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这是就藤田始而言,是这样的。
「他」与一位名叫紫的新造天南地北的胡侃,从诗词歌赋聊到风花雪月,再聊到世事无常和人间艰辛;始实在是个狠角色,喝得这位新造都有些微醺了,「他」还面色如常。
时间过得太慢了,对天草四郎来说,说是度日如年、坐如毛毡都不为过。
毕竟藤田始这个“哥哥”都讲了要让他这个“弟弟”开阔一下眼界,那还能发生什么事儿?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就是从来都没有去过这样的风流去处,不用他想,都能知道顺着藤田的节奏往下跑,都会发生什么了。
——虽然我生理上已经算不得人了,但藤田你干得事,可是真不像人做的事!
天草愤愤地想着,装作身体不适的突然歪倒在一边,白了脸、皱着眉,一副疼得直哎呦的表情。
——哟,这不是挺能干吗?
就算是藤田,也看他猝不及防的倒下心中暗暗吃得一惊;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前后连一瞬的停顿都没有。既然天草玩这么一出,那自己就干脆顺水推舟,当个“好哥哥”好了。
“狮郎?!”惊慌、失态、后悔夹杂着担忧与关心,始的表演可以说是完美。至于在姑娘们看不见的地方,藤田对着故作柔弱的天草用力一掐,就是另一件事了。
——嘶,你可真是好狠心,居然对着病人下毒手!
天草禁不住弹坐起来。哇,那可真是重重一拧,拧得就算是鬼也要龇牙咧嘴的喊疼!
——呵,小样儿。
藤田心里暗笑,但面上还是一副“狮郎,你怎么了,不要吓哥哥啊!”的嘴脸。看着是情急之下,正搂着弟弟兄弟情深呢,殊不知「他」还在偷偷使坏。
天草四郎简直要被藤田始这家伙气死了,但他现在正躺着装虚弱呢,没法起身把这个唯恐天下不大乱的罪魁祸首痛揍一顿……更何况,单论搏斗,他确实打不过始。
虽然心里气得咬牙切齿,但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要不这样吧,我先与弟弟歇下吧。”闹了这么一出,无论换做谁,都没心思继续下去了,自然只好歇下了。
实际上,藤田也要气死了。这才几点呀!「他」这话都还没套出来两句呢,怎么天草这家伙就跟没了脊梁骨似的往下一躺?!
“那我便去给客人安顿床铺了。”
陪过来的小姑娘还是天真了些,不晓得这两位客人心底的这些弯弯绕绕歪心思。本来,藤田与天草是要分开、各住一间的,但是耐不住始肚子里的坏点子实在太多。
“哎!这可不行。”只见这满肚子坏水的欺诈师欺身拉住紫的手臂,“如果我家弟弟真出了点什么意外,我可要惨了。”
“好姑娘,就将狮郎与我安顿在一个屋吧。”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会儿就嘴脸一转,一双锐利的眼睛此时正水汪汪的,眨呀眨。长得这般貌比潘安,说话风趣又招人喜欢,的确叫人不好拒绝。
“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前来陪伴的两位也都是耳根子软的,被藤田多看了两眼,就顶不住了,便答应了下来。
藤田……或者说朝仓市这个人邪门得很。如果说此人能转世轮回依旧不忘旧事、誓要旧账新账一并清算,是天命怪异;那剩下的,便只能说是她太过妖邪了。
进,可以是祸国殃民的妖艳祸水模样;退,也能惹人怜爱。多一分,太过阳刚,不似女子;少一分,过于阴柔,即使男装也遮不住身为女子的本质。不多不少,似乎站在中间;样样都有,仿佛长了千张面孔。
——楚楚可怜是你,意气风发也是你;出水芙蓉是你,冢上妖花也是你。
一旁假寐的天草将刚刚的一切尽收眼底。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人心终究是人心。
眼前这位新造再如何阅尽世间百态,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姑娘罢了;而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黑心家伙,加加减减,也算是活了有百年的老狐狸了。
真论算计与骗术,在藤田始面前,这姑娘就是有倾国倾城的功夫,在绝对的阅历和经验压制下,无疑是与千年的狐狸谈聊斋。
*
自由就像天上的星星,耀眼、可见甚至可以说是常见;无论如何伸手去够,也难触摸。
“可让我好找,在里头弯弯绕绕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片清净了。”
“哎哟,我的好哥哥,你怎么就找着这儿来了呢。”紫被吓了一跳。她是趁着藤田与天草双双睡下、反复确认他们二人都已熟睡之后,才偷偷溜出来的。冷不丁的,这本来应该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的大活人突然钻到她旁边,确实有点吓人。
“我偷偷溜出来的事,可不要和他人声张啊,尤其是狮郎。”藤田无辜的晃晃手里的香烟。“他身子骨弱,怕呛着他,但是吧,他不是很喜欢我抽烟。”
原来,「他」就是偷偷走出来抽烟的。
“那也别悄咪咪的猫在我这儿抽啊。今天白天就有个客人稀里糊涂的抽烟,差点把对面的屋点起来了哩!”小紫瞪了藤田一眼,作势要去夺「他」手里的烟。
“什么话呀!”该事件的始作俑者此刻正一张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听说是个白天那犯事儿的,是个吃醉了酒的人。你就看看我这样清醒的人,那能和白天的马虎蛋比吗。”
“行行行,我看着你抽完总可以了吧。”年轻的游女见习拗不过这个打定了主意就要在这儿抽烟的客人,只好退而求其次——亲自监督对方抽烟了。“其实本来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儿的。你听说过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案么。现在大伙神经紧绷着呢,再加上今天中午那一把差点烧起来的火,人人肚子里都憋着口气呢。老烟枪都知道躲着点,找个犄角窟窿悄悄抽一小会儿烟。你倒好,偏要过来触霉头。”
“这样没办法呀。烟瘾犯了,那还能怎么办啰。”藤田对着紫眨眨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失踪案的事稍微听说过一些,但不是说已经解决了么?”
“你看看,你进来的那会儿,这事看着像是解决了的样子么?”小紫也算个有眼力见的人,仗着藤田连她半夜偷溜出去的胡闹都纵容了,自然就变越发放肆了。她翻了白眼,粗鲁得就像一个聊市井八卦的普通邻家姑娘,而不是游女见习。
“我还正好奇呢,明明都结案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巡查。”藤田始故作不知,明明「他」正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始就像一个不信邪,又酷爱听坊间怪谈、寻求刺激的年轻人一样,「他」满是兴趣又不知好歹的问道:“该不会,失踪的事件还在上演吧?”
“嘘,不要高声!”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藤田的声音有些响亮了。小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一阵左顾右盼之后,才压低声音说,“宣布结案也只是个幌子,目的不过是引犯人出来罢了。”
“哈哈,果然是这样啊。”藤田笑得眯了眼。
「他」既不瞎也不傻,瞧见这么多巡街的,自然就明白案子远远没有结束了。
“那你还带着弟弟偏往这风口上撞?!”
“人嘛,没点好奇心怎么行呢。”始打了个哈哈,算是蒙混过关了,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目的,就不是小紫姑娘需要知道的事了。
“我说呀,你真是好奇怪的人。我看你出手阔绰,长得又……”过了一阵子,小紫忍不住与藤田搭话。小姑娘言语停滞了一下,细细打量了藤田一番,瞧着「他」很是不介意的样子,便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了,“长得又。如果你是个女人,年纪轻轻当上花魁,我都不会奇怪的。诶……扯题外话去了,你说你,明明去大一点儿的,自然也愿意赏面子来见见的。其他人家要是有你这钱财,个个都是大见世、中见世,希望能与可望不可即的高级游女接触接触。你可好了,钻到我们这个小见世的地方来。要是你还想寻点新鲜刺激是不是还要跑到切见世去呀?”
“哼,”藤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气音,先前那番对「他」容貌的夸奖,「他」觉得还算满意。始又抽了口烟,看向紫,“这话要我说还差不多。我记得你应该是个振袖新造吧。这样悄悄地出来接活儿,真的好么?”
“你不会懂的,”她望向藤田始的目光里,又羡慕又渴望,“我想多赚一点钱,一点点都好……早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想和普通的女孩儿一样,能够自由自在的走在大街上,不要坐在;我想和所有人一样,穿自己想穿的,吃自己想吃的;我还想……”
藤田注意到,在提及那样触而不可及的未来时,的双眼中闪烁着星光。这样的光辉是多么耀眼而迷人啊。尽管是星星点点,但纯粹而洁白,一尘不染。
“但是想要攒到那么多钱、把自己赎出来,起码也得淀姬小姐那个段数。可无论是容貌、才气还是天赋,我哪里及得上淀姬呀。”随即又低落了下去,“而且……就算是淀姬小姐,恐怕也难凑满钱财,将自己赎出来。”
“淀姬?”始的表情稍稍变化了一下,淀姬……淀殿……这家游女屋都想的什么呀?是不是这位淀姬姑娘还有两位姐妹,或者这家游女屋还有个叫宁宁的?
“诶?!客……客人不知道淀姬吗?”吓了一跳,藤田倒是觉得紫这样呆呆的模样确实可爱,“淀姬小姐是我们花颜屋的昼三。虽说我们花颜屋是个小店面,只过小见世而已;但单论淀姬小姐可是整个桦岛游廓都排得上号的几大美人之一哦!不少客人过来光顾我们这里,就是为了一睹淀姬小姐芳容了。”
“这样啊。”都取名与淀殿有关了,如果不是个容貌倾国倾城的妙人,那就实在名不副实了。
“可即便是淀姬小姐,也难从这里脱身……”紫望着天空,怀着正常同龄人不会有的忧愁,“我真的……能从这里出去吗?”
“我会等着的。”「他」这样说着,似乎是全身放松了一般的撑在栏栅上。知道结局,和走向结局是两回事;渴望自由,和争取自由,也是两回事。
“你等我做什么,”悄悄违规的新造破涕为笑,禁不住戳了始的腰一下,“你有心思等我,不如多给我讲讲外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当然是等你哪天把自己赎出来呀!”藤田略带嗔怪的瞪了紫一眼,但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你这小姑娘哟,当我是花钱过来给你当说书先生的呀?”
“那……这样?你先憋着,故事不要讲。”这个小姑娘也是精灵古怪,玉芊芊的手指点在始的嘴唇上,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并不贵重却保养得极好的挂饰来,“我把这个给你。我可宝贝这东西了,先放在你那儿,要是不努力把自己赎出来,我就拿不到它了。”
“行啊,你要是出来了,就来找我要吧。”藤田见四下无人,干脆示意小紫凑近一些。“来,过来点,我将地址告诉你。到时候,你好来那里寻我。”
不知道藤田始究竟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灯光太过昏黄,也可能是醉意终于上来了,小紫的脸颊泛起了红,耳尖也是。红彤彤的,热烫烫的,心肝儿也扑通扑通的跳。
理论上“昼三”这个称呼在文政末年就消失了,但是我实在查不到大正时期高级游女的称呼还有哪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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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笼中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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