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街区灯光明亮。
每家店铺的窗口都像是有满溢的光晕朝外倾洒,从两侧照亮中间的街道,也将其中的人笼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時雨披着羽织,在街上环胸而立,身后长发随风飞扬,而那双青眸里含着静静的光。
她没有站在光的中心,却依旧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善逸瘫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面前环胸笑得明艳的白发女子,心底蓦然涌上一股热流,注视着時雨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点亮。
他眨眨眼,重复了刚才她的话:“......用赌的?”
時雨微笑,点头:“用赌的。”
......好厉害!
善逸不明觉厉。
难道说除了身手高超以外,连赌博的技术都精妙绝伦?!并且虽然已经讲过了,但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想要感慨一番真的是大美女!!
这,这是什么神仙姐姐?!!
人一放松下来,思想就容易飘,虽说善逸这段时间里一直表现得沉默寡言,脸上也时常阴云满面,但那都是因为受骗欠下了债务,所以才总是闷闷不乐。
而平时的他其实性子称得上一句活泼......不,这么说有些不太准确,还是用“癫”来描述比较合适。
就是精神状态比较癫狂,一遇到点什么刺激反应就会过度。
像是一言不发地在心里自我贬低碎碎念啦,在街上一遇到好看的小姐姐就想来场激情的表白啦,如此这般荒唐的事情层出不穷,给他人、也时常给他自己带来麻烦。
若非遭遇了被骗负债这件事,否则以時雨的相貌条件,在被看到的第一眼就会被善逸当场来个滑跪求婚。
而现在,他看到時雨三两下就摆平了前来算账的打手,又听她说要将自己赎下来,接二连三的冲击令心脏“砰砰”跳起,浑身血液都兴奋得上涌,大脑神经轻车熟路地就调出了应对之策——
“请嫁......”
時雨笑得一脸和善:“再敢说就揍你。”
“咿!!”
善逸被对方身上突然升起的黑气吓到,瘫在地上挂着眼泪瑟瑟发抖。
時雨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善逸的发顶。
随后一声招呼都不打,狠狠给他头上来了一拳!
被打的地方立刻肿起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鼓包,善逸当场发出骇人的嚎叫!
“嗷嗷嗷!!!”
在男孩捂着脑袋的哀嚎声中,時雨收回拳头,笑容也淡了下去,平静开口道:“这一拳就当是做示范了,今后要是再搞出这种无厘头的事,我还会揍你,而且力度只会一次比一次狠。”
“一旦超过三次,我便会视你为无可救药,以后也不会再管你。”
“算上骗你的女孩和我,你还有一次机会。”
随着她的话,善逸哭声逐渐小了下去,似乎是知道自己错了,垂着头不敢看她,只有身体还在因为憋着哭嗝时不时一抽。
“......”
時雨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脖子。
她大概能看出对方的很多行为模式,都是在长期的错误认知下形成的。
这些认知既有对社会的,也有对自我的,因为不认可自己,所以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而情绪累积至爆发于外,就是各种旁人看不懂的操作。
除了身上的债务,这孩子的心理状况也是个大问题,然而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还是不要对他太凶了,慢慢来吧。
想到这儿,時雨缓和了脸色,低头看一眼小声抽泣的善逸,对他清了清嗓:“咳咳。”
见男孩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过来,時雨闭眼发出一声叹息,像是拿他没办法一样摇了摇头,随即平复了神色,问他:
“别苦着脸了,知道为什么留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吗?”
善逸抽抽鼻子,迟疑道:“......是为了让我不变得无可救药?”
“错了!”
善逸又开始哆嗦。
“是为了让你好好斟酌心意,把最后一次机会留给真正认为对的人啊。”
時雨皱着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教育道:“虽然满嘴说着结婚结婚,但你真的对那些女孩子心动吗?还是说只是因为觉得人家好看?愿意对你笑?”
“在承诺认真对待他人之前,你要先做到能认真对待自己,别总觉得低人一等,真正在乎你的人是不会舍得看你端茶倒水跑东跑西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顿了顿,脸色变得严肃:
“况且我已经有人求婚了,你来得太迟,不纳入考虑。”
“诶诶诶?!”
原本耷拉着脑袋听训的善逸猛然抬头,瞪大了眼,被这句话内含的意思惊到跳起来:“姐姐你已经答应别人的求婚了吗?!”
時雨:“......”
時雨陷入可疑的沉默。
呃其实并没有。
但也不能说无一郎那次就不算数了,而且自己也没有接受他们之外的人求婚的打算,所以其实也能算是答应.......了?
......不不不不!
時雨疯狂摇头。
鬼王未除,我心难安,还是暂时就这样吧,结婚什么的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将被自己放置的婚约答复再度放置,她转身迈开步子:“走了,善逸,别留在大街上给那些无聊的人围观了。”
“啊,等一下我啊!姐姐~~~!!”
见她一下子走出那么远,善逸连忙跟上去,嘴里喊着一路绕三折的长音。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话题转变得这么快,但是有人在离开时,也愿意带上自己的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善逸边跑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即使他那样惹人生气,对方也没有丢下他不管。
从这一刻起,時雨在善逸心里不再只是陌生的好心人,而是愿意帮自己一把的姐姐。
他笑容满面地扯着嗓子,将这两个字叫出了橡皮擦划黑板一样的威力,偏偏还带着个撒娇似的小尾音。
而走在前面的時雨听到这声奇怪的“姐姐”,浑身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微妙地升起了一点对男孩子的嫌弃。
同样都是叫姐姐,怎么从有的人嘴里出来就让她心花怒放,从善逸嘴里出来就那么不对劲儿呢?
感觉有点后悔让善逸这么喊自己了,但是要真说出来恐怕对方又会哭,还是别了吧。
算了算了,他开心就好。
这么想着,時雨放慢了脚步,转身等善逸跟上。
突然,侧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啊!找到了!”
時雨扭头,就看到之前的那个圆脸护士在向她招手。
似乎是因为下班了,对方没有穿白天里的那身大白褂,而是穿了一身茶绿色的和服,见到時雨的那一刻,她拼命舞动双手,大步朝这边跑来,那模样酷似一只扑腾着翅膀的绿莺。
“哈......哈......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是有什么事吗?”時雨看她满额头都是汗,便想要掏出手帕递过去。
结果拿出来后,她才想起这块刚才给善逸擦过手上的灰,于是沉默了一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收回去,轻咳了一声掩尴尬。
“你下班了?”時雨转移话题寒暄道。
少了制服,护士的相貌超不过二十岁,红扑扑的脸更显露出符合年纪的活泼,
然而她跑得过于急切,现在一停下来只顾着喘气,摆摆手想说什么又被呛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怎么跑这么急。”
時雨给她拍背顺气,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该不会是听人说了这边发生的事,这才匆忙赶来的吧?”
护士摇摇头,还有些轻喘:“没下班......我跟同事换了值班时间,因为你这边更要紧些。”
“居然为了找我连排班都换了......”
時雨发出小小的惊呼,为护士不惜做到这个份上也要找过来而感动。
她拍着护士的背,笑着宽慰道:“没必要啦,我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不,你没有。”
時雨一愣:“诶?”
圆脸护士抬头,脸上痛心疾首:“你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惹上了大事。”
時雨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直直地盯着她,语气悲恸地说:“你当着众人的面把红木会的人打了,还放言威胁老板娘说要烧她的柏青厅,最后还把小善也带走了,赤松美姬本来在陪客户喝酒,听到这消息直接砸了酒杯,玻璃渣碎了一地,客户都被吓蒙了!”
她这描述的画面过于真实,就好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時雨觉得这护士有点东西:“那个......之前我就想说了,总感觉你的消息好像格外灵通,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庙会上你在现场这我知道,可赤松美姬总不会请客户去医院喝酒吧?”
她皱眉疑惑道:“还有你说小善......”
“啊,绿鸟姐!”
善逸终于赶了上来,一走近就认出了時雨身边的人,高兴地向对他多有关照的邻家姐姐打了招呼:“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善呐......姐很好,但你们就不一定了啊。”名为绿鸟的圆脸护士很是忧愁。
時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原来你们认识?”
“嗯,绿鸟姐家和我爹娘家是对门来着。”
两人跟時雨讲了他们二人的关系:没错,他们确实认识,甚至还一起住了好几年。
自绿鸟有记忆起,善逸就在他们家了,家里大人说他的父母生下他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看着襁褓里哭泣的婴儿,绿鸟的阿婆于心不忍,不顾儿子儿媳的反对,将小善逸抱回了家。
然而小孩子对目光敏感,他可能看懂了大人的脸色,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所以长到七八岁时就去到处找工作,而且还真的找到了愿意要他的店铺,回去后便收拾出了本来也没几件的行李,当天就搬走了。
打那以后,绿鸟就很少看到善逸了。
就算遇到了,他也不是在给人搬东西,就是跪在地上拿刷子清洁地板,总之永远有活干。
虽然很想帮他一下,但绿鸟自己也有学要上,只能在同伴的催促声中提着书包离开,毕业后她有了工作变得更加忙碌,也就更难碰上善逸。
谁能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然是和红木会扯上了关系。
時雨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你们的关系其实还算不错?”
绿鸟听出这是在说自己一开始让她远离善逸的事,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远离善逸或者劝人远离,但她只是个普通人,光是避免自己陷入泥潭就已经心力交瘁了,实在没有救人的余力。
時雨也理解这一点,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善逸感到过意不去:“抱歉绿鸟姐,让你担心了。”
“哎呀我哪里有什么的,最该担心的是你们自己啊!”
绿鸟摆了摆手,觉得这孩子没找到重点。
她叹气道:“同事跟我说有个白头发的姑娘打了红木会的讨债人,原本我还不信,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还真给抬进来了两个。我一想,坏了,绝对是你没跑了,马上就往这儿赶,生怕你走远了。”
她这话说的像是有人做了坏事,其他人根据对此人的印象,直接指认就是他做的一样。
時雨有点不明白自己是被夸了还是被骂了:“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是我做的?”
她感到很奇怪:“这地方白头发的人应该还挺多的吧?”
“得了吧。”绿鸟撇了撇嘴,对她的说辞感到不屑。
“别人家姑娘听到红木会早吓得躲远了,就你在那儿笑。”
啊这......
“一看就知道你是那种不听话的。”
被说中了居然还有点小高兴?
“摸着鼻子笑什么呢,快点想办法呀!”
绿鸟要操心死了,“那老板娘可是说了,明天要是还不上钱就要剁你们的手啊!”
“什么!要砍手吗?!不要!!!!”
善逸一直在听,闻言声音直接吓得高了八个度,因为过于吵闹还挨了時雨一手刀,不过即使闭上了嘴他也还在不断流泪,看表情的样子仍像是在无声尖叫。
绿鸟也被波及到了,她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发愁道:“那可是两百万円啊,就算加上我攒的工资也不够,要去哪里凑钱才好......”
“你说这个?”
時雨说着打开了自己的钱包,里面整齐厚实的一沓万円大钞瞬间亮瞎了两人的双眼。
善逸:“!!”
绿鸟:“!!!”
“呃呃——”绿鸟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数目绝对不止两百万,你,你出门带那么多现金做什么?!”
干什么?出门带钱需要考虑这么多吗?
時雨歪着脑袋看手里的钞票:“唔......总会有用到的时候吧,比如这次。”
绿鸟: “......”
绿鸟一脸这很难评地捂住了脸。
果然眼前这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连这种话都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吗?!
普通人家谁会携带巨款出门啊!
但不管怎么说,知道能还上钱就总算可以放心。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十分精气神有九分都用在了吐槽上,无比心累道:“那明天就去还钱吧,然后赶紧了事......”
“不行哦~”然而時雨手腕抬动,将钱包反复抛向空中又接住,“这笔钱我要拿去赌博。”
“我已经当众说了,要用赌的把善逸赎下来。”
绿鸟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就不对了。
時雨感觉,她可能在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良久,绿鸟艰难地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可能赢的,真正的赌局可没有公平一言,所有的人都在出老千。”
闻言,時雨停下抛接的动作,看着手中的钱包微笑不语。
就算听说别人会出老千她也毫不慌乱,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因为看起来实在太稳了,绿鸟不禁开始怀疑莫非不懂的人是自己?而对方其实是非常擅长赌牌的那一类人?
说起来自打见过面,对方就一直在做出令人惊讶的事,说不定这一次也会如此......
她还在思考,時雨已经结束了沉思,抬头看了过来。
绿鸟打起精神,希望她能说点什么令人安心的话。
最好是像强效定心剂一样的内容,比如自己是有十年经验的老手,或者赌场上百战百胜之类的。她想。
那边時雨嘴唇微动,绿鸟期待地看过去:
時雨:“老千是什么?”
绿鸟:“......”
绿鸟咽回去返上来的一口气,颤抖地伸出手指:“......你跟人打麻将的时候,没被出过老千吗?”
她本以为刚才的回答,已经是今天带给自己最大冲击的一句了。
然后就看着時雨眨巴眨巴眼睛,那里面真挚澄澈得全无一丝阴霾,歪头疑惑道:
“麻将......又是什么?”
绿鸟的心脏剧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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