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响。”世上最残酷不过亲手扼杀那救命稻草般的最后一抹希望。
“深夜搅扰外乡男子的居所,这种事传出去不大好吧,雨夜夫人?”藤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果你忍几天再动手,我应该能对你的所作所为装作看不见。毕竟那种心情,我还是很明白的,如果死者是我的孩子的话。”
就像说的那样,望月……继国市不会忘记失去孩子的痛苦,更不会熄灭仇恨的火苗。如果这样死去的是宗胜或者胜姬的话,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呢?村子里的人应该没法活着离开这里了,任何一个,谁都别想走。
“既然你可以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米白色头发的少年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女人的声音经由声带振动而发出;即使在这样的黑夜里,那双棕色的眼中依旧被熊熊燃烧着、名为憎恨的火焰所点亮。
林檎悠熟悉这个声音,那是响的母亲的声音。
“如果现在的话,你明白会发生什么事的,不是吗?同为天涯沦落人,我还不想随便打扰你复仇。”藤田叹了口气,只是走出房门,轻轻地弹了弹自己的刀柄,“现在的我们应该还有回旋余地吧。我这个人还是非常开明的,只要不是底线问题,我是不会和你撕破脸的,毕竟我们都有爱的孩子嘛……你的这份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的。”
理解、同情、存在共情,这是三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望月初从理智上可以理解雨夜夫人的行为、知晓她的动机,能够预判出她的目的和目标;倘若是前来执行任务的并非这样彷徨于自己的战场的特殊甲级队士,恐怕会无法挥下杀戮的刀,也可能在完成斩杀后自己的理想产生怀疑与动摇,
在年轻人的世界中,一切都还是那么的黑白分明——人一定是善,鬼一定是恶。很可惜,事实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
永远不要因为自己眼中印出了世界的一部分,而相信这就是世界的全部。
“理解?不,你完全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没有一点办法……这种事到底是有多痛!”在黑夜中,雨夜夫人棕色的眼睛闪烁着仇恨与愤怒的光。
那一天,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人们闯入她的家中,将响从她的身边拖走;疯狂的人群嬉笑着、狂欢着,对着她孩子举起那把锈蚀不堪的钝刀;屡次冲进人流、试图解救自己的孩子,最终却还是被人群推搡开,棍棒落在她的脊背上、手臂上、腿上;有人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跌坐在地上晕头转向。她应该逃跑的,面前的尽是村里的强壮男人,她因为营养不良而纤细的手臂几乎可以被他们轻易折断。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被暴晒在烈日下,肌肤流血、水疱迸裂,痛得几乎不能出声;可是一想到这群疯子们如同参加庆典般吆喝着,拿着刀追砍自己的孩子,她便不可能放弃,更不可能独自逃命。
那是个顶好的晴天,天是那么的晴朗,连一滴雨都吝啬于施舍于雨夜母子。
她就这么重复着冲进人群、被推开的命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停止呼吸,死不瞑目。
『请,不要看我。』那双美丽的青蓝色是那么的清澈、是那么的温柔,即便是停止呼吸之前,也在担心母亲看到自己不堪的终局而痛心疾首、最终寻了短见。
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呢?
为什么不对妈妈说,“请替我报仇”?
为什么不诅咒他们?
为什么?
是啊,因为你正是那样温柔的孩子,所以无法说出那样的话;但即使这样,还是想要替你复仇,这不是你所需要背负的罪,更不是你应该得到的结局。真正罪恶的人还没有得到惩罚,而他们也不会因此得到惩罚,最多只是得到“真是愚昧的乡民”这样的嘲讽与鄙夷,真正的惩罚根本不会到来。
死去的凑说得没错,无论怎样,这群山中的人们都不会悔改的。
凭什么,无辜的人要死去;而死有余辜的人却还可以好好的活着?
被人追赶、坠下山崖的凑,被残忍的杀死、曝尸山野的响……一次又一次,谁悔改过?谁追求过真正的真相?人们只是一厢情愿的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想要看到的东西,无关对错的将那些他们认为有罪的、有错的、有害的一切全部赶杀殆尽。
凑是无辜的,响也是;所以,坏人就让自己来做吧。
用自己的手,杀死这里因愚昧无知而腐烂得令人作呕的所有人!
*
孩子那在阳光下被暴晒、被野兽撕咬的尸骨已经腐烂不堪,但再如何不堪,那都是她可爱的孩子,不是吗?
啊啊,彷徨在荒野的孩子,是那样的流离失所。
如今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再一次的,与你合为一体。
*
其实,雨夜的撕心裂肺,市是明白的。在那日的梦里,那日的自己目睹着宗胜选择必死的道路、站在他的身边……毫无办法的看他死去。多少次,想要拉住他,却伸手难触摸,终是徒劳一场。不过这不是自己放下刀的道理。
世人皆不幸,既然立场已经对立,自己是对方道路上的阻碍、对方也是自己道路上必须跨越是一道坎。
“看来,我们没法回旋的余地了。”望月初同样不想让步,“在这个时候容你乱来,会让我的计划全部化为泡影的。”如果这样的话,自己的复仇就无法完成了。
她可从来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会牺牲自己以助他人完成大业的那种人。
*
“小真纯,你知道吗?人类是群居动物。就像其他群居动物那样,我们对彼此的认知也得到了特化——就像动物可以通过气味来分辨是否属于同一种群那样,人类也通过观察彼此的肤色、发色、容貌、语言、口音、思想、家系与身份来辨别对方是否与自己来自同一个族群。为了生存下去,我们的先祖们逐渐与他们的部落成员拥有了紧密关系,而这样紧密的关系是要付出代价的。”夜久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事不关己,“通过外貌与口音等等而被鉴定为外来者、异类的人们总会遭到极端的排斥。人们热衷于驱逐与他们相异的,本能的厌恶和他们不同的,并将之冠以正义。尽管我们总相信这是原始、已经被遗忘的习惯,然而这样的行为永远如影随形。它们是傲慢与偏见诞生的源泉,它们伴随着我们发动战争,它们伴随着我们对异族进行迫害和屠杀。这些早已融入我们的骨血,与我们的文明一同发展,它们是我们的本能。”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们和村民并没有什么区别。”本质上,只是驱逐、杀死自己认为是异类的种族而已。选择进入鬼杀队的自己,也不过是顺应自己流淌在体内的血脉、回应自己沉睡的本能而已。
“然后呢?”世界上存在顺应本能的人,也存在抗拒本能的人,工月真纯是后一种。在她的认知中,鬼不过是以失去漫步于阳光下为代价、交换了漫长的生命与强悍的身体素质的人类而已,这是对等的交换。然而,人类犯下罪孽是应当付出代价的。她的刀刃为不平者而挥,她的刀刃为贯彻罪与罚之间的关联而落下。
“别这么冷淡嘛,你这样完全不挥刀,会让我很难办诶。难道就让我一个人来解决所有人吗?”他们来晚了一步,早些时候潜入的怪异人面鼠确实另藏玄机。
“要是被咬了,可就大事不妙咯。”在被咬噬的村民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异化,身体畸形、理智丧失、无法与之沟通,那样丑陋而低下的样子,就像最低等、最为弱小的鬼似的。他们蹒跚着,拿着棍棒、农具、伐木斧等东西,露出怪异的笑容,嘴里呢喃着断续而听不懂的话语。
“啊哟,好险好险。”斧子险险地擦着夜久的头发飞过,落在了在他身后同样伺机袭击他的另一个受到感染的村人脸上。“我认为处理掉也属于自我防卫范围了。”
“同意。”工月真纯尝试着制服了一名村民,她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夜久,他们没有呼吸。”
“唔?那就有趣了!”一瞬间,工月确信自己在夜久大介的眼中看到了独属于研究者的狂热。
从行动力来说,应该被定义为活人,但就“没有呼吸,低得不正常的体温”来说,毫无疑问是尸体。在村子人烟更加密集的地区,夜久大介与工月真纯遭遇了疑似活尸的袭击。
“那么……”再一次闪过可能已经无法被称为人类的村人的袭击,如今的夜久一改往日的懒散,“实验开始。”
*
“!”就在望月初与雨夜纪子对峙的瞬间,浓烟与火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所有人都棋慢真正的幕后真凶一手。
“噗,原来是这么回事。因为将儿子腐烂的骨骸融入了自己的体内而浑身还残留着腐尸的恶臭,又特意来到这个上风口吸引我的注意力——是为了掩护正在位于下风口的村落兴风作浪的另一位。”她不禁笑出声,这一切立刻变得合理了起来。“根本就是被推出来当挡箭牌了啊,你。”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纪子已然放弃了人类的身份,彻底的化为了被复仇所支配的鬼。“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他的力量是必须的。就算是在你看来,我是被利用又如何,我们之间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这样啊,那我很确定……”啊啊,对方在这方面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执着,“你是我最重要的对手了。”
无关计谋精妙,无关肉/体上的强弱,无关战斗技巧上的高低与否。
只是心与心的对决,是彼此意志的战斗。
即便化身为鬼也要完成的报复。
即便转世为人也要达成的夙愿。
因为是这样,所以才无法不认真去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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