糊的鬼面具坐在缘侧，耳边是拿着桃弓玩追傩的小不点儿们吵吵嚷嚷，觉得全世界都在他妈的和自己过不去。
“哇——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听到欢呼声，不死川实弥烦躁地抬起头，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场景。
一个挺拔的瘦高身影戴着鬼面具，手拿一张桃弓，纤长的手指勾住弓弦拉开一轮漂亮的满月，随着轻盈动听的弦音，芦苇箭像一只优雅迅捷的白鸟冲出去，正中摆在墙头的苹果。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这个人就是为了拉弓那一刻而生。
墙头已经有三个这样被当中穿过的苹果了。
“哇！又射中啦！”周围围着的小护士们欢呼雀跃，“龙崎先生好棒！”
“哪里……”
“既然只有龙崎先生射中了，那就还是由龙崎先生当鬼好了！”也不给反对的机会，放下弓箭一哄而散。
“哎……”被“算计”的人站在原地无奈地看着她们跑掉。
不死川实弥忽然不知道怎么，有了点儿打发时间的兴趣，想去会会这个奇怪的家伙，刚要站起来——
【风柱大人看上去好可怕】
过往的窃窃私语一闪而过，他低头看到了手里蠢透了的面具，抬手戴上了。
那个“鬼”正在原地乖乖数数儿。
蠢死了，撒豆数什么数，这不就玩成了捉迷藏了吗？
不死川实弥腹诽，开口说话时却冷淡平静:“箭射得不错。”
“啊？”幸太郎被突然搭话吓了一跳，扭头看见缘侧坐着一个同样戴着鬼面具的人，“您看到了吗？”有点不好意思:“老家那边成年会参加射箭的节庆，所以多少都会练习一点儿弓道。”
出身不低，大概是哪里的小少爷吧。
但这种风俗不死川实弥也是有所听闻的:“京都吗？”
“是的，三十三间堂远射节。”幸太郎走近一些，“您也是京都人吗？”
早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照在滑稽可怖的鬼面具上，眼睛处粗糙挖出的孔洞里的眼瞳却好像闪着光。
异色的……
像是老铺子里用檀木盒子装着的琉璃珠子。
“我去年刚开始负责那片地区。”不死川实弥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想和这个人再说说话，“祇园节很热闹。”
“是的，我工作的地方离那里很近，每年都会去看表演，”那人的声音都鲜活了，眼神也充满了憧憬，“真好啊，要是能再去看看就好了……”
在蝶屋，又没穿隐或者蝶屋的制服，是来养伤的剑士吗？
不死川实弥轻轻翕动鼻翼，没有闻到血——
丁香花？
“喂你——”他刚想问。
“龙崎先生！你数完了没有呀！”屋子里传来神崎葵的催促。
“啊啊，这就来！”那个人回应一声，朝不死川实弥欠了欠身，“抱歉，失陪了。”像一片花瓣，绕过他进入屋子里。
不死川实弥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摘下面具。
是梦吧？
他这样想。
蝶屋之行很愉快，但是再愉快也还是要回去继续训练的。
幸太郎走在狭雾山的山路上，头顶悬着一簇鬼灯，带着蝶屋的女孩子们给他塞的各种果子甜食，还提了一条快有手臂长的鲑鱼。
“啊！啊！阿岩！”伊右卫门飞过来落在他头上，“快灭掉火！”
“干什么？”一直叫不对名字幸太郎都懒得纠正它了，“山上又没有人，这么黑崴了脚很痛的。”
“别问那么多！快灭掉火！不然你就没命了！”
幸太郎满脑子问号，还是顺从地收起了火焰:“你吃饭了吗？我带了仙贝回来。”
“老夫要吃肉干！快供上肉干来！”
“没钱了，发了稿费再说吧。”
“你这个大手大脚的小子！把钱都花在哪儿了？年轻人可不能光想着寻欢作乐啊！”
“给香奈惠小姐她们买伴手礼了啊，受了她们那么多照顾，登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吧。”
伊右卫门拍拍翅膀，气哼哼地飞走了。
“哎……”幸太郎看着它飞走。
有人。
他瞬间拔刀出鞘，回身挡住迅疾斩过来的刀锋，金属与金属相击，平静的山间空地响起锵地一声。
对上了一双井口般毫无波澜的眼睛。
“反应不错。”对方退开到几步外，收起刀，“为什么用刀背？”
幸太郎看到他奇特羽织下的制服就知道是鬼杀队的剑士了:“我没有感受到杀意，您并不是要杀我。”
对方颔首:“继续精进，不要松懈。”转身向着山下的方向，几息之间就不见了。
幸太郎目送他离开，收起刀，捡起地上的鱼，转身看到了不远处的鳞泷左近次。
“左近次大人……”他扭头往山下看了一眼，“那位是什么人？”
“是我的弟子富冈义勇。”鳞泷左近次转身走在前面，“也是现任的水柱。”
“原来是师兄啊，”幸太郎明白刚才鎹鸦的意思了，“不留下吃饭吗？忍小姐送了很不错的鲑鱼……”
“你可以去参加最终选拔了。”
“诶?”
“我已经没有可以教给你的东西了，如果能活着通过最终选拔，你就真正成为鬼杀队的剑士了。”
“是。”幸太郎低头应下，想了想，又犹豫地问，“最终选拔……会有很多人一起参加吗？我会被当成吃人的鬼杀掉吗？”
“这也是你所要面临的困难之一，”鳞泷左近次不为所动，“如果你成为了剑士，以后这样的困难还有很多。”
“是。”幸太郎一凛。
鳞泷左近次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些:“你是特殊的，幸太郎，连柱级的强者也闻不出你身上鬼的味道，所以只要小心一些不要露出破绽，不必担心身份的问题。”
特殊吗？
鬼在人类中怎样都是特殊吧。
幸太郎默默跟着鳞泷左近次往山上走，这条路不是平时训练常走的区域，景物有点儿陌生，走着走着还看到了一块圆圆的巨大石头，围着注连绳，在林间空地里怪诡异的。
“左近次大人，那是什么，为什么要围着注连绳？”幸太郎小声问，“是石神吗？”
鳞泷左近次看了一眼:“你有把握劈开那块石头吗？”
劈开？用日轮刀吗？
那块石头的直径比刀还要长吧？
“不敢说有把握，毕竟没有尝试过，”幸太郎谨慎地回答，“但如果用上血鬼术的话我想应该可以，我的火温度很高，也许可以利用剧烈温差让岩石碎裂。”
“血鬼术就是你的破绽，”鳞泷左近次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被别人看到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是。”
“再被我看到你偷懒用血鬼术点烟就让你把烟管吞下去。”
“是！”
鳞泷左近次瞥见那个垂头丧气的影子，想到他每次擦两三根火柴才能把烟管点燃，面具下的脸微微露出了点笑意，再想到他即将面对的试炼，那笑意又淡了下去。
“幸太郎。”
幸太郎抬起头:“是。”
鳞泷左近次停顿了片刻:“最终试炼很凶险，但以你的能力和鬼的身体来说，想要通过试炼并不困难。如果有余力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在藤袭山搜寻一下有没有异常的情况。”
“异常的情况是指……”
“我怀疑那里存在着未被发现的、强大的鬼。”
在鬼杀队控制的试炼场所里能有多强大呢？
幸太郎点点头:“我知道了，会尽力去探查一下的，如果有那种鬼，我会斩杀掉它。”
不管有多强大，既然决定了向前走，就没有回头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