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间轮回

山里有十二鬼月,望月初在先后撞见两个柱之后迅速得出了结论。两位都是她的熟人,一个是蝴蝶忍,负责管理蝶屋,也算是有一郎医学和药理的导师;一个是阿初的师兄——富冈义勇。

前有两位柱突击,后又有赶上来的望月初,那田蜘蛛山残存的鬼自然不在话下。

“……”阿初起初是听见了细细碎碎的声响,她借着月光抬头望去,恰好看见奇妙的一幕——义勇站在粗壮的树杈上,腋下还夹着一个蝴蝶忍,这两个人正站在树上……做杂技?

本着不是很懂新时代年轻人操作的基础,出于体贴与人道精神,她很识趣的走开了。

“传令,传令!来自总部的传令!”

就听见鎹鸦嘹亮的喊着“捉拿炭治郎、祢豆子,即刻将两人带回本部”飞进林中。

“炭治郎以及鬼 祢豆子,捉拿后即刻带回总部。”

“炭治郎身着市松模样羽织、头上有伤,嘴衔竹筒的少女鬼-祢豆子,即刻带回!”

“即刻带回!”

诶?难得会将鬼带回本部,而不是就地格杀。

阿初似乎闻到了不久便会有值得人玩味的事发生的味道。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望月打开家门的时候,昨日傍晚才回来的无一郎正好从卧室里探出头来,他今天一早还要去参加主公与柱之间的会议。一旁有一郎的床位空着,不用想都知道他半夜就被叫去蝶屋帮忙救治伤员了。如果情况还不错,那估计有一郎现在刚好忙完,正趴在自己办公桌上睡呢。

望月没受什么伤,只是因为夜间的深山中有些寒冷、又赶了一夜的路而有些疲惫。匆匆给无一郎烧了个早饭,她就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小小的睡上一会。再不睡会儿,恐怕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就该把脸栽进饭碗里了。

望月初闭上了眼睛,沉睡的黑死牟睁开了眼睛。

从梦境的海洋里脱出,慢慢清醒过来的上弦之一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夫人才是真正值得提防的敌人。她是完全不一样的猎鬼人,更难测的对手。

梦不被时间束缚,他在梦中坠向过去的深海,逆流而上、回溯着“继国市”的一生。越是了解得深入,越是知道她的深不可测。

文明九年,朝仓家降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日后的越前军神-朝仓宗滴,另一个便是他日后的夫人——阿市。

他们都是聪明而有天赋的孩子,有人曾可惜阿市是个女孩,若她是以男儿身或许才能不下小太郎,日后一定能共同辅佐贞景一统越前、让朝仓彻底掌握整个越前国,甚至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代替足利来手握这份天下。

在阿市十四岁的时候,与她同龄的小太郎元服,元服名为太郎左卫门尉教景;日后,这个叫教景的年轻人会成为广为人知的朝仓宗滴。也是十四岁,阿市要出嫁了。

作为棋子和眼线被兄长定下了这样的婚约,作为越前守护代的长女,下嫁给地处相对偏僻、立场在斯波氏与朝仓氏之间左右摇摆着的继国氏。随随便便的嫁给一个小地方家族的儿子,这种事对阿市来说就像是被羞辱了一样,怎么会甘心呢?

阿市在最初听闻要下嫁时的表情并不悲伤,相反是默不作声的怒火。尽管只是十年不到的夫妻,继国严胜还是能从她看上去毫无波澜甚至不屑一顾的表情中窥出一二来。如果胸中怒火可以有温度,那世间一切早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吧。

像她这样高傲的武家千金,就算没有心生怨恨到将刀反过来对准就这样使她这样随意下嫁的朝仓氏,多少也会对继国氏产生怨恨的吧。阿市不会讨厌吗?她可曾讨厌过可以随便做出这样决定的兄长;憎恨过自己是女孩这件事本身;嫉妒过同样不是可以继承家业的长子、但却是男儿身的朝仓宗滴?

他们是掌权者,而她却是棋子。明明同样出色、同样恪守朝仓法则,为什么却命运截然不同呢?不管她付出怎样的努力,都追不上自己的兄长和小叔,不是吗?

恍惚间,当黑死牟再去看那时候只有十四岁的阿市时,他感觉那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他们相似而不同着。缘一有着他无法比拟的天赋,同胞弟弟的体贴如同悲悯垂怜,深深地刺痛着自己的骄傲;阿市有着不亚于贞景和宗滴的才华,但这样的才华,对她又有什么用呢?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也只是个会被拿去联姻的棋子,一个作为朝仓的眼线;就算有着那样不输宗滴的天赋,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

怎么会不怨恨?她在动身前往继国一族的领地前就列出了自己的未来规划。如果自己的丈夫是个值得期待的有才能的人,就辅佐他、将把她这样随随便便抛掉的朝仓踩在脚下,去争夺天下;如果只是个空有一具好皮囊的草包,只需架空他就好,留这绣花枕头一命也无妨;如果是才能和相貌都完全不入眼的人,就干脆杀了他,自己来夺取继国一族的大权。

她是这样的恨、这样的恼,以至于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下手绝不会有半刻的犹豫,光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阿市就带上了好几种。

可就是这样滔天的怒火,却在某一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被火把昏暗的亮光面前照亮的冬夜里与继国岩胜目光相撞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斑驳火光没来得及照清披坚执锐的继国家长子的轮廓,也没来得及让岩胜看清楚阿市的模样,但莫名其妙的,就是让这两人对彼此生出了小小的好感与十万分的好奇来。

或许那就是当初北条政子遇见源赖朝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吧,原本阿市被愤恨侵染的眼睛变得澄澈。

因为常年练剑而覆盖着厚茧的手被那柔软、温暖而干净的手掌牵着,他们也曾这样在庭间漫步。

“岩胜的手虽然干燥粗糙,但是有力而温暖,有着让人非常安心的温度。”她总是喜欢这样拉着自己的手。

在阿市十七岁的时候,宗胜出生。因为那年是虎年,干脆就叫他虎千代了。

二十三岁,走开了,再一次去追赶缘一的脚步。

她当时究竟是什么感受呢?黑死牟注视着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阿市,即使继国并非朝仓那样的大族,但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二十六岁,参与镇压朝仓景总叛乱。已经入主继国氏、并成为继国真正的支配者的阿市支持贞景成为朝仓氏第九代家督,并积极游说一度也欲参与叛乱的宗滴离开景总的阵营。在举兵前夜,宗滴背叛朝仓景总与景丰的联军,向贞景将计划全盘托出。同时,继国的援军与朝仓贞景的军队合流、夹击叛军,两军包围了举起反旗的景总、景丰,景丰被逼自杀,景总被流放加贺。

次年,被流放加贺的朝仓景总再度举兵,被逐渐崭露头角的宗滴镇压。同年,阿市代表继国与朝仓结为同盟。也是这一年,缘一回到继国族地,告知了她关于继国家的前任当主成为了鬼的事实。

三年后,阿市作为继国的女主人以雷霆般的手段迅速镇压了领地内所爆发的一向一揆运动,继续支持自己的母族,与率领朝仓军的宗滴合兵一处,于九头龙川河畔迎击侵攻越前的加贺、能登一揆大军三十万。实际也不过两万不到一些的人数,却还是成功的将拥有压倒性优势兵力的敌军击退。

等到她三十一岁了,虎千代元服,成了继国宗胜。十四岁的宗胜本来神似阿市的眉眼里慢慢透出了岩些许胜的样子,他本来脾气就像父亲,又不善言辞,被妹妹调侃得有些过了就皱起眉、撇着嘴不讲话了。可稍微被阿市一哄或者看着胜姬朝他撒个娇,宗胜便又不气了,本来一张漂亮的脸上就又挂上了平静温柔的笑容。

又过了一年,年纪轻轻就被放在了家主的位置上的宗胜决定逃离继国家。那年恰好远游的缘一路过继国一族的领地,他本好去悄悄探望一下阿市和岩胜的两个孩子。

和岩胜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宗胜也决定跟随缘一的脚步,成为猎鬼人;洗刷掉作为恶鬼之子、母亲和妹妹被抛弃以至于一度被他人轻视怠慢的耻辱。

宗胜苦笑着和阿市道歉,因为必须去。

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曾经的继国岩胜,那是让阿市没办法拒绝的笑容;就连一旁的缘一都有些怔愣。

难道这就是老天的旨意吗?

如果没能阻止严胜的离去,那至少,保护住他吧。

三十七岁,宗胜还是去世了。那孩子什么都没能留下,尸骨无存,他所有的遗物仅有一把断刀。与严胜情感不深、又怨缘一夺走哥哥的胜姬终于克制不住情绪失控,也因此埋下了与阿市决裂的种子。

在第二年,胜姬远嫁江户;她此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

……

阿市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继国,没有回朝仓。她与贞景的关系已经淡了很多,只有宗滴还时不时与她联系。

原本,宗胜作为继国未来的当主、母亲又是现任越前大名同父同母的妹妹,朝仓必然支持他上位;如果宗胜才能过人、将继国慢慢壮大,那联结姻亲、成为盟友也是。可就算他没有才能,那培养成依附于朝仓的傀儡也不错。届时,朝仓会是继国的靠山;而继国也会是朝仓的继国。

可是,他如今已经不在了。朝仓不需要一个在阿市死后便不再受控的继国,就如继国也不需要一个时时监视、限制他们的朝仓。

可尽管如此,心底怨恨的继国们也不敢动阿市一根头发。先不说在推翻那自从严胜走后便坐镇帘后的女魔头,单是看那几位被推举为家督、却在自认为大权在握、不再听话的继承人们的结局,便知道她的手段了。有人被家族的激进分子刺杀、有人被毒杀,有人打猎时坠马而死。

也有人试图起兵造反,可还来不及举起反旗,他们就因罪枭首。

看啊,这就是不听话的结果。

活下来的继国们看着高悬的头颅、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最后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臣服了。

谁会不畏惧这个女人呢?

再怎么翻腾,也不过在她鼓掌间。

从继国的夫人,变成了连名字都不敢被提起的“那位夫人”。

等到了弘治元年,宗滴为了想为朝仓永绝后患,再次征讨加贺国,奈何终于耐不住病魔侵蚀,在归国后去世。

在次年,阿市也闭上眼睛。

“早一点死,也不全是坏处呀。人也好、物也好,终究要化作一杯黄土的。如果能快快转生、再世为人,说不定我还能再见到他呢!”

在缘一听不到、只有继国严胜听得到的地方,他知道阿市的意思。

——如果能有来世,就是他们之间的私人问题了。

这次不会有家族利益、氏族纠葛横亘于他们之间,该秋后算账的秋后算账,该互诉衷肠的互诉衷肠。

继国严胜闭上眼睛,沉睡的望月初睁开眼睛。

等她醒来时,太阳西沉,夜幕即将降临。

很自然的,她也梦见了继国岩胜的一生。

月亮终究比不过太阳,就连它淡淡的光芒都是太阳给的。

若没有太阳,它便冰冷、无光。

又可笑,又可悲。

人为自己装上翅膀,向往自由、欲比肩太阳,

确实,这样是自由了,但也被太阳炙烤、烧焦,最后坠向大地。

这样挣扎着、徒劳着,试图留下些什么

但最终,注定一无所有的化作飞灰逝去;最后坠入地狱。

可谁不是下地狱的命呢?

鬼要吃人,手里血债累累;

难道她手上的血债就少了?

人啊,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杀人的。

多少次争斗中带着她的意思,有多少次暗杀是她的一念间的事?

若是把这些尸体堆积起来,恐怕远比黑死牟杀死的人多太多了。

大家谁不是血债累累呢?

最差不过下地狱而已。

大家都是战国之子,互相厮杀这么多年了。生就生在乱世地狱之中,对“地狱”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阿初望向外面慢慢升起的月轮。

她和岩胜谁都说服不了谁,都是拗直极了的人,恐怕不打上血淋淋的一架,事情绝对不会完的。

——如果能有幸遇见,他们就该像个战国人那样,亮出武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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