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们就离开了蝶屋。
杏寿郎有一些事务要同主公大人汇报,于是先行去了产屋敷宅邸。我在蝶屋等待的时候听忍说起了最近鬼杀队的安排,比起从前变得无比紧张的气氛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就连蝶屋附近都多了不少警戒人员。似乎是为了防备鬼们会对弥豆子进行突然袭击而做出的应对。
阳光普照下蝶屋的庭院里充满欢声笑语,再一次能够自然无害地站在阳光之下的弥豆子正和蝶屋的孩子们游玩,只是看着她们的笑脸就让人有种感觉到幸福。一想到鬼会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愤怒就会像要摧毁理智般燃烧。
“不死川先生和伊黑先生去探查追踪到的一个鬼的据点了。”忍手上调配药物的动作不停,一边说起其他几位柱大人的动向。虽然鬼杀队一直以灭除恶鬼为己任,但是千年来鬼的踪迹实在难寻,大多时候鬼杀队都是以巡逻为主,在辖区内发现鬼后才会出动,很少会主动寻找鬼的踪迹。如今派遣了两位柱大人前去追踪,颇有一种想要调转形势的紧急感。
弥豆子的变化毫无疑问是打破僵局的转机。
但鬼杀队长年以来一直处在明处,一举一动皆在阳光之下,而那些恶鬼们则隐藏在深晦,即使我们竭尽全力去寻找那些潜伏的罪恶,也难以防备来源于鬼的阴险偷袭。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但是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我忽然感觉到脑海里的思想如同一团乱麻,繁冗的东西太多,已经重重堆积起来,让我对于外界的改变都感受得缓慢。一边想着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来支持大家,一边顺手端起忍先前放在我手边的碗。瓷白的碗里盛着深色的液体,这会儿已经放凉了,闻不出什么味道,我也就没有注意,闭眼一口喝下……一股浓烈的苦味在瞬间钻上大脑,在我神经上疯狂跳跃。吞咽的速度太快,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那满口的苦药咽进肚子。
被这激烈的味道冲击得泪水都要溢出眼眶,我忍不住捂住嘴,又想遮住脸,正不知所措时抬眼瞧见忍正观察着我。
“忍!”我忍不住抱怨地开口,忍扑哧笑出了声,指了指还没喝尽的碗,“这是我最近改良的药,对伤患的效果很不错,药性比较温和,日常也可以作为补剂来喝。”
我看看这碗苦口良药,欲哭无泪,只能在忍的注视下捏着鼻子喝完了。
胡蝶忍满意地从我手里接过碗,她本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发现了什么被转移了注意力,“咦……”她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是?”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啊!
她说的是我手指上熠熠闪光的戒指。
被发现得突如其来,我不由蜷缩手指,想要将手藏起来——虽然并没有打算隐藏求婚这一事实,但毕竟先前没有任何相关信息泄露过,这会儿让我自己亲口谈起,总是不免感到羞涩——我和忍对上视线,她迷蒙如雾的紫色眼眸中是清晰可辨的惊喜,连声音都听得出来:“朝和!”
我用力点点头,“嗯!杏寿郎和我求婚了!”
忍向来是含蓄而不外露的,无论是喜悦还是愤怒,在她封印这仇恨的心里都只是微风拂过河面,留下浅浅的波纹,且很快就会平息。但现在她为我而感到喜悦的情绪是如此鲜明,她握住我的手,我甚至能感觉到从她那里传来的些许颤抖,“太好了,朝和!恭喜你!恭喜你们!”
幸福是很难描述、很难捕捉,也无法共感的东西,它用表象的存在描述复杂的内核,但无可怀疑的是,这种情绪会在我们之间传递。它永远不会被抹杀。
我反握住忍的手。
我希望的是,大家都能得到幸福,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个未来里,不能只有我和杏寿郎,而应该大家都在。
决心轻而易举地拨开笼罩的迷雾,让一切逐渐清晰,我登时感到知觉清明,要做的事也变得条理清晰,一件一件自然排列下去。我看向手指上那枚在光线下微微泛红的戒指,仿佛自己的全部都被那一圈灼热绑缚,但那不是桎梏,而是对彼此宣告的誓言。直到离开蝶屋,手被杏寿郎牵住。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但偶尔无意识地皱起眉。
“怎么了吗?”我问道。
从沉思中抽回意识,杏寿郎沉吟片刻,不太确定地说道:“主公大人的身体似乎又不太好了,刚刚接待我的是天音夫人。”
“怎么会……”主公大人的身体在前段时间就一直不佳,父亲甚至专门从国外请了医生来为主公大人看诊,但无论是日本的传统大夫还是善用科技的西医,对于主公大人的病情都报以悲观态度。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主公大人的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又恢复了些,也能处理鬼杀队的事务,大家也就以为是好转了。可现在……我有些担忧。
在忍的说明中我知道了产屋敷家代代相传的短寿并不算是一种真正的疾病 ,而是一种诅咒,一种来源自鬼舞辻无惨的诅咒。因此药石无医,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公大人日渐衰弱。也正是因为这个,譬如来世这样的特效药对于主公的身体也没有任何效果,反而可能会给主公的身体加大负担。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有些低落,杏寿郎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温声道:“不过我和主公与夫人说了求婚的事,他们很高兴。等订婚事宜完毕后,我们再一起来拜会主公与夫人吧?”
“嗯!”我看向他,笑着应声。这个男人的未来规划中有我的存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安排了我的位置。对我来说他也是同样的。和爱的人在一起,得到大家的祝福,这就是开启我们人生新阶段的钥匙。
杏寿郎把我送上车,他没跟我一起离开,而是独自回炼狱家,准备和槙寿郎伯父商量前来有栖川家拜访的事宜。求婚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但订婚却是两个家族的事。虽然在我的印象中父母的爱情开始得相当突然,且当时西洋风气流入,父母并没有完全遵守日本的传统订婚风俗,在我们家的确也不大流行这一套。但杏寿郎还是坚持要按照习俗的要求将每一步礼仪都做到,在他看来这样才会得到缘结神的祝福。从不相信神明的人因此想要得到神明的祝福,我还能说出什么推拒的话呢?当然是欣然接受。
我们正式在一起后,杏寿郎曾经带着槙寿郎伯父来正式拜访过。
文明开化的日本日新月异,但在很多事上还留有旧貌。从前一男一女的相恋必然伴随着婚姻与繁衍这两个重要话题,虽然现今自由恋爱的风气已经在这个国度蔓延,但频繁地恋爱依旧被视为是一种不尊重。尤其那个人是炼狱杏寿郎,你没办法想象他做出将未来当作玩闹的事件,他也的确不会那样做。他清晰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和我的结局。
我回家提前知会了父母与外祖父杏寿郎向我求婚的事宜。忽略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我们之间的故事显得那么波澜起伏,像极了在遇到鬼的最终决战前不愿给生命留下什么遗憾。父亲瞪大了眼睛,我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近似浪漫小说里摘取出来的台词,却不料他显得有些不满。
天哪!这是来到日本后我第一次看到兰德先生这么不开心。
对比起外祖父的坦然和母亲的喜悦,父亲简直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怎么了,爸爸?”
从前提起杏寿郎的时候父亲都对他赞赏有加,认为他是一个品性能力都俱佳的人。在知道我和他开始恋爱之后,父亲还鼓着掌夸赞过。怎么到了今天,反而……我不解地看向他,眨眨眼,想要寻得一个答案。
母亲伸手挽住父亲,也跟着问道:“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父亲皱着眉,他欲言又止,这一点儿也不像他。“那个……”说话间眼神瞥向外祖父,但外祖父显然也没能了解到父亲的心思,转而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我正想追问,门房却在这时进来送上来自炼狱家的拜帖。精致的纸页,端正的字迹,清晰说明了将会前来的时间,又附上精心挑选的礼物。外祖父看完后点点头表达了对周到礼数的满意,母亲则盘算着日期,着急地起身找管家提前做起准备,又叫我去挑挑花纹样式,准备再给我做两身正式些的新衣裳。
一切打断了父亲说话的时机。
我跟着母亲走出和室时想起父亲的神色,再回头看去时,他正端详着那封拜帖,注意到我的视线,对我露出一个依然温文尔雅的笑容。已经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我便把这疑心埋回心底。
新的和服依然是找高桥小姐家定制的。等炼狱家前来拜访后,两家便会定下订婚的日期,一般都是就近择日,不会拖得太久,正式的婚礼则后面再行挑选吉日。时间说得上仓促,很多东西可以临时准备,衣裳的料子却很难,我之前见过母亲只有在极为正式和重要的场合才会穿着的和服礼服大振袖,上面有满幅的绘羽纹样和完整的五枚家纹,听说这得花上三个心灵手巧的绣娘专心致志的三个月时间才能完成。而我回到日本后,因为偏爱西洋穿着,再加上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家里也就一直没有为我安排大振袖的制作。到了这会儿突然需要,就显得尤为焦急。最后考虑到是在订婚仪式穿,母亲为我选了中振袖。
高桥小姐因此得知了我将要订婚的消息。
我去高桥家的铺子里重新量取身体数据时,她很是震惊地向我求证。我含着笑告诉她这是真的。她张了张嘴,讷讷地沉默片刻,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您的订婚对象,就是之前赏樱时来接您的那位先生吗?”
我点点头。鬼杀队很少直面人前,武士在当今的日本像一个故事,炼狱家在外的声名是以传承千百年的剑道传人的身份,不涉及政治与商业。无外乎高桥小姐不可置信,有栖川家在外祖父的经营下享誉东京都,我从前参加过许多次贵族们举办的舞会,与几位公主都见过,便是皇后殿下也交谈过,言辞间她曾说起几位亲王殿下还未有婚事,转头又问我何时有空去赏宫中的花卉。
我吓得差点连夜逃跑。
幸好今时不同往日,天皇治下开明,有栖川家的产业也不依靠皇室扶持。
这依然是一个贵族家的儿女需要用婚姻交换利益捆绑家族的时代。在外人看来有栖川家唯一的小小姐最后选择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是一件极为荒谬的事。
但他们生活在光明下,繁华与安宁簇拥着他们的人生,不知道鬼杀队的存在,也不知道炼狱杏寿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世界是很复杂的,站在不同的角度就能看到不同的内容。炼狱杏寿郎并不是我做出的疯狂选择,相反,他是我这漫长人生中做下的最好的选择。
过了几日,炼狱一家如约前来拜访。
我早早就在茶室等待,门房一来禀告,就跑去迎接他们。炼狱家的三个男人都来了,他们穿着正装和服,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前来。槙寿郎伯父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颓丧的样子,他刮干净了胡须,身姿挺拔,伟岸得像一座山,看到我时神情变得和蔼,他表示亲昵地抬手拍拍我的肩头。“朝和。”他这样叫我,声音里满是深意。
这不是大家第一次见面了。
外祖父坐在最上首,母亲和父亲依次坐在一边,槙寿郎伯父坐在他们对面,我坐在父亲身边,对面是杏寿郎和千寿郎。
一番客套的寒暄过后,槙寿郎伯父率先提起了订婚的事宜。这件事其实没什么需要商讨的,已经在两家人中过了明面,只需要确定订婚日期,和一些事务安排就够了。至于婚礼什么的,总归不会放在最近举行——说实话,考虑到祢豆子的变化给鬼杀队带来的影响如此之大,在气氛逐渐严肃的最近,其实我本来都不打算举行过于隆重的订婚仪式,只想着两家人共同见证一番就罢了。但外祖父不同意,或许是他中国人的认知,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无非这么几件,婚礼要隆重,订婚也不能马虎。
拗不过他,只能顺着外祖父的意。
订婚仪式的事务是由外祖父与槙寿郎伯父一样一样确认的,母亲也轻声提了些意见。这花了不少时间,之中长辈也问过我和杏寿郎的想法,仪式上要摆些什么花,餐点选些什么,需要邀请的客人名单,杏寿郎都以我的意见为主。我正盯着他发呆,忽然发觉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脸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交给母亲安排。
茶香缭绕中,将这件大事敲定,大家才又说起家常,间或夹杂着一些关于鬼杀队的安排。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父亲忽然开口:“杏寿郎,作为一个父亲,我有一些话想同你说。”
茶室里刹那间安静下来。
我想起那日父亲难言的怒意,心中忽然忧虑。究竟在忧虑什么?我也不知道。
杏寿郎身姿端正,看向父亲,认真地点头:“好的,伯父。您请说。”
父亲摇摇头,他的视线掠过我,与我四目相对,从那双碧绿的眼睛中我能看见的是一个父亲温柔的爱。对他的呼唤就这样卡在我喉间,让我发不出丝毫声音。他说:“我们出去说。”
“亲爱的!”母亲下意识要拉住父亲的手,显然她也对父亲这会儿突如其来的举动毫不知情,慌张地想要制止父亲的举动。但父亲的决心是无可阻拦的,他轻拍母亲的手背作为安抚,对她轻轻摇摇头。
槙寿郎伯父正看向杏寿郎。
杏寿郎则看着我。他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平静地站起身,跟随父亲走了出去。
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嘀嗒嘀嗒走过,茶室内的气氛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方才的和谐,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焦虑地摩挲着茶杯的外壁,明明只过去了几分钟,却像过了许久。终于我等待的耐心到了极限,蓦地站起身想要出去看看,槙寿郎伯父却叫住我:“没事的,朝和。不用担心。”
我想说些什么,至少找个像样点的理由搪塞。
但不等我开口,父亲和杏寿郎已经回来了。
父亲走在前头,一进来看见我站着,他就露出了然的表情:“看来我的宝贝这是等不及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两人的表情,都很轻松,看不出什么。只好嘴硬地回答父亲的调侃,说没有。父亲没有纠结,而是大方地放过了我,“亲爱的,不如带杏寿郎去看看我们家的花园吧?”
这正合我意。我快步走到杏寿郎身边,借着和服宽松的袖子悄悄去牵他的手,指尖才刚探过去,就已经被他牢牢抓在手心。想起同样正襟危坐地拘在茶室里的除了我们还有千寿郎,我开口询问他要不要一同去院子里逛逛。千寿郎听见我叫他,转过头看向我们,恰好瞧见我和杏寿郎牵着手,他的脸立刻红了,局促地猛摇头,惹得边上坐着的长辈一阵哄笑。
就连杏寿郎也低低地笑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