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里是宫殿,是因为整座建筑显然是为高处的玉座设计,两侧台阶垂拱而下,连接到似玉似冰的地面,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竟都是透明的,外界更是波光粼粼,水光透过墙壁映射进来,看得魇梦头晕目眩。
宫殿内大半陈设都是用跟墙面同样的材料制作而成,器具玲珑剔透,晶莹动人,其中点缀着五色珊瑚和白色细沙,只是现在这里显然已有人大闹过一场,玉座相连的台阶刀斫斧刻,断裂成了好几截,大半器具已然损毁,点点碎片混在白沙中闪闪发光。
梦境的主人此刻就站在宫殿当中,这回他双脚悬空,衣带长发上下翻飞,再配上那张脸,简直烨然若神人。
年轻人笑起来:“什么,在梦境里面实力限制就解除了吗,还真是有趣。”
魇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应该说,鬼的脑子已经当机,只能看着眼前的景象,却无法理解这个景象的含义。
人类青年身旁还立着另一个男人,他同样站在半空中,这个男人面无表情,脸上有着宛若被烧灼过的斑纹,赤色的马尾在脑后飘来荡去。
总觉得有点眼熟,魇梦用当机的大脑艰难想到,这一个也是无惨大人记忆里的人物吗……
宫殿大门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霎时间水流涌动,埋在白色细沙中的器物碎片又漂荡起来。
魇梦这才意识到这个梦境的场合是在“水底”。
下一秒,门被撞开了,从门外把脑袋塞进来的俨然是只似蛟似龙的怪物,它头生鹿角,一双明黄瞳眸就比人的整个身子都还大,此刻这怪物正怒视着殿内的人,下一秒就要张嘴咬来——
“左右不过是只畜生,”青年笑起来,他抄起手中的剑,那把剑此刻莹莹生辉,剑气飘荡,“哥,咱们再杀他一次——”
男人回眸看了青年一眼,然后微微点头。
连这个男人也无法操控!魇梦疯狂运转着血鬼术,这个梦境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一白一青两道剑光首先劈上了蛟龙的眸子,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焚天烈焰,魇梦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在那只怪物的嘶声痛鸣中脱离了梦境——
恶鬼回到人潮熙攘的街道上,灯光明亮,夜风和熙,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境。
没错,只是场梦境——
人类青年站在街道对面,正隔着人群遥遥望向自己这边,他若无其事抄着手,那双眼眸纯黑无光。
刚刚真的有把他拖进梦境吗?下弦之壹茫然想到,该不会进梦的人是我?!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青年勾起嘴角,踏前一步。
“好玩吗?还玩吗?”
他轻声询问,话语顺着风遥遥地递到了自己耳边。
这一回魇梦彻底将鬼之始祖的命令抛之脑后,他转过身,不顾一切地开始逃跑,比起被这怪物吓死,也许葬身鬼王腹中还算是个比较好的死法。
苏元曜有些遗憾地凝视了一眼燕尾服男人逃跑的背影,到底没有追上去。
这一个还算是像些样子,但也还是很不够看,他琢磨着,一只手抚摸自己下巴,算了,比起这些杂碎中的杂碎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苏元曜转过身,他正面朝着一条没有安置路灯的狭窄街巷,因为走出了最为繁华的商业街,这附近的人群已渐渐稀疏起来。
人类能看见的地方,已有几十双底部遍布了裂纹的眼睛贪婪注视着他,还有丝丝涎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动静。
青年挑起嘴角,下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带劲的状况。
晚间电车,仅有一列的电车车厢在黑暗中匀速行驶,两根电缆与车顶的导线相连,车头射出的灯光仅能照出一个车身的路面,话虽如此,在预定轨线上的电车并不会遭遇什么交通意外。
车厢内灯光惨白又微弱,但晚归的会社员工并不需要什么灯光,他们要么把头埋在皮包上,要么昏昏欲睡扶着栏杆,心里只盼望着赶紧到家洗漱上床,明日还照常要出工呢。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很明显地砸在了车厢顶部,然后那个东西又砰砰往前跳了两步——这就像是一个人踩在上面,跳来跳去的动静。
脚步声下方的乘客抬头观望车顶,他当然看不出什么,随即车窗边凝视窗外的学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因为她正好看见一个身影贴着黑暗的车窗,在自己眼前落下,电车几乎是立刻就抛下了他,人影一闪而过,当即融入黑暗中。
要叫人来帮忙吗,少女心里盘旋着这个想法,但她还未下决定,便听见车厢内其他人惊叫起来。
如果说刚刚车顶上的动静还算是零星脚步,那现在在车厢上方不断击打的动静俨然密集如雨点,这下刚刚没有注意到的乘客也开始抬头看车顶,而电车两侧的人则凑到车窗跟前,努力瞪大双眼,要看清那些接二连三跃进黑暗中的是什么东西——
“那些是什么!?”有人失声叫喊。
“得通知警察——”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电车售票员不得不站起身安抚乱哄哄的乘客,“马上就到下一站了,请大家站好坐好,不要走动——”
这一辆只能照出前路的小小电车到底也没搞明白在夜色中撞上来的是什么东西,公司的人在白日登上车顶进行检修,他发现了大量凹凸不平的坑坑洼洼,人们实在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会把金属车身撞出这么多洞,最终只在检修报告里草草记上一笔:因不明原因损坏。
此事便成为日本无数都市传说之一。
另外一边,正有两个穿着黑色制服、提着灯笼的鬼杀队员走在路上,走在前方的少年长着一副一看就让人记不住的平常相貌,后面的少年则是粗发硬眉,一看就知道不好相与。
“别再摆出那张脸了,狯岳,”前方的人回过头来,看他的后辈,“我都跟你说过了,使用水之呼吸的队伍规矩就是这样!柱也是要夜巡的!”
狯岳沉默了几秒钟,才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村田有些忧心地看着这个新人——虽说他转到自己这支小队来已有一个月之久,但狯岳显然还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自己最先几次搭话都被少年主动无视,要不是村田锲而不舍,他相信对方到现在还不会搭理任何人。
也不能怪他,毕竟都出了那种事,村田叹了口气,不仅是同队的人都死光了,幸存者甚至还被怀疑与鬼有勾结,要不是富冈说没问题,自己大概也会起疑……
年长的那份决定挑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说起来,狯岳你的师弟最近通过了选拔是吧?”村田放慢速度,走到跟同伴齐平的地方,“怎么样,下次出任务带带他吧?这样雷之呼吸的使用者也能组成新的队伍。”
狯岳的神情更冷硬了一点。
“别开玩笑了,”他口气生硬,“谁会管那种废物?他死了最好。”
“这样说也太过——等等,你快看那边!”
远处的房顶烟尘滚滚,鬼杀队队员勉强能够辨认出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人类青年,他身姿轻捷,灵活无匹,一脚点在一片瓦上便能轻盈地腾飞至下一个房顶,缀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杀气腾腾又奇形怪状的家伙,他们流着涎水,甩着凸出来的肢体、利爪或舌头,拼了命地往前够那个青年的衣袍——
“鬼怎么会集体活动——”粗发硬眉的少年脱口而出。
“不是管那些事的时候了,快叫支援!”村田从腰侧的包里掏出布条和炭笔,他满头大汗地在布条上歪歪扭扭写下紧急状况的联络暗号,又将布条缠上鎹鸦的脚爪,“去找这附近的柱!这个状况,我们这些一般队员是应付不了的!”
鎹鸦嘎嘎叫了两声,便盘旋着起飞,两人这才回过头来,但远处的房顶俨然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烟尘飞灰。
“是被逮到了吗?!死了没有?”村田忧心忡忡地问道,同时眯起双目仔细查看那边的状况。
“不,”他的同伴显然眼力要好一些,狯岳也同样地觑起双眼,神情凝重,“是跑到更前面的地方去了。”
这一队鬼追人进入他们视野的时候整体还在左侧,但只是寄出一封信的功夫,青年就跑到了视线范围的右侧,眼见着就快跑没影儿了。
两个少年都按住刀柄,向着那个方向开始奔跑。
至少得派上一点用场——
苏元曜一脚踹开一个拖着长长舌头主动上前的家伙,这只鬼完全不在他的审美点上,他看了一眼,脚就莫名发痒,下一秒那只长舌鬼便感到脸上一阵剧痛,他追杀的人类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舌头踹进了自个儿的喉咙,恶鬼顶着脸上斗大一枚鞋印,从房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人类毫不停歇,一边往前奔走,一边竟然还抽出手来,作势拢了拢飘来荡去的衣袖和长发。
“小气,我还没开始说你坏话呢!”
苏元曜知道鬼之始祖肯定在看这边的动静,他往后吼了这么一嗓子,鬼群滞了一瞬,才又继续追赶。
“一千年了!你都搞了些什么?!杀人全家不晓得赶尽杀绝!还敢留下活口造鬼?!造出来的鬼也全都是这些杂碎!我随便在外面走走,十个里面就有八个想要你的命!”
鬼群追他的势头隐隐更大了一些,他能看见为首几只鬼血管爆裂的眼珠,还有他们呼哧呼哧、口腔里呼出的腥气——
得来个杀鸡儆猴,苏元曜的眼神冷下来,不动点真格的,这群杂碎还真把我当成随意揉捏的面团儿了。
他转过身来,开始倒退着在房顶上奔走,即使如此,青年的速度仍旧没有放慢,很有几个鬼看得眼睛突出,眉毛乱跳。
心魔修士首先对着队伍里为首的鬼发问。
“你吃了几个人?”他声音和蔼,态度尚算亲切。
跑在最前方的是这些鬼里速度最快的一只,他的四肢强健有力,比一般鬼更加坚韧的爪子可以抓住任何地形飞奔,恶鬼伏下身来奔跑,速度堪比草原上的猎豹。
但这只鬼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伸头过来,在自己四周嗅了一嗅,随即勃然大怒:“一闻就知道了——才吃了两三个人的家伙也好意思叫鬼吗?!滚回去重新学过再上岗啦!”
他故技重施,一脚踹在身形如同猎豹的恶鬼头骨上,男人痛叫一声,往后倒去,这只鬼带翻了好几个同伴,十几根四肢裹挟着触手稀里哗啦地从房顶上滚下去,这景象实在很稀奇,很有不少鬼忍不住回头打量。
苏元曜又和蔼地看向下一个冲到自己跟前来的鬼。
这只头颅硕大粗壮到显出脖颈过分细瘦的鬼咽了口口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打头阵。
“你平时一天花多长时间来找青色彼岸花?”
看样子这只鬼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他刹时间瞠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看就知道了!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找花上的!这种家伙有什么必要留着吃白饭!”
人类一把攥过大头鬼的脖子,单手掐握上去,随着一阵鬼哭狼嚎,这只鬼的头被他硬生生拔了出来,又像个炮弹似的击进鬼群,引起同伴同样的一阵鬼哭狼嚎。
已经很有不少脑筋还保留了正常功能的鬼越跑越慢,有几个甚至还开始琢磨如何在鬼王的监视下不动声色撤退。
这一看就是无惨大人给鬼安排的钓鱼任务,不能遭这个冤枉……
最前方的人类终于停下脚步。
第三个当头的鬼人首蛇身,因为她是从脖子以下变成蛇的,连手臂都没有,整体视觉效果十分惊悚。
蛇鬼看见人类不再奔跑,心头本能的一喜。
到底还是个人类,这就跑不动了?我来切下他的头好了,到时候无惨大人一定会赐予我更多的血液……
她喜滋滋的,就要合身扑上去,同时也感应到身后的同僚都在脚下用力,显然也要跟在后头捞点汤喝,蛇女霎时大急,想也不想,蛇尾敲碎一片瓦,一个用力,就要缠上人类,将他的颅骨脊椎活活勒碎——
她看见近在咫尺的人类眼睛,那双眸子比大多数鬼的瞳孔都要纯黑无光,自己忽然生起了非常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人类的手硬生生抠进自己脸部,恶鬼的双眼眼窝霎时稀烂,鬼的颅骨在他手上好像成了个球,西洋传来的保龄球游戏,似乎就是这个玩法——
蛇鬼在剧痛之中感应到自己被“拿”了起来,下一刻,她开始在空中一圈圈地打转,足有十来米长的蛇身蛇尾在这期间抽中了大量惨嚎着的同类,她被足足抡了好几十圈,直到四周净空,自己才被砰的一声甩下了屋顶。
这只鬼模糊中还听见青年一个劲的嚷嚷,主要内容是责骂自己这幅尊容有多不尊重女娲娘娘,以及这种程度的杂兵来一千个都没用,还是得赶紧让能动真格的上场…
这只鬼第一次诞生了同伴爱这种情绪,她此刻非常盼望十二鬼月赶紧过来,且最好是上弦,那个嘴欠的青年多一刻钟不被吃她就多一刻钟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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