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上弦

早上醒来时我整个陷在杏寿郎的怀里。我们侧着身睡在一处,而我枕在他的一条手臂上,两手抵在他胸前,不知是眷恋还是反抗地拽着他的衣领。

他抱着我,桎梏般扼在我腰间,距离近到我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平稳有力的律动自然地起伏。

昨天夜里笼罩着我全部精神的奇怪情绪已经完全消退,但这一夜的睡眠并不算好,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皮很重,让我不觉想再闭上眼睡过去。

“醒了吗?”

是杏寿郎的声音。

他弯起手轻轻抚摸我后脑,顺着头发动作轻柔反复耙梳到我的后颈,他动了动身体,下巴抵住我的头顶,听起来还有些担忧:“感觉还好吗,朝和?”

“嗯……”我现在想不起昨天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如同被一道邪念攫取神志,沦落成一个癫狂的疯子,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忍不住再次抱住杏寿郎埋头在他怀里,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感觉到安心。

杏寿郎安慰似的回抱着我。感受到这温热有力的触觉,我忍不住笑起来。

就这样静静地又赖了会儿床,直到旅馆的招待前来告知早饭准备完毕,我们才一起起床。

镜子里的我看起来仍然倦怠,没有得到完善的休息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无比憔悴。杏寿郎用毛巾为我敷了一会儿双眼,我拿出化妆品适当遮掩眼下的青黑,才一同走出卧室。

杏寿郎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羽织,下面藏着他的日轮刀。

我们今天要去拜访万世极乐教的寺庙。鎹鸦送来消息,忍在刀匠村的救治行动已经基本达成收尾,很快就要启程回到鬼杀队。其他几位柱大人也陆陆续续从自己守护的地区赶来,斩杀上弦之四和上弦之五的战果值得一次表彰,祢豆子克服阳光亦是一个奇迹,但刀匠村的遇险无疑也是一次警醒,新一次的柱合会议有许多内容需要探讨。因此我们决定尽快查探完毕后赶回鬼杀队与大家会合。

今天是一个阳光极佳的大晴天,薄金色均匀地洒向世界,灿烂浓烈到不可能会有任何阴晦之物伏行于人间。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些。

但昨天夜里那个女子,我始终挂念着,便联络了肖恩和嘉泽乐,让他们再去她家里看看还好么,若是能调查出些什么线索就更好。过了一夜,她瘦弱不堪的身躯和那张竭尽全力保持着漂亮的脸孔所形成的剧烈反差已经酝酿成形,万世极乐教对于女性教徒的态度翩然浮现,一个隐秘的猜测慢慢爬上我的心头。

——那位教祖大人……那个鬼,他或许以漂亮的女性为食。

我和杏寿郎牵着手沿着直街漫步,又闲适地拿相机拍照记录了些寻常风景后,才神态自然地走进这间寺庙。

这些天我们来来往往,也只是迅速地巡查过其中的建筑,往往来不及看清游廊上木架的构造,也辨认不出院子里铺成的石子组成怎样的形状。当踏入这座寺庙时,杏寿郎牵着我的手忽然收紧,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很快松开眉宇,平静地张望着四周。

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穿越过时间洪流,将我们轻而易举就带回百年前的日本。建筑的筑造风格完全沿用老式的京都风,这种风味就和京都人说话时带着的刻薄玩笑如出一辙,让人无法忽视,甚至觉得没品位过的人错失了一番体验。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我故作挑剔地审视着面前的建筑,兴致缺缺地翻看着手中的相机,小心翼翼擦去镜头上沾染的一点点灰尘。

“再往里面看看吧。”杏寿郎扮演着一个好声好气抚慰我的监护人,一边笑着一边带我往正殿走去。

在外时看着觉得这座建筑的格局很像寺庙,但其实只是占据了寺庙的名字,不论内部设施还是其他什么,没有任何地方像寺庙。不设神坛、不设香火,有几个信徒正虔诚地跪在正殿内默念祈祷,但是谁也不知道她们在拜些什么。

“大师!”我笑着随便叫住边上一位僧侣,他穿着制式的僧服,头发剃得光光的,上面有着几个戒疤。被我叫住时他双手合十低垂着头向我行礼示意,才缓步走近:“两位,上午好。”

“请问你们这是什么寺庙呀?”我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好奇地问道,“怎么连个佛像都没有供奉?”

杏寿郎闻言便立刻替我向僧人解释:“抱歉,我的恋人她一直生活在国外,失礼的地方还请大师海涵。”

“什么呀!这不能问吗?”我有些不满地甩开杏寿郎的手,又转头对大师问道:“请问可以参观吗?”

大师没有介怀我的失礼,反而对我和杏寿郎幼稚的拌嘴行为莞尔一笑:“没有关系,两位不是本地人,所以不太了解。我们是本地宗教的寺庙,所以不供奉佛教造像。”

“本地宗教?”这东西听起来有趣极了,我高兴地又去拉杏寿郎的手臂,“要!本地宗教是不是也和民俗有关系?这个能不能用来做我的作业题目?”

完美的默契配合就是不用提前打招呼也能对上彼此的每一句下文,杏寿郎有些无奈:“你不是已经打算写邪马台和卑弥呼了吗?资料都查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个我就生气,“我不想写了!弥生和我说已经有人在写邪马台国了,我不想和他们写一样的!而且我本来就不熟悉日本的历史嘛。”我撇撇嘴,不想继续这个讨厌的话题,兴致勃勃地向僧人追问起更多关于这座寺庙的介绍。

他流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我立刻懂了,自信地拍拍胸口,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位大师,你放心,我是在华族女学校就读的学生,敝姓一条。最近老师布置了作业要就国内一些民俗内容进行调查研究,所以才到处采风。”

说着我又唉声叹气:“但我才回国没多久,实在不了解日本的民俗学。您不必担心我会对贵寺庙进行胡乱编纂,我们的作业有时连贞明皇后都会过目,届时如有需要,我可以在东京都帮助贵寺庙进行善款的募资呀!”

好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大小姐形象——我要给自己的表演打高分了!

那边杏寿郎忙拉住我,紧张地想堵住我的话头:“别胡说!实在抱歉,家里对她宠溺无度,才叫她养成了这么胡言乱语的性格……”

被这么一插科打诨,气氛也就从严肃认真转而诙谐起来,僧侣并不见怪地摇摇头,他沉默着打量了我们一番——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视线着重掠过我的脸——思忖片刻后才对我们稍微打开了些话匣子:“并非小僧不愿向两位提及,实在是我们信仰的宗教发展简单不值一提。”

“不过,”他口风一转,又笑道,“如果一条小姐很感兴趣,小僧也可介绍一二。”

他就又说了些资料上都有的话,像是同一套话术搬来搬去,也没什么新鲜东西。但是我们到底此刻正身处在这个宗教的据点里,我很感兴趣地就着寺庙里的设施问了些问题,还表现出对他口中教祖大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真的这么厉害吗!”我无比惊诧,“我从前在欧洲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基督教的主教大人,和他说过几句话,可也就是听着比寻常人睿智了些,但也没有到能为人开悟的程度。”

“不过倒是花了我不少钱。”我没什么好气。

这个话题倒是正中靶心,万世极乐教的每一个成员果不其然都是那位教祖大人的忠实拥趸,忠实到了无脑的程度,顺着话语吹捧几句就能让他们轻飘飘地飞离地面。这个僧侣也不例外,便开始和我弘扬教祖大人的伟力。

我当然十分捧场,财大气粗地开始到处找功德箱并且连着塞进好多张大额纸币,立刻变成一个若能与教祖大人见一面,叫我花多少钱都可以的小白痴。

不过答案当然是不行。

原因是教祖大人平常不对外接见非教徒,且万世极乐教的集会定期开展,今天并不是时候。

我想,更多的原因应该是他们这位教祖大人白天的时候根本见不了人吧。

摆出一副无比失落的样子,我可惜得双眼通红,杏寿郎轻声安慰了我很久,得到寺庙之内都可参观的答复,我才调整过来。

“不过后院是僧人日常起居的场所,不接待游客,两位还是不要靠近了。”僧人平静地回答。

我自然满口答应。告别僧人后,转头就找到一个周围无人的时机和杏寿郎悄悄摸进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也没有栏杆或篱笆隔断,而是寺庙后半的位置,建筑并非殿宇形制,整个处于背阴处,门窗紧闭。因着并无人影,几乎寂静无声,连鸟雀都不见飞来一只。

我们停在距离建筑不远不近的位置,再多迈出几步就能落进阳光之下。

我看向杏寿郎,他摇摇头,但往前迈出半步,恰好挡在我身前。日轮刀被从羽织之下取出,他全神贯注握住刀柄。

气息就在这一瞬间变了,他拔出日轮刀,斗气燃烧着,我能感受到周围空气流动的凝滞,风正被卷向杏寿郎的位置。

“好美丽的女子,如此纯洁。”

一个温柔到发腻的声音突然出现,它是炸破气氛的破冰者,但带来的更多是极端恐惧。只因这声音似是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我感觉到身体僵硬,几乎不能动弹。

“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小姐,会和一个鬼杀队的成员走在一起呢?”他尾音不解地下垂,听着竟然有些委屈,但很快又兴奋地上扬,“不是普通的鬼杀队成员……你是柱!”

肯定自己的猜测后他忽然泄露了笑意,无形的压力在这句兴致盎然的话出现时同步铺开,潮水般涌来。那种气息与杏寿郎的不同,是阴湿黏腻、充满危险的,它不是直白的,而是暗藏杀机。

冰冷刺骨。

我咬了下舌尖。

剧痛将泪水立刻逼上我的眼眶,泪眼蒙眬中我重新掌握身体的意志,哪怕仅是短暂的几秒,也足够在杏寿郎护住我前拿出手枪。

不知道声音的主人藏身何处,我闭上眼,心中默念祖母,希望好运能与我同在。睁开眼的瞬间,我顺应着直觉立刻扣下扳机——嘭!子弹钻进一扇窗户,梆地击中了什么,东西碎了一地。仿佛是一件瓷器。但接着又有什么重物摔落,咕咚咕咚滚了两圈。

“真是没礼貌的小姐呢,把我的装饰品都弄坏了呀。”那毫无负担、轻浮得有些夸张的声音明明并无不满,且还带着笑意,却让人无端感受到危险。

“不过没关系,对美丽的女士,我们总是更宽容。”

话音刚落,在我们毫无防备之时,那间房间竟然猛地飞出几朵冰雕般的莲花!

剔透的冰莲在天光下美得如梦似幻,然而那一瓣瓣的花瓣,与花朵正中那含苞的花蕊,处处都精致到栩栩如生。

可彻骨的寒意在这瞬间又一次占据我的全部神思,我仿佛回到了昨夜,危机感正在我后颈爆炸般跳动,叫我毛骨悚然。我想开口叫杏寿郎的名字,却发现声音在这威压之下甚至传不出咽喉。

杏寿郎毫不犹豫,身形快得如影子晃动,日轮刀灿白的刀影在空中旋转,火光从刀尖蔓延,赤红的火焰几乎燃烧了我眼前能视的全部,以杏寿郎自身为中心,堪称瞬发的“蜿蜒的盛炎”构筑出燃烧的旋涡,瞬间消弭了出现的冰莲。

他揽住我的腰,在轻身跳上寺院的围墙时以“不知火”为后招,劈向身前。

我打了个寒战。

没人追出……

但我们都不认为这是结束。比起无限列车那时,杏寿郎身上的斗气愈发凝练,甚至逐渐达到内收,说得上今时不同往日,但他竟能在转瞬间压制住杏寿郎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向我们发动攻击。那座寺庙里藏着的……是一个能够比肩上弦之三,甚至可能比他更强大的鬼。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鎹鸦带着消息飞往鬼杀队。

肖恩他们去确认完毕后为我们在旅馆退了房,将车停在不远处等待我们的消息。看到我苍白的脸色时两人俱是吓了一跳,急忙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无力地摆摆手,让他们快开车。

车内摆放的紫藤花香缓缓平静下我的心神。

但我有了说不出口的发现,正压抑在内心深处。就在杏寿郎带着我离开的那个瞬间……我竟然从子弹射出屋内的那个枪眼里瞥到屋内——昏暗的室内,白发的男人正站在窗边,一只流光溢彩的七彩虹眸正中,“上弦”二字正对我无声地打着招呼。

我想起胡蝶忍口中那个鬼、那个由濒死的姐姐转述的鬼的样子——白发、彩色的眼瞳、僧侣的打扮、玩世不恭的笑容与故作温柔的音调、上弦之二。这一切无不昭彰着方才躲藏在寺庙中的鬼正是它!数年前残忍的杀害了花柱的鬼……它是比猗窝座还要强大的鬼,隐藏起气息后哪怕杏寿郎也无法主动发觉它的存在,他的血鬼术与冰有关,那晶莹剔透的冰结成莲花的形状却带着叫人胆战的血气。

我用力闭上眼,仍觉得这幕场景就像一个梦一样突然。

怔神时,杏寿郎忽然有些昏沉地靠到我肩上。他从不晕车,我不由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意外发现烫得不得了。

——他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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