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玖抱着那个软乎乎的缘一“吸”了好一会儿,直到怀里的孩子脸红得快要滴血,身体也开始僵硬得像块木头,她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心情大好的时玖这才注意到,在榻榻米另一侧的矮柜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衣物。
那是一件做工极好的振袖和服。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战国时代,这样一件衣服,对于一个“旁系孤女”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厚礼。
时玖惊喜地走过去,手指轻轻抚过那丝滑的布料。
“这是给我的吗?”她回头看向站在门口还没缓过神的缘一。
缘一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听到问话,慢半拍地眨了眨眼,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并未完全褪去的羞涩:“嗯。是兄长……兄长大人让人送来的。”
“兄长?”时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继国严胜?”
缘一点点头,提到哥哥时,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并不明显的崇拜和黯然:“兄长说,既然来了继国家,就不能穿得太寒酸。这是……母亲以前准备给……给别人的,没有穿过。”
“哇,严胜人真好!”时玖开心地捧起衣服,转身就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淡紫色的绸缎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通透。
她几步走到缘一面前,毫无顾忌地拉起他那只还有些粗糙的小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可爱的缘一,这衣服太漂亮了!等我换上它,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哥哥?我一定要当面好好谢谢他。”
缘一低头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那只手温暖、柔软,和他满是茧子的手完全不同。
“好。”他乖巧地应了一声。
“那你先转过去哦,姐姐要换衣服啦。”时玖俏皮地眨了眨眼。
缘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触电般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时玖,双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裤缝边,站得笔直,甚至还自觉地往门口挪了两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时玖被他这副纯情的反应逗笑了,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粗布和服的腰带。
然而,三分钟后。
“那个……缘一啊……”
身后传来了时玖有些尴尬、又带着点求助意味的声音。
缘一背对着她,身体紧绷:“是。”
“我好像……高估我自己了。”时玖手里抓着那几根复杂的腰纽和带扬,看着身上松松垮垮、怎么也系不对称的和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在游戏里见过无数次和服,但真正上手操作那些繁琐的结和层层叠叠的领口,完全是两码事。
“这衣服的带子怎么这么多?系了这个那个又掉了……”时玖无奈地叹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道,“那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缘一能不能帮我一下?我把自己缠住了。”
缘一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在那个时代的礼教中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但听着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时玖苦恼的叹息,他最终还是慢慢地转过了身。
眼前的景象让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时玖身上披着那件紫藤色的和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因为刚才的一通乱系,腰带缠得乱七八糟,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凌乱美。
缘一迅速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的脸,迈着小步子走到她身后。
“失礼了。”
他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伸出小手,接过时玖手中纠缠在一起的腰带。
出乎时玖意料的是,这个看起来只会发呆的小男孩,动作竟然异常娴熟。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漂亮工整的“文库结”就成型了。
时玖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装束,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宽大的振袖在空中划出一道紫色的弧度,像是一朵盛开的紫藤花。
“天啊,缘一你也太厉害了吧!”时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双手捧住他的小脸,“你怎么会懂这些的?比我这个女孩子还会穿!”
缘一被迫抬起头,脸上那层刚消下去的红晕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了上来。他眼神游移,不敢直视时玖近在咫尺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
“因为……母亲身体不好。”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母亲经常晕倒,无法自己更衣。父亲和兄长都很忙……侍女有时候不在,我就……我就帮忙照顾母亲比较多。看得多了,就会了。”
时玖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瞬。
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在原著里,所有人都把他当做天之骄子、神选之子,却很少有人记得,在这个家里,他其实更像是一个隐形的仆人。
他守着生病的母亲,在这个偌大的、冰冷的宅院里,做着本该是侍女做的事情,以此来换取那一丁点生存的空间。
心里的怜惜再次泛滥成灾。
时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同情的目光,而是用一种极其笃定、极其赞赏的语气说道:
“缘一,你真的太棒了。”
她轻轻捏了捏缘一发烫的耳垂,柔声道:“能这样细心地照顾生病的母亲,这说明你是一个拥有大孝心、内心温柔又细腻的好孩子。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时玖凑近他的耳边,像是说着什么极其重要的预言:“而且啊,你有这么好的天赋,这么会照顾人。以后要是谁能嫁给你做妻子,那她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子。”
轰——
仿佛有一颗烟花在继国缘一的脑海里炸开。
妻……妻子?
对于一个七岁的、从未接触过异性的孩子来说,这个词汇太过遥远,又太过冲击。
缘一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突然蓄满了水汽。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那股汹涌的情感,再一次,比之前更用力地,一头扎进了时玖的怀里。
他紧紧抱着时玖的脖子,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身体微微颤抖。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种近乎窒息的拥抱,来回应这份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肯定。
时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任由他撒娇。
过了许久,等怀里的孩子情绪平复下来,时玖才笑着牵起他的手:“好啦,我们的小男子汉。现在,能带我去见见那位送衣服的好心兄长了吗?”
缘一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反手紧紧握住了时玖的手指。
……
穿过长长的木质回廊,庭院里的惊鹿发出“笃”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继国家的宅邸很大,大得让人感到压抑。
缘一牵着时玖的手,熟练地绕过那些可能会遇到严厉父亲的路线,来到了宅邸东侧的一处安静的院落。
“兄长就在那里。”缘一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一间门窗半开的书房。
时玖示意缘一噤声,然后两人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凑到了书房的窗边。
透过半开的窗棂,时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上弦之一”,此刻还是人类模样的继国严胜。
屋内点着昂贵的熏香,案几上一尘不染。
一个身穿深紫色纹付羽织的少年正端坐在案前。他和缘一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缘一像是一块未经雕琢、混在石头里的璞玉,那严胜就是已经被打磨得光彩夺目的宝石。
他握笔的姿势极其标准,脊背挺得笔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良好的教养和贵族子弟的矜持。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严谨而禁欲的线条。
现在的严胜就是一个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但绝对称得上“赏心悦目”的美少年。
她扒着窗框,忍不住凑到缘一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悄悄说道:
“呐,缘一。虽然我知道你们两个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缘一紧张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但是,”时玖的目光落在严胜那丝毫不乱的发髻上,感慨道,“你哥哥身上的贵公子味道真的很重诶。你看他写字的样子,感觉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好优雅。”
这并不是恭维,而是时玖的真实感受。相比于缘一那种野生野长的自然感,严胜身上确实有一种令人折服的秩序美。
听到这句话,缘一抓着时玖的手猛地收紧了。
他看向屋内的兄长,眼中没有丝毫的嫉妒,只有满满的孺慕之情和被认同的喜悦。
“嗯。”缘一重重地点头,声音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兄长确实很优秀。他是继国家的骄傲,也是我最憧憬的人。”
时玖看着缘一这副“兄控”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多好的两兄弟啊,为什么后来要自相残杀呢?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缘一的头顶,柔声说道:“你们两个都很好,都是上天赐予的宝物。严胜是优秀的继承人,缘一也是温柔的天才。”
说到这里,时玖犯了一个她自己并未察觉的错误——她下意识地用了一种“符合时代背景”的劝导方式:
“所以缘一也要好好学习哦。以后等你长大了,有了力量,就能成为哥哥的左膀右臂,一直帮助哥哥、支持哥哥了。毕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在时玖看来,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鼓励。
但在战国时代,在继国家这种等级森严的家族里,这句话无疑是在强调:严胜是主,缘一是辅。
缘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反而很高兴能有“帮助哥哥”的机会。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时玖:“我会的。我想成为能帮到兄长的武士。”
“真乖。”时玖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两人又偷偷看了一会儿,怕被发现,便手牵着手悄悄离开了。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书房里那个原本正在专心练字的少年,笔尖突然在宣纸上顿住了。
一滴浓墨顺着笔尖滴落,晕染开一片漆黑的墨渍,毁掉了那副原本完美的字帖。
继国严胜并没有抬头,但他握笔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习武之人的耳力本就比常人敏锐。刚才窗外那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严胜身上的贵公子味道很重。”
——“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优雅。”
——“他是继国家的骄傲。”
那些赞美之词,不是当面的阿谀奉承,而是背后的真心流露。
特别是那个女人最后说的那句话:“缘一以后要好好辅助哥哥。”
严胜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两人离去的背影。
“哼。”
严胜轻哼了一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放下毛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有褶皱的衣摆,眼神中闪过一丝决断。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严胜看着被墨汁毁掉的字帖,低声自语,“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优秀,未免也太无趣了。”
他转身推开书房的门,朝着父亲居所的方向走去。
他决定去做一件可能会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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