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更衣室走出来，在通往三楼和五楼的楼梯口遇到穿上西装外套的白鸟医生，看样子他和我一样准备下班了。
“辛苦了，九十九医生。”
“白鸟医生也辛苦了。”
结束了最基本的寒暄，我从口袋拿出香烟，可惜还没走出医院，只好先把烟先夹在手上。
“手术很成功，你不开心吗？”
白鸟医生追了上来，看了眼我手上的烟，搭着楼梯扶手下楼:“患者父母非常感激你，而且经过这次手术，之前对你有偏见的医生也改变了看法。”
啊啊～说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呢。
白鸟医生的话提醒了我。
在日本拥有执业医师资格的女性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其实这点国外也差不多），社会上更是有着“如果让女性成为医师，势必会导致女性晚婚甚至不婚，届时人类将会因为没有新生儿而灭亡”的荒唐论调……虽然前半句我也没办法否认就是了。
我把烟放到嘴唇间深吸了一口，想起烟还没点燃只好叹着气拿走:“这种事情我倒是无所谓啦~”
白鸟医生看着我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九十九医生，如果可以能否请你在下个月月初来我家做客？”
“哈？”
我的魔眼杀应该有好好戴着吧？
为了确认这件事情，我托着眼镜架往上扶。
还是说我应该去换一副新的？可是一副制作精良的魔眼杀真的好贵啊！
白鸟医生解释:“我的女儿杏子理想是成为一名医生，为此一直刻苦学习。听说九十九小姐的事情后经常吵着想要见你，还说以后一定要像九十九小姐一样出国留学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
我花了好几秒时间去理解白鸟医生说的事情。
这倒是我从来没想过的，自己的工作竟然能成为下一代的榜样。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太陌生，只能沉默地等待后续。
“我虽然是一名医生，而且作为男性说这种话可能有点……”白鸟医生低头用手掌扫平本就平整没有一道皱褶的衣摆。据我观察，这是他在感到紧张时无意识的动作。
“现在的社会对女性医生并不友好，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赞成杏子成为医生的想法，这条路对女性来说实在太过艰难，我希望她可以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等中学毕业就找一户靠得住的人家结婚生子，过上简单幸福的生活。”
这样说着的白鸟医生再次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我:“但是当我看到九十九医生，看到你平时工作、和其他医生相处的样子，我渐渐有了不同的想法。也许这不是一条简单的路，但我开始觉得如果杏子能够成为九十九医生这样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而不是将幸福寄托在他人身上，坚强独立的女性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虽然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样身为父亲的我反倒更加安心。”
“……真是的，白鸟医生，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就连我的爸爸妈妈都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大脑中感性的部分比理性更迅速地给出了回答，我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白鸟医生不认同地挑眉:“九十九医生，你又在开玩笑了。看你平时的表现，想必你的双亲一定都是开明的人也非常支持你的工作吧？”
“嘛~算是吧。”
拿出来许久却没能点上的烟已经变成指间的玩物，我就像个在课堂上无心听讲只顾着玩笔的学生:“对了，杏子她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我去买回来作为拜访的礼物。”
“不，这怎么好意思……”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发言不大妥当，白鸟医生立刻又改变了主意:“那么，届时就请你带上一盒车站前新开的西洋点心店的甜甜圈吧，杏子和我的妻子都很喜欢吃那家店的甜品。”
“我知道，包在我身上吧！”
*
走出医院和白鸟医生互道再见后我终于把烟点上了。
烟丝燃烧产生的尼古丁让我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但是……
心情也跟着变得低落。
*
根据患者父母的要求，除我以外的医生都暂时离开了病房。
女孩子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她的父母面容憔悴的站在床边，两双深褐色的眼睛流露出止不住的担忧。
在回医院的路上白鸟医生跟我简单说明了小女孩的情况。这个女孩子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上有多处溃烂，由于并发症引起的高烧已经陷入昏迷，除此之外还有器官出现原因不明的衰竭。
赶到病房后我对小女孩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检查，大概猜到了必须让我主刀的原因，而当这对夫妻的其中一位在病房周围展开屏蔽声音的结界，我的想法也得到证实。
这的确不是普通外科医生可以完成的手术。
“九十九医生，请你救救我们的女儿吧。”才开口，妻子已经哭不成声，丈夫轻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慰。
“这是我作为医生的本分，请放心吧。”
只是还有些让我感到困惑的地方必须向这对夫妇提出：“我刚才检查的时候发现这个孩子身上的回路明显经过人为改造，正是因为改造过头了，身体无法承受才会出现现在的症状。到底是谁对这个孩子做了这种事情，两位有头绪吗？”
“……”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似乎对我的发言感到惊讶，男性的一方眼神闪烁，才张开嘴又抿紧了唇。
“九十九医生，其实……”
根据丈夫的说法，他和妻子都来自魔术师世家，因家族最近几代在魔术方面毫无进展感到焦虑。
自己这一代是毫无希望了，那么尚且年幼的女儿呢？
于是他们把重心放在了魔术回路的改造上。
的确，经过改造女儿的魔力回路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得到极大提升，但事情不总是如愿，部分被改造的回路开始变质，最初只是行动受到影响，渐渐地更多的生理机能出现问题，到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
妻子抹去滑落到脸颊的泪水，双眼通红：“九十九小姐，魔术的传承对一个魔术师家族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同样身为魔术师的你肯定比谁都更能明白吧？”
“……”
站在这样一对夫妻面前，我短暂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因为……我要是真的能够做到你们说的“理解”，现在就不会以医生的身份站在这里了。
*
总觉得心情很复杂呢。
将烟蒂收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盒，我又点了一根新的。
毫无疑问，这对夫妇是爱着女儿的，只是和爱着女儿本身的白鸟医生不同，他们爱着的是身为魔术师的女儿。就那对夫妇的态度，我迟早会在医院再见到他们一家人。等他们的女儿恢复，肯定还会经历更多更加痛苦的事情吧？
老实说，站在魔术师的立场，我觉得那个孩子现在死掉才是最轻松的，但身为医生我不能见死不救，然而又是我的“救助”把这个年幼的孩子推向更深的地狱。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
“呼——”
不知不觉，新点的烟也只剩下烟蒂。
我抽出第三根，正准备点燃却发现浅色的盘纸上多了个圆形的印记。
【滴答——】
【滴答滴答——】
抬起头去确认，透明的圆点正好砸在镜片上模糊了视线。
下雨了。
突然降下的雨让路上的行人纷纷奔向两边的屋檐躲避，一时间街道两边的发饰店、书店前挤满了人，要是碰巧跑到了咖啡屋前就正好去喝个下午茶，街上的行人不过片刻就没有了踪影。
我没有带伞，但感觉好像也没什么所谓，继续沿着街道走，只是烟丝被淋湿了点不起来有些可惜。
雨水淋湿了整条街道，让我没办法看清楚前面的路，只好把魔眼杀也收起来放进口袋。冰凉的水珠落在我的脸颊变得温热，世界只剩下淅沥淅沥的响声。
“九十九小姐？”
突然，一个声音闯了进来。隔着落下的无数雨滴，我竟然还能看清楚他脸上惊讶的表情。
“九十九小姐，你怎么……”
“锖兔？”
上午才匆匆分别的青年，此刻正撑着伞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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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