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陨日

藤袭山的夜,浓稠得好像怎么也化不开。

紫藤花的甜香早已被更深处的血腥与腐朽气息掩盖。越往山林腹地深入,林木越发狰狞扭曲,树枝如同鬼爪般伸向不见星月的夜空,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

最初的疾行突进过后,三人组的步伐并未减慢,反而因不断遭遇的袭击而显得凝练谨慎。

寻常的恶鬼已经难以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锖兔的刀依旧刚猛凌厉,如同劈开浊浪的坚舵。义勇的剑迅捷精准,如同环绕的冰暗冷流。而幸的逆刃突刺则越发灵动,她那独特的呼吸法在实战中磨砺出一种以柔克刚的韧性,总能在最刁钻的角度干扰鬼的行动,为两人创造绝杀之机。他们的配合愈发得熟练,几乎心念一动,便能明了彼此的意图。

然而,这片囚笼之地从不缺少绝望的哀嚎。

“救命——!!!”

“不要过来!!”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骨骼碾碎的恐怖声响,恶鬼恐怖的低吼……从不远处的黑暗中断断续续传来。

那些绝望的声音,一下下凿击着人的耳膜与神经。

每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锖兔前冲的脚步都会有一瞬的凝滞。他脸上那副狐狸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但他紧握的日轮刀,指节发白的手,清晰地传递出他内心的波澜。

“这边!”

又一次,左侧密林中传出一声濒死的呜咽,锖兔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身形猛地折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声音来源。

义勇和幸紧随其后。他们早已明白,这是锖兔无法违背的本性。

这就是锖兔,他无法容忍有无辜者在他力所能及之处惨遭屠戮。

那是一个几乎被吓破胆的少年,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眼看着一只体型臃肿的恶鬼就要将利爪刺入他的胸膛。

“水之呼吸·肆之型,打击之潮!”

锖兔的低喝伴随着奔涌的水流声响起,日轮刀带着沛然的巨力,狠狠斩断了恶鬼的手臂,义勇和幸随后迅速补刀斩断了恶鬼的头颅。他们救下了那名险些命送黄泉的少年。

这并非第一次。

自从深入了这片区域,锖兔已然数次出手,将从鬼口救出的考生护在身后,或是简短地指示他们逃亡有紫藤花的方向。

他的正义感与强大的实力,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吸引着那些濒临绝望的人,也无形中拖慢了三人前进的速度,消耗了他不少气力。

“谢谢你……谢谢你们!”被救下的少年语无伦次地道谢,连滚带爬地逃向远处。

锖兔微微喘息,调整者呼吸,翠色眼眸透过面具扫过周围更深沉的黑暗。

“还能走吗?前方五里之处有紫藤花,你们可以去那调整一下。”他对那少年的同伴喊道。

义勇沉默地守在锖兔一侧,海蓝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刀尖微抬,随时准备应对下一波袭击。幸靠近在锖兔的另一侧,低声道,“锖兔,你的呼吸……”

幸敏锐的察觉到锖兔的气息变得急促了。

“没事。”锖兔打断了她,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丝惯有的令人心安的力度,“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他抬手摸了摸幸的头发,手掌温暖,如同兄长抚慰一般,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跟紧我,义勇,幸。我们继续前进。”

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太阳,即使是在这浓稠如墨的黑夜,也能驱散所有黑暗与恐惧。

他们继续向山腹前进,一路斩鬼,一路救人。锖兔的身影始终冲在最前,那淡橘色的发丝和狐狸面具在昏暗的林间就像指引方向的旗帜。

直到,他们踏入一片异常死寂的区域。

这里的树木更加扭曲盘结,地面散落着森白破碎的白骨,空气也粘稠地仿佛凝固住了一样,连之前一直能听到的遥远惨叫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幸的后颈莫名掠过一丝寒意,她本能的握紧了刀柄警觉。

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黑夜毫无预兆地从一株及其粗壮,内部已经被蛀空的古树阴影中划出,它的动作悄无声息,不像之前遇到的任何鬼,这是一条体型巨大,鳞片闪烁着幽冷光泽的蛇鬼!

它的速度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一只鬼,它似乎从他们进入这片区域就在悄悄观察着,然后它掠过了最强的锖兔,也掠过了看似薄弱的义勇,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猩红竖瞳死死锁定了居中策应的幸。

“哈哈哈哈你的呼吸,碎的真好听啊。”一个沙哑扭曲,带着嘶嘶气音的声音几乎是贴在了幸的耳畔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垂涎意味,“不完整……美味……”

它的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思考,幸的日轮刀下意识反手格挡!

“铛——”

刺耳的交击声响在空旷的林间回响,一股远超预期的阴冷之力从刀身传来,她的呼吸被这诡异的一击彻底打散,气息瞬间逆流,胸口一阵闷痛。

更令人绝望的是,幸的日轮刀,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那柄承载着她一年苦练与希望的日轮刀,竟从格挡处应声而断。

……刀……断了?

巨大的惊愕瞬间扼住了她。

那蛇鬼发出一声尖锐得意的嘶鸣,另一只鬼爪趁机带着必杀的腥风,直抓向幸毫无防备的胸膛。

这一击若是落实,足以将她的身体撕裂。

“幸——!!!”

她听到了侧方离她稍远的位置传来的义勇的嘶吼。

不行了,刀无法使用了。雪代幸有些绝望的想。

她只能到这里了。

噗嗤——

利刃撕裂皮肉的声音,沉闷的令人心脏骤停,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轻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幸瞪大了眼睛,一道蓝色的身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扑过来,狠狠撞开了僵立的幸,代替她被那恐怖的利爪狠狠贯穿在胸膛和肩头,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洒在空中。他的消灾面具在空中碎裂开来,露出下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额角一道深刻的伤口用出鲜血,迅速模糊了他半张脸和海蓝色的眼眸。

他最后看向幸和锖兔的方向,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的垂下了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义勇!!!”幸撕心裂肺的喊着他的名字,扑到了他身边。

几乎同一时刻,锖兔的怒吼与蛇鬼的嘶鸣同时响起。

“水之呼吸·玖之型,水流飞沫!”

锖兔的日轮刀带着怒意与奔流之势,精准而狠戾地斩向蛇鬼的脖颈,那蛇鬼似乎没料到锖兔的反应如此迅捷刚猛,试图后退却已来不及。

伴随着一声更为凄厉尖锐的嘶鸣,蛇鬼的头颅被硬生生斩断,带着惊愕表情的头颅飞了出去,身躯迅速化为灰烬。

锖兔甚至来不及确认蛇鬼是否彻底死亡,立刻冲到义勇身边,单膝跪地,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侧。

幸紧紧捂住义勇额头上那道可怕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不断从她无措的指缝间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她的世界顷刻间天旋地转,只剩下掌心那令人恐惧的湿濡和冰冷。还有……不远处,另一个方向,再次响起的,凄厉至极的求救惨叫声。

锖兔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义勇,又抬头望向惨叫传来的方向。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那是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

一边是重伤濒危,需要立刻救治的挚友,另一边是无辜者正在遭受虐杀的绝望呼救。

就在此刻,一股莫名刺骨的怆痛突然笼罩住了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似乎是什么预感,又或者是她本身带有的一种感知。

她抬起头,泪水混着义勇的血模糊了她的脸,那个不属于她的前世那种悲恸的表情在此刻显现,她死死抓住了锖兔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不要去……锖兔……求求你,别去……”雪代幸的声音破碎不堪,近乎是哀求着眼前的少年,她哽咽着,拼命的摇头,泪水汹涌而出,“我们说好的……我们要一起通过选拔……我们说好的……”

她的日轮刀断了,义勇重伤,锖兔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死亡预感,这几乎快让她崩溃了。

锖兔看着幸绝望哀求的脸,看着她眼中最深处那种巨大的哀伤,听着耳边那越来越微弱却持续的求救声,他的挣扎如同风暴般剧烈。

最终,那风暴归于一种沉静的决绝。

锖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翠色的眼眸中流露出那抹熟悉的明亮。

他反手握住了幸的手,将那枚她赠送的,此刻却沾满了血的御守紧紧按回她的掌心。然后,他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幸的头发,就像无数次训练后鼓励她时那样,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幸,听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急速,一如既往的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都会通过这场选拔,但现在你要保护住义勇,活下去!”

他看向惨叫传来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如同立下誓言:“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在我眼前死去!听话,等我回来!”

说完,他猛地起身,最后回头看了幸和她紧紧抱在怀里的义勇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未竟的话语。然后,他决然地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传来惨叫的黑暗之中。

不要……不要!

“锖兔——!!!”幸朝着他消失的地方发出绝望的哭喊,但那淡橘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回头。

就在这时,几个狼狈的身影从林间逃窜过来,似乎也是被惨叫和打斗声吸引而来的考生。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沉稳的黑发少年看到眼前的惨状,立刻停了下来。

“他……他怎么了?”少年名为村田,他惊骇地看着倒在血泊的义勇。

幸几乎无法言语,绝望碎裂的嘶喊抑在她的喉间,双手仍死死压着义勇的伤口。

“快来帮忙!”村田没有多问,立刻招呼着其他几个惊魂未定的同伴,他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将义勇抬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岩石后,有人撕下衣襟试图帮忙止血。

幸瘫坐在义勇身边,机械地配合着,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锖兔消失的地方,耳朵努力捕捉着远处的动静。

起初,还能隐约听到锖兔的努和声和水流奔腾的巨响,那声音充满了力量,仿佛能撕裂黑暗。

但渐渐地,远处的打斗声变得越来越稀疏,越来越远……

一天,两天……七天过去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冰冷的雨丝。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冲刷着义勇脸上的血迹,却冲不散那越来越浓的死寂。

犹如冬雪压顶。

在这七天里,幸寸步不离地守在伤势太重昏迷不醒的义勇身边。村田和其他几位幸村下来的考生自发地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团体,轮流警戒,分享着少的可怜的食物与清水。

幸握着那截断刀,如同握着这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她无法战斗,她的呼吸法因日轮刀断裂而彻底沉寂,但她豁出性命也要守住义勇。

每一个夜晚,听着山林深处隐约传来的鬼的嘶吼和人类的呼救,以及那越来越远的直至彻底消失的战斗声响,她的心就被撕开一道更大的口子。

通过其他艰难躲避,偶尔遇到的考生嘴里零星的描述,一个难以置信,却足以撕裂雪代幸灵魂的讯息,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

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淡橘发色少年,如同不知疲惫的战神,在这七天里,几乎以一己之力,疯狂追杀着藤山上的恶鬼。

他所过之处,只留下鬼被斩灭的残骸。

他似乎在履行一个诺言,一个不允许任何人死去的诺言。

他的刀,因斩杀太多的鬼最终不堪重负,断裂了。

而他本人,在最后……据说是为了保护几个被强大恶鬼围困的考生,力竭而亡。

消息传来时,雨依旧很大,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幸正小心翼翼地给昏迷着的义勇喂着一点清水。

她的手猛地一颤,陶碗自指尖滑落,砸在湿润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破裂声。清水混着雨水和碗的碎片,在泥地上蜿蜒流开。

鬼杀队的选拔,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雪代幸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呼吸都停止了。雨声很大,砸在树叶上,岩石上,她的肩头,噼啪作响,但她却听不见这些声音,只觉得世界一片死寂。

她目光涣散的落在那些陶碗碎片上,有一片较大的碎片,边缘锋利,在灰暗的光线上泛着湿漉漉的微光。她伸出手,其实她只是想捡起它,还得用它喝水呢,可是在她触碰到那片冰冷的锐利时,一道细微的刺痛传来了。

殷红的血珠立刻从指尖涌出,混入雨水,化作淡粉色的细流,悄无声息的滴落在泥泞中。

幸毫无反应。

她只是看着那伤口,看着血珠不断渗出,被稀释,然后流走。仿佛那些疼痛的感觉是属于另一个遥远的人,与此刻坐在雨中的自己毫无关系。

那个如同太阳般耀眼,如岩石般可靠,会笑着叫她幸,会鼓励她,会毫不犹豫保护每一个人,说过要一起成为最强队士的锖兔。

那个给了她和义勇温暖和希望的兄长。

她再也等不回来了。

冰冷的雨水渗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带走了所有的温度,却洗刷不掉那少女心中的悲痛和空洞。她只是坐着,等到指尖的血慢慢止住,留下了一道细小的红痕,像是一个模糊的印记。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沉重的黑暗中,义勇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剧烈的头痛和浑身的伤痛让他意识模糊,视野先是朦胧一片,逐渐才聚焦。

他首先看到的,是幸的侧脸。

她坐在他身边,低着头,一动不动。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水珠不断从发梢低落。她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哭泣,没有呼喊,只有一种空茫的死寂。

那双总是蕴含各种情绪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光亮的深潭,只是空洞地望着地面,望着自己占满已经干涸发黑血迹的双手。

无法言语的悲伤和绝望在她的身上弥漫开来,浓重地几乎让空气都凝滞住了。

义勇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那种绝望,他曾经在姐姐茑子死去时,在自己心中体会过。而现在,它出现在了幸的脸上,如此深刻,如此……致命。

不需要任何言语,不需要任何确认。

那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容,如同太阳般照耀着他们,强大又可靠的锖兔。

那个会勾着他肩膀,会耐心指导他们,会说着“我们三个要一起成为最强队士”的兄长。

不在了。

义勇闭上了眼睛,将翻涌而上的巨大悲恸死死压回胸腔深处,喉间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酸涩和铁锈味。他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苏醒,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他。

她的眼眶是干的,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哀伤。

四目相对,无声的绝望在雨中蔓延。

他们的太阳,陨落了啊。

噩耗,腱鞘炎大爆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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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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