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章

“训练?”

我坐在庭院的秋千上从盒子里敲出一根烟,看着一大早就来拜访的锖兔和小义勇,内心纠结了五百个回合,最终还是不舍地把滤嘴已经轻微凹陷的烟塞回去。

两个男孩子郑重地站在面前,由于我是坐着的,还要稍微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他们的脸

“经过上次的事情我认为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特别是在精神力方面……”锖兔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严肃的脸上混入一丝羞赧,两边脸颊泛着浅浅的粉色,眼神闪烁。

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故意回以一个欣慰的笑容。

锖兔头上的感叹号都快具现化了,脸变得更红了些。仿佛下定决心般,他再次直视我:“血鬼术多种多样,以后说不定会遇到与九十九小姐能力相似的鬼,所以我想拜托九十九小姐帮忙进行特训。”

“我倒是觉得无论是你还是小义勇,在精神力方面已经比很多成年人都胜出一大截了。”

毫无疑问,这个“成年人”里也包括我自己。啊啊,真是无地自容。好想把烟从盒子里重新拿出来缓解焦虑,让我抽烟,我要抽烟啊。

“练习无论如何都不够的,更何况身为猎鬼人要面对的还是鬼。以人类之身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但正因为如此,想要打倒鬼才更加需要不断地精进。”不知不觉锖兔已经收起多余的情绪,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对小孩子来说稍显沉重的坚定。

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发言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锖兔的认识还停留于表面,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认真地朝着自己决定目标前进。

和为了到达根源可以轻易抛弃人类之躯舍弃人心的魔术师相比,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这边。

为了表达对这番话的认同,我啪叽啪叽地鼓掌:“不愧是男子汉,真是帅气的发言,你要是再年长个五岁我可能就要对你心动了。”

但该说果然还是需要加上前缀“修行中”的男子汉吗?锖兔涨红了脸,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成熟的小大人模样:“九、九十九小姐!不要把话题突然扯到奇怪的方向。”

停留在洋馆上方的云被风卷起,日照变强了,整个庭院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不要紧张嘛,我又不会吃掉你,而且我对比自己年纪小的异性也没有兴趣,所以放心吧~放心”我从秋千起身,拿上放在手边的书准备回屋子里去,“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当然没问题~让我帮忙吧。出发前往时钟塔的这段时间我天天都在家,你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我领着两人往洋馆走,推开门的时候想起另一位拜访者从刚才就没有说话,于是回头问:“小义勇呢?今天过来也是和锖兔一样想要进行特训吗?”

“我来拜访的原因不是这个,不过锖兔说得有道理,我也要一起特训。”小义勇把手伸进海老茶色羽织下的制服口袋翻找,“在大阪游玩的时候灯里姐姐买了很多千代古龄糖,前些天经过森永的店我又买了一份。”

黑发的男孩子递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灯里姐姐,这是上次的回礼。”

“啊是巧克力啊。”因为叫法上的差异,我脑袋卡壳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双手接过小义勇的礼物,“谢谢”

“A……ka……ri ?”锖兔一副突然过神来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脸又红了。他一脸懵地看着我和小义勇,“不,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回礼?旅游?”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因为……

“其实那天分开之后我没有回家。想着难得出来一趟,突发奇想就搭上之后进站的火车跑去大阪了。没想到碰上小义勇,正好他又结束了鬼杀队分派下来的任务,后续也没有安排……”

那几天的经历让我和小义勇对彼此都变得更加熟悉,加上本人就在旁边,我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站在黑发少年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所以我就拜托小义勇做护卫一起在大阪玩了几天。”

小义勇不像锖兔那样总是一惊一乍,对我的行动也几乎没有反应,就很普通地站在那里接过我的话继续解释:“作为第一次完成任务的贺礼,灯里姐姐送了我有加护魔术的怀表,所以昨天回狭雾山的路上我买了灯里姐姐喜欢吃的千代古龄糖当作回礼。”

话说到一半,小义勇侧过脸来,我从他平静的蓝色眼睛深处读出了混杂着委屈的不满和责备,“灯里姐姐,难道说你只给我准备了礼物吗?”

“不,我也收……”

锖兔似乎还在理解我说的话,直到现在才如梦初醒地低头急忙在口袋翻找,左手从口袋里摸索到一个似乎是长方形的木质小盒子,不过才露出一点边角又塞了回去,改为摸索右边的口袋。

“送了!当然送了啊!真是的!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假装受伤地用双手掩面,用更大的声音将锖兔的回应掩盖过去,“你们两个人的怀表都是我特意到三越百货买的!”

“九十九小姐,你是特地给我和义勇两个人都准备了礼物?”锖兔看看我又看看手上终于被找到的怀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清楚他为什么还要特地再确认一遍,我放开小义勇鼓着脸回答:“那天你们过来跟我道别说要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一份礼物,本来还打算等你们再来我家的时候给你们一个惊喜,想不到还没回到家呢,礼物就已经全部送出去了。”

“抱歉,九十九小姐,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次前来一心只想着请求你帮忙进行特别训练的事情没有任何准备,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会记得把回礼也带上。”锖兔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往常无自觉上扬的嘴角此刻都略显牵强。

“不要那么死板嘛。”我双手按在门板上将半开的门扉往后推,站在门边示意两人赶快进来,“又不是不给回礼就不让你们踏足我家了。”

小义勇乖乖跨过门槛走进来,中途还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锖兔。

想到注重礼节其实也不是坏事,我走到大门正中间将紧跟其后的锖兔拦住。

后者没有绕开,只是困惑地等着我开口。

“虽然很想说我送你们怀表不是为了收到新的礼物,不过既然有这种想法我也不应该打击。”我叹了一口气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继续,“我知道了,很期待你的回礼哦。”

闲着无聊,又或者认真学习过后抽一根烟是件很棒的事情。

在尼古丁之类之类一大堆物质的作用下,头皮就像正在享受按摩有种恰到好处的麻痹感,身心都愉快地漂浮在半空得到放松。

虽说……

我也很想知道明明是在自己家,为什么我还要找个角落躲起来蹲着抽烟。

“咳咳……”

呼气时感觉有什么在喉咙刮过,我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夹着烟在随身携带的盒子里轻轻磕了磕,香烟前端的灰白色溃散落下变成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烟灰。

好奇怪,难道是烟丝受潮了?

这种烟很难买到,就算找雄平爷爷订货也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拿到手,我保存的方式比对待家里的纸钞还要小心谨慎。

“九十九小姐,你果然又在这里抽烟了。”

一个声音从右边传来,锖兔正站在房子转角的位置,再往前一步就是整片被建筑物阴影笼盖的草地,和我相隔了至少五米的距离。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至少在我站着抽烟的时候找到这里啊。

我假装无事发生地起身,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尴尬只好鼓着脸将这份情绪转变为迁怒:“还不是因为你闻到烟味就会咳嗽,我才跑到这种地方。”

抓紧时间又吸了一口,我把剩下五分之一的烟按灭在随身携带的金属盒子里,这才从口袋拿出为了方便计时随身携带的怀表。

为了让身上的烟味尽可能地被吹散,我慢悠悠地朝锖兔走去:“嗯,三小时四十八分,和上次相比又进步了七分钟,不错不错~”

“小义勇呢?”

“他还在地下室收拾。”

“呼呼——看来小义勇还得加把劲呢。”

三个小时四十八分,我说的是锖兔凭借自身力量摆脱暗示的时间。

增强精神力的特训已经开始半个月,虽然途中都各离开过几天去执行任务,但无论是锖兔还是小义勇,都由最初的从早忙到晚,只有我解开暗示时才摆脱束缚,到现在已经可以在五小时内挣脱我对他们施加的暗示。

至于暗示的内容,刚开始我是让锖兔和小义勇帮忙修剪花园里的绿植,结果才第一天我的庭院就变得比狗啃还要难看,只好打发这两个人去收拾房子,正好离开日本前我也需要把这座三层洋馆和地下室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整理好。今天让锖兔负责的工作需要在房子里来回跑动,所以我才特地外边来吸烟。

虽说用几个小时解开暗示在战斗中都可以被敌人换着花样杀死几百回了,更别说暗示的程度也有强弱之分,但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两个人正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成长。

“这不是值得被夸奖的事情。”锖兔谦虚摇头,“而且按照九十九小姐的说法,你对我们使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暗示,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使用过魔眼,我和义勇都需要更加努力。”

“你是不是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了。”我停在锖兔面前,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左眼角,“不是说了吗?这是来自魔术师本人的建议,遇到拥有黄金级及以上级别魔眼的家伙逃跑才是正确的选择。虽然你肯定会回答我说……”

“作为一个男人,无论任何时候面对什么困境都绝对不能逃跑。”

“作为一个男人,无论任何时候面对什么困境都绝对不能逃跑。”

几乎是在同时说出的话,到最后锖兔完全盖过了我的声音。

“嘛,当然,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反正对付魔眼的方法我也已经教过你们了。”

魔术师和猎鬼人,说到底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提供有用的建议和帮助。

锖兔沉默地点头,不再多说一个字。一双眼睛正向着我,但又似乎没有在看我,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面对这样的少年,我果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锖兔,你到底怎么啦?”

紫灰色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亮光,锖兔这才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和我拉开距离:“九十九小姐,你是指……?”

可疑。

我捏着下巴,往前走出和锖兔刚才那一步大致相同的距离:“不,就是隐约觉得你好像有心事,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锖兔嘴唇微张,犹豫片刻又紧抿着,之后才摇头否认了我的话:“没有这回事,谢谢九十九小姐关心。”

可疑,非常可疑。

刚才那副样子明显是临时改口的。

“对了,之前说好的回礼,前几天回来的时候终于买到了。”

显然锖兔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把手伸进左边的口袋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个装满五颜六色糖果的小玻璃瓶。

原来如此,是会特意把礼物放在非惯用口袋的类型呢。

我想起锖兔主动提出要进行特别训练那天的事情,那个木质小盒子,原本是打算送给谁的礼物?

“金平糖?谢、咳咳……”

接过锖兔递来的回礼,我又因为喉咙的干痒难耐咳了两声,只好捂着嘴在没说完的谢谢后面加了句抱歉。

“那天雄平爷爷都告诉我了,为什么九十九小姐总是吸烟。”

“……”

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没想到锖兔会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

但“总是”也太夸张了,我才没有到那种夸张的程度呢。我在心里回答。

他认真地建议:“但为了身体着想,特别是肺部的健康,九十九小姐还是少吸烟比较好,下次想吸烟的时候可以试试看用金平糖来代替。”

我正想发表自己对此的感想,锖兔又突然直直地盯着我看,郑重地补充:“还有,我、我和义勇只要有时间也会来看你的。”

“……”

脸颊在不停地发热,我用掌心紧贴着脸上的皮肤进行确认,指尖最先触碰到的是无自觉上扬的嘴角,愉快的情绪就这样从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心脏溢了出来:“呜哇……竟然被你和小义勇担心了,真是让人难为情。”

再继续下去我肯定会因为害羞过头变得头昏眼花的,只好故技重施将内心源源不断涌出的感情强行转换为另一种情绪:“真是的,那个老头子话太多了吧?”

“九十九小姐,把雄平爷爷称为‘那个老头子’也太……他肯定也是因为担心你才特意告诉了我这件事。”

少年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全然不见方才忧愁的踪影,只是在这张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逐渐转变成怀疑,柔和的目光更多的也变成有目的的打量:“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雄平爷爷说得对,九十九小姐很多时候吸烟其实只是单纯烟瘾犯了吧?”

“这个嘛,哈哈……”

被戳到痛楚,我只好干笑着去揉锖兔的脑袋企图糊弄过去。

这招放在小义勇身上就很管用,在大阪的时候我已经测试过了,用在青梅竹马的锖兔身上效果应该也差不多吧?

原本以为会扎手的短发竟然意外地柔软,我正想抓紧时间再多揉揉,右手已经被本人扣住手腕挪了下来。

“九十九小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锖兔不满地抗议。

“抱歉,抱歉。”我把手收了回去,“因为太开心了,虽说也有点心虚,手不自觉就……既然你跟小义勇不一样不喜欢被摸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又是开心又是心虚的,到底是哪样?”

啊咧?我这是被质问了吗?

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锖兔又继续追问:“九十九小姐虽然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但你一直都把我和义勇当做小孩子对待吧?”

锖兔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我很清楚,从在藤袭山认识以来,我对他改观过,也一次比一次深刻地了解他的理想,他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不像称呼小义勇一样,而是普通地叫他的名字。

不理解啊,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像是可爱又努力向上的弟弟们?你和小义勇都比我小了五岁,总是不知不觉就……”

“……”

咦?怎么感觉更加不开心了?

就是那种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说错话的气氛变化……

所以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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