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曜特意将道袍调整成了千年前二人初见时的装束,他去掉眼镜,只着青袍,腰束玉带,脚下踩着芒鞋,长发束在脑后,只拿一根朴素的木簪挽起来。
眼前穿着西服的男人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身对他的属下说道:“那么,只要那个猎鬼人的头颅就好了。”
二鬼再次叩拜,随即消失。
鬼舞辻无惨又回过头来,继续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看,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鬼王走上前去,伸手扣住青年的脖颈,尖锐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刺进动脉,苏元曜毫不反抗,只微微眯起眼倚在他身上,似乎很是亲昵。
鬼之始祖注入了比刚刚让那个女人彻底化为灰烬还要多的血。
毫无反应,苏元曜甚至还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背,看上去颇为享受。
男人一时沉默下来,又抽出手,只盯着自己的指甲看。
“一千年前就试过的事,没必要再试一次了吧?”千年未见的故人勾起唇角,眼睛里全是笑意。
无惨仍说不出话,应该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到我,没有事情要说吗?”苏元曜又贴近了一些,鬼王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什么东西,苏元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
对面的青年轻轻笑起来。
“是跟您同样性质的东西。”
“……什么意思?”
苏元曜的姿态神情都懒散起来:“躺在病榻上的橘少爷想要的是什么,现在的鬼舞辻无惨想要的是什么,长生不死,永恒长存——我也想要这些,所以我们是同样的东西。”
男人想也不想,出声反驳:“开什么玩笑,我的血可对你——”
然后他意识到现在的青年跟自己一样,已经活到了一千年后,便硬生生止住声音。
苏元曜又笑起来,不知为何,无惨觉得那副样子十分欠收拾。
“你用了别的方法延长寿命,一直活到了现在?”他继续耐着性子问道。
“这不是很明显嘛,无惨大人,”人类的声音也懒洋洋的,还带着笑意,“否则我怎么会站在这里呢?”
鬼王又沉默下来。
下一秒,恶鬼毫无征兆地动了怒,他眼眸里的裂纹愈加扩散,嘴里露出尖牙:“为什么、在一千年后才出现?!还跟猎鬼人混到了一起——”
“哎呀哎呀,我要是说刚刚才办完自己的事,前几天才返回日本,您信这个话吗——”
苏元曜一把攥上鬼舞辻无惨的手,恶鬼感受到人类的触碰,瞳孔微微缩小,想也不想便一拳挥了过去,这个力度,把刚刚那个秃头男人击到了半空——
苏元曜若无其事地扣住了他的拳头,还有意无意地抚摸他的手背,仿佛是在安抚鬼王的怒气。
“……你现在是什么东西?”无惨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苏元曜挑起眉毛:“我?我当然还是人类——”
鬼之始祖眯起眼睛,到现在为止,他越来越感到不悦。
“苏元曜,一千年前你就骗了我,现在还打算来骗我吗?”男人的口气冷淡,话语中透出明显的不信任,“是不是鬼杀队的找上了你,让你来做些什么转移视线——”
对面的青年堪称大惊失色:“我跟鬼杀队没任何关系!”
“那你怎么跟那个戴太阳花札耳饰的小鬼混在一起?!”
“啊?”苏元曜挠了挠头,状甚无辜,“那个啊,我回来的时候正好落到了他们的选拔现场,就是那个时候碰上的炭治郎…他们那个选拔搞得跟我们宗门养蛊一样,我还以为是你搞出来的玩意儿呢。”
无惨不说话,似乎在评估这话的可信度。
“而且炭治郎戴的是缘一的耳饰吧,”青年又摸了摸下巴,“我跟你说,缘一他四百年就——”
他捅了篓子,这回轮到鬼之始祖大惊失色。
“你果然跟那帮猎鬼的是一伙的!”红眸恶鬼急速后撤,同时,一大堆长条形的触手口器从男人袖子和领口纷纷钻出来,径直朝人类方向袭击过去,几根带着尖牙利齿的触手咬歪了方向,一头钻进墙壁,留下几个被深深腐蚀的洞——
苏元曜灵活地闪来闪去,一边躲避,一边叫嚷:“等等!我是说缘一他四百年前就被鬼杀队赶出去了——”
红眸男人睬都不睬他,两人耳畔突兀地响起一声琵琶,人类那一方眼睁睁看着恶鬼投来一个憎恨恐惧兼有的目光,便踏进那扇骤然出现的门里不见了。
自己好像彻底搞砸了,苏元曜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童磨教的玩意儿完全不顶用啊。
不过,刚刚那是空间的法术吗,修士若有所思,回忆起从门这一侧看到的景色,隐约看到有大量灯火沉浮其间,想必面积十分广阔。
鬼舞辻手下还有这种人才……
卖炭少年将特制的信纸扎上鎹鸦的脚爪,漆黑的乌鸦一声不吭,直到它的主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窗口,这只鎹鸦才嘎嘎叫了两声,拍打着翅膀飞出了这幢隐藏在血鬼术之下的宅邸。
“希望支援尽快赶到,”炭治郎望着已融入茫茫夜色的鎹鸦,神色越发忧愁,“元曜先生能够平安无事……”
“这是不可能的吧,”较为年轻的那个鬼抄着手站在一旁,全程旁观了鬼杀队的传信方式,“你最好抱着那家伙已经死掉的想法,之后才不会大失所望。”
炭治郎不说话,正坐在榻榻米上的女人不动声色地看了愈史郎一眼,年轻的鬼立刻收了声,规规矩矩坐到了女子身后。
不过,愈史郎说的也是事实,珠世垂下眼,除了那位大人,其他人对上那个男人,就绝不可能平安无事。
那个自我介绍叫做“苏元曜”的年轻人竟然没有跟过来,还一个人去找鬼舞辻无惨,是我的感觉错了吗……
初见时那个青年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以及似笑非笑的目光,都让珠世非常不舒服,本打算在这之后用血鬼术加以确认的,但对方似乎有意避开自己,她也无可奈何。
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惶惶不安的少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虽然先前已做过简短的介绍了,但我想你一定还有很多疑惑,”珠世将手放在胸口,“我是在大约五百年前被鬼舞辻无惨变成的鬼,然后在大约四百年前,脱离了那个男人的控制。”
她的目光落在炭治郎斑纹似的疤痕和太阳花札耳饰上。
珠世小姐也脱离了控制,这么说来,不是所有鬼都受鬼舞辻无惨操纵……!
“然后,愈史郎是我主动让他变成鬼的,这两百年来,也只成功了他一个而已,”女人继续缓缓讲述,“请不要误会,我是医生,对自己的身体也做过调整,现在我和愈史郎都只需要少量的人类血液就能活下去…”
还能够做到这种事吗!
“珠世小姐!”市松和服的少年向前倾身,“有没有让鬼变回人类的……”
“不准随随便便靠近珠世小姐,你这小鬼!”年轻的鬼一巴掌拍上炭治郎的肩膀,鬼杀队员当即人仰马翻,整个人向后倒在榻榻米上。
“愈史郎,”女人说话的神情和口气都严厉起来,“不准对这个少年动粗,要是再动他一下,我绝对不原谅你!”
她更像是家族中的长辈,但显然愈史郎就吃这一套,少年快速坐好:“好的,珠世小姐!”
看表情,大概心里还在想珠世小姐今天好美丽。
珠世微微叹了口气,她回望向炭治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是存在的,”她说,“让鬼变成人的方法。”
炭治郎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那么,祢豆子也——”
嘴里叼着竹筒、发上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少女无辜望过来,她对她的名字有反应,但也仅限于有反应。
“如果说我们将鬼舞辻无惨的血液看作是‘传染源’的话,那就一定有药物和疗法能够将其痊愈,”女人不动声色,将那个男人比作疾病的源头,的确很符合她的作风,“所以我们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炭治郎。”
“其一是,希望你能同意让我研究祢豆子的血液,”珠世看了看榻上的少女,神色缓和了一点,“按照你的说法,你的妹妹昏迷了两年,醒来便一直保持这个状态,这是绝无仅有的状况,这么长时间没有进食的鬼,毫无疑问都会陷入狂暴化状态。”
“元曜先生也说祢豆子很有当鬼的天分,”炭治郎喃喃自语,“他说,祢豆子找回了一部分本性,才能摆脱只知道杀戮和毁灭的状态……我听的也不是很懂。”
当鬼的天分吗,那个年轻人这么说啊……
珠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第二个请求是,我需要更多鬼舞辻无惨的血液。”
“请不要误会,”她看着少年的表情,笑了起来,“不是让你直接找他取血的意思,所有的鬼体内都含有鬼舞辻的血,只是浓度不同而已,含有他血液越多的鬼,也就越强,最强的十二个鬼甚至被他冠上‘十二鬼月’的名头……”
“我明白了,”坐在对面的少年露出“一切就交给我吧”这种让人安心的笑容,“要是珠世小姐真的可以研制出让鬼变成人的特效药,那就不仅是祢豆子,也有许多人也可以得救的吧?”
他目光明澈坦荡,太阳图案的花札耳饰在耳边轻轻摇曳。
珠世的目光也带上一丝笑意。
“…说起来,炭治郎,”她似乎是闲话家常,“你戴的耳饰是从哪里得到的?跟我以前见过的一位大人的耳饰图案一模一样呢。”
“诶,珠世小姐你也很在意这个吗?”炭治郎捏起那两片非金非木的薄片,制造此物的工匠是用向四周均匀四射的赤色直线来指代日光,整个耳饰历久弥新,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已经很久了……”
“还有人问过你这个耳饰吗?”
“没错,元曜先生说他的朋友也戴着同样图案的耳饰,他还问我这个图案是不是在日本很流行,我说我也不知道…”
“炭治郎,”女人坐直了身体,神情颇为严肃,“你知道元曜先生的朋友叫什么吗?——这是很重要的事,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好像听他讲过一次,”市松羽织的少年回忆起初见的月夜,“是叫做缘一什么的吧……”
他面前的女人脚趾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动摇,就算是知道鬼舞辻无惨刚刚跟自己擦肩而过,她都没有这么动摇。
但最终,珠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目镇定:“我说的那位大人就是叫做缘一。”
“啊,就是同一个人吧!”炭治郎眼神发亮,“还真是有缘——”
“我见过的那位大人已经是四百年前的人物了,”珠世说道,“就是靠他,我才能脱离鬼舞辻无惨的控制——但缘一大人并不是鬼,他现在早就去世了。”
炭治郎眨了眨眼睛。
“那就应该是同名的人,”少年斩钉截铁,“这个图案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的花纹,有人挂同样图案的耳饰,也是理所当然的。”
珠世微微苦笑起来。
这孩子还真是过于信任别人,但要不是这样,自己也不会把他带进愈史郎【目隐】的范围了……
“那家伙确实没有鬼的气息…”她垂下眼睑,凝神思考。
炭治郎领会了珠世话语里未尽的意味,少年莫名焦急起来:“元曜先生能在太阳底下站着,我看见了的!”
“是这样吗…”
有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朝血鬼术笼罩的宅邸方向呼啸而来。
“快趴下!”愈史郎一把抱住尚在思考的珠世小姐,唯一一个猎鬼人在这几秒前就有所感应,但仍没办法及时应对,眼睁睁看着一个圆滚滚的球状物体砸穿了墙壁,几秒之内,就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来回弹跳了好几十下——
愈史郎当即被砸中脑袋,年轻的鬼自肩膀以上当场化成了一滩污血,珠世强行揽过少年的腰,要把他往屋内拖——
鬼的气息停滞了一下。
“怎么回事,矢琶羽,”这是少女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不满,“这才刚刚找到戴花札耳饰的猎鬼人,你就不想玩了吗?”
然后是另一个鬼的声音,他听上去有些无奈:“这也不是我的意志,朱纱丸,你应该也听到了吧,那位大人下的命令……”
是鬼!炭治郎举起日轮刀,面向那个被线球砸出来的大洞,他只看到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站在烟尘中,好像正在确认着什么。
这个气味,和之前碰到过的鬼完全不同…是说他们更强吗?光是吸进肺里就觉得沉重!
烟尘渐渐散去,那个短发少女看了他一眼,笑容尖尖地露出虎牙。
“算你运气好,”她如此说道,“那位大人改变了主意,决定让我们先去对付另一个…那就等到这之后,再来收割你的头颅吧!”
她和身旁的少年果断转身,毫不停歇地离开了这条街道。
这两个鬼的行动有如玩闹,找到了猎物的藏身之地,却又毫不恋战,说撤退便撤退了。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愈史郎的头颅伴随着噗嗤声又从肩头逐渐生长出来,等到嘴一形成,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嚷嚷,“而且,珠世大人!我之前就说过吧?劝你不要主动接触猎鬼人!我的术,还远算不上完美!这样下去迟早都会被鬼舞辻无惨发现的!”
女人只垂下头,不说话。
“他们说是接到了别的命令……”炭治郎看着那个少女模样的鬼留下来的线球,用刀拨了拨,线球里面便发出铃铛的响动,“鬼舞辻无惨因为什么事这么着急?”
地面微微震颤了一下,对于日本人而言,这只是司空见惯的小型地震,但房间内的三人霎时间都脸色大变。
“有好浓的鬼的气味!”炭治郎脱口而出,“怎么——”
珠世双唇连同面色都是惨白的:“鬼舞辻无惨这个男人,把这一带的鬼都召集起来了!他是要做什么——”
黑暗隐隐骚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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