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在树林间回荡了整个晚上的撕扯和咀嚼血肉的声音此刻已经彻底消失,间或能听到头一天幸存者的呻吟和喘息,或是步履蹒跚地走到溪边取水的动静,随着日光洒进丛林,人类终于占据了主场。
要不要去干掉几个躲起来的鬼呢,苏元曜思考到,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这是选拔测试,自己的出现已经够逆天了,不能影响到最终结果,搞得当鬼的一代不如一代。
不过,果然还是没有克服阳光吗,青年抬眼看了看有些刺目的日光,一千年都没有找到青色彼岸花啊,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苏元曜捏了捏袖子,这是他从游仙宫捡漏买下的折扣版“袖中乾坤”,即使如此那也是一大笔灵石,平日里全幅身家都塞在里面,内部书架上正放了一包青色彼岸花种,这是他千年前跑路时整包揣走的。
千年前的种子还能开吗,苏元曜一边琢磨,一边走到一个被条条藤蔓遮住的洞口,这里着实是个躲藏的好地方,看痕迹,鬼和人都没有在这里停留。
然后他一脚踩上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哇哦哦哦!”那个物体从厚厚的落叶下弹了起来,“鬼大爷!不要吃我!我还没有结婚!”
我去,还以为是欢喜宗在这儿下陷阱逮炉鼎,差一点就劈下去了……
青年清了清嗓门,攥住剑柄的手若无其事地放下来,走到那个瑟瑟发抖的黄发少年跟前:“白天鬼是没办法出来的。”
黄发少年打的摆子停下了,抬起一张糊满了泪水涎水的脸:“对、对哦,我都忘记这一点了。”
接着他的神色立刻警惕起来:“你是来干嘛的?想分饭团和水吗?这可是我拼死去取的水,我也没有多余的给你!”
“我刚刚吃饱,还不用那些东西,”苏元曜跨过他,径直走到山洞深处,找了块干净地面坐下,“你自己吃就是了。”
黄发少年的神色更加不爽了,语气还带着溜溜的酸意,手指指着青年的脸:“喂,你这家伙长相还蛮好的嘛!像你这种小白脸也要来参加选拔吗?”
苏元曜笑起来:“没办法,先前做过承诺,必须要走这一趟。”
“太好了!老天爷是公平的!”
少年握了握拳,随即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是情人的缘故是吧?被女人骗了钱?不得不找个工资高的活计还债?”
“唔,这个——”
黄发少年露出一脸苦相:“我就是啊!被女人骗得倾家荡产!她卷了钱跑掉了,留下我应付那帮讨债的——”
苏元曜莫名感觉有些心虚:“这么说起来也没错啦,但我才是骗人的那一方…”
“唔喝!你这个小白脸还真有种啊!”黄发少年向后歪倒,也坐到地上,嘴里啧啧感叹,“算了,到这里来,也算是你的报应!——你学的是哪种呼吸法?”
“呼吸法?”苏元曜想了想,“哦哦,就是缘一用的那一套吧,他用的是日之呼吸,但跟我非常不合,我擅长的是另外两种——”
“什么日之呼吸,听都没有听过!”黄发少年嫌弃地摆了摆手,同时又有点得意地挺起胸膛,“还是我们这一门的雷之呼吸最强!我跟你说,我的师兄早就通过选拔了,现在已经是庚级队员——”话说到一半,他又垂头丧气起来,“唉!这次我要是过不了一定会被爷爷砍死的!”
你过不了就已经死了……
话虽如此,青年仍然回答:“你师兄过了?那你跟他取取经嘛,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的选拔。”
呃,自己好像被狠狠瞪了一眼。
黄发少年随即又委顿下来,一声不吭地低头玩手指。
看样子跟他那个师兄关系不好,苏元曜如此推断。
黄发少年玩了一阵手指,又摸摸自己还未沾血的刀,这才抬起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白天你可以待在这里,但是入夜了就要赶紧走哦!两个人的气味太浓了,鬼会找上门的!”
“哦,那个啊,你不用担心,”苏元曜露出笑容,“我把他们都杀了不就行了?”
我妻善逸眯起眼睛,把这个可疑的青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腰间的确挂着武器,看上去确实很强的模样……可别只是个嘴上说说的小白脸!
黑夜降临。
山洞门口散落着四五具残缺不全的扭曲鬼躯,这些残肢也正在渐渐化为飞灰。
“哥!我的亲哥!元曜哥哥!”善逸已经从缩成一团想要逃跑的状态进化到主动献出自己的伙食,“你要吃饭团吗!我瞒着老头子,偷偷往里面包了鲑鱼进去——”
苏元曜只觉得这个动静堪比刚刚站在山洞前桀桀怪笑的恶鬼,他伸手接过饭团,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开始咀嚼。
“善逸啊,说起来,你知道要怎么跟以前的对象复合吗——”
黄发少年又开始泪奔。
“为什么要问我啊!我的女人已经抛下我跑掉了啊!”
“说得也是,你是被骗的那个…”苏元曜摸着下巴,径自沉吟,“那骗你的女人跑回来,你要怎样才能原谅她?”
黄发少年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了。
“她回来了就可以啊!骗不骗什么的都无所谓,我会老老实实赚钱把债还上的!”
这家伙,底线低到根本没有,不能拿他做参考……
这一带的鬼似乎也都发觉了山洞里的两人很不好搞,信誓旦旦要过去吃到人肉的家伙统统有去无回,他们便也悄悄改换了方向,去找受了伤或者更弱的猎物下手去了。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
对,内界只有一个月亮的,苏元曜这样想着,他在外面待了一千年,已经习惯了在夜晚看到一颗颗大如风灯的星斗,在某个特定时节,星辰更是能照彻得整个夜晚如同白昼,银白光辉铺天盖地,实在是别样的美景。
但里面这一个月亮,也别有一番风味,要是再配上灵田里种的水脆黄瓜和新鲜的蛟龙眼肉,就能同三五好友一起消磨掉整个夜晚。
我妻善逸不安地动弹了一下,山洞里算得上阴冷,又只有身上的和式衣袴御寒,少年睡得不算安稳,他迷迷糊糊扭了扭头,正看见青年端坐在洞口,凝神瞧那一轮弯月,少年心中一动,不禁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
“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会有一群女人倒贴的,”少年话语里还带着浓厚的睡意,“过去的人就让她过去了吧。”
青年自然微笑起来,回头看他,口气懒散:“哎呀,我可是很专一的。”
善逸起了一点兴趣,半挣扎着爬起来,还打着哈欠:“元曜哥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想必一定是大和抚子那种类型,温柔又善解人意,泪眼汪汪地看着意中人参加选拔,发誓自己一定会等待他回来——
“脾气暴躁又不听人说话,有几次还想把我弄死,除了漂亮基本没别的优点,”苏元曜叹了口气,神情还有些陶醉,“但我就是喜欢这一套…”
……什么人啊这是。
话虽如此,少年仍搜肠刮肚,艰难地捧出赞美词汇:“不愧是元曜哥,眼光很特别嘛!”
“是嘛,缘一他很笃定我眼睛有毛病的。”苏元曜挠挠头发,又傻乎乎地笑起来,现在的青年跟半刻钟前那个望着月亮似仙似幻的神仙中人没任何关系。
善逸翻了个白眼,自动倒下去,又睡着了。
七天一晃就过,顶着茅草似的黄色头发少年看着第八日的日出热泪盈眶:“我们做到了!我们熬过来了!我们可以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出去了!”
吃了七天饭团和恶鬼魂魄的年轻人咂咂嘴,感觉还有点意犹未尽。
鲑鱼饭团还挺好吃。
两人一边下山,一边看着通过选拔的孩子陆续从藏身处出来,他们大都很狼狈,衣衫脏污,身体上也有伤痕,只有少数几个毫发无损。
“说起来,善逸,你知道出去后要怎样才能找到鬼舞辻无惨吗?”苏元曜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至今还没人回答他。
黄发少年的反应大大出乎他意料。
“合着你也是个来寻仇的疯子吗?!我才不想跟鬼对上!”善逸的喊声在山中回荡,好几个孩子都投来了不善的目光,“更不要说跟最强的那只鬼对上了——告诉你!出去之后我就跑路——”
苏元曜眨了眨眼睛。
“诶,这里不是选人来当鬼的地方嘛?”
黄发少年看上去更加惊恐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两人身侧,一个头顶是野猪的家伙手里挥舞着两把破刀,哈哈大笑地向山下飞奔而去。
“你看,”苏元曜郑重指向那个身影,“那家伙正因为刚变成鬼兴奋得要死呢。”
善逸的表情完全是麻木的。
一个二个的,全都是些神经病,真是受不了,出去之后就回老头子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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