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巫师温泉疗养院

在位于英格兰埃文郡东部的巴斯城一隅，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正躺在那家颇负盛名的巫师温泉疗养院的躺椅上，惬意地享受着属于6月末的阳光与微风。

这是一个铂金色头发，身材瘦削的老人，他神态傲慢、举止衰慵，乍看之下，同任何一个枯木朽株的怪脾气老人没什么两样；可话说回来，但凡是熟悉他的人，谁都不能忽视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睛里所偶尔流露出来的犀利光芒。

在他身旁，一身黑色麻瓜T恤的少年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像一只刚睡醒的大猫。他脸上扣着一顶黑色鸭嘴帽，用于遮蔽稍显刺眼的日光，但即便不看脸，路过的服务员们也都能感受到这少年身上所弥漫的勃勃生机。

青春与苍老，在这两张并排而立的躺椅上对比得异常明显。

此刻，唯一能体现出他们的相关性的，也许是从少年帽子边缘露出的几缕铂金色发丝。这发色曾经顺利让前台那位女接待员猜出，他必定是阿布拉克萨斯最常念叨的宝贝孙子——德拉科·马尔福。

“我听说，前几天你父亲找你谈话了。”阿布拉克萨斯饶有兴趣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德拉科。

“是的。”德拉科终于把帽子从脸上拿下来。更多两人相似的特征被展示出来——他们都有灰色的眸子，身上隐现的冷漠与高傲气质也如出一辙。

德拉科小心地查看了祖父一眼，发现他表情依旧平和，便继续说下去，“他认为我与某些格兰芬多走得太近了。”

“小题大作！擅长与不同的人交朋友是了不起的天赋！只要是卓越的人，都要被我们收到囊中，这才是真正的斯莱特林式智慧。他以为，随便哪个人都能打进格兰芬多的圈子吗？”阿布拉克萨斯不屑地说，“就连我……算了，不提了。”

老人稍微将身体侧了侧，让充满热意的阳光更加均匀地覆盖自己老迈干枯、时常觉得寒冷的身体。

他边寻找着晾晒的最佳角度，边对德拉科说，“我的几十年人生经历告诉我，多交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只要不损害马尔福家的利益，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交你能交到的任何朋友，某一天，你或许会感激现在的自己。”

德拉科点点头。在这方面，祖父确实比卢修斯开明一点，在交友方面荤素不忌；可他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尔福，交友目的永远不会完全纯粹。

“你父亲那里，我去跟他谈。卢修斯……他是个尽心尽力的家主，一个好丈夫、好儿子，也算是个好父亲吧？”阿布拉克萨斯没什么信心地挠着鼻子说，“但他缺乏了一点大局观，目光太短浅！我听说他前一阵子就办了件糊涂事！当然，你母亲眼光不错，也够敏锐，劝他弥补了这个缺憾。这是他的幸运。”

德拉科一下子从躺椅上坐直了。

他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祖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祖父这样表情认真地评价卢修斯。

虽然对外不假辞色，阿布拉克萨斯对自己的孙子向来与众不同。平日里，他总是笑眯眯地没个正形儿，对德拉科显露出些调皮捣蛋的气质。

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谈话，并不多见。

“他小的时候，我没怎么好好引导过他，我那时候太忙，总是自顾不暇。”阿布拉克萨斯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曾告诉过他，不要让自己处在众人的前方，而是让自己站在领导者身后，站在永远可以统筹全局的安全位置。我猜，他并不理解这句话的真正意义，这些年，他干了不少‘亲自往前冲’的事儿。”

德拉科默默点头，祖父虽已颐养天年，表面上一副老顽童的模样，不太掺和马尔福家的事务，可对于父亲的评价，还是一如既往地眼光毒辣。

“你父亲有些小聪明，也很识时务。我得说，卢修斯这些年做得不错，他开拓进取、打理人脉，积极为家族积累财富、争取话语权；但换句话说，进取型的性格总伴随着极端、冒进和自大的弊端，这会影响他作为一个家主的理性判断。没人能总盯着他，给他擦屁股。”阿布拉克萨斯沉吟着，眉头皱了皱，“马尔福家已经延续几个世纪，未来也将继续延续下去。你知道，现如今，对于咱们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德拉科静静地看着祖父，没有贸然答话。

“最重要的就是要保住基本盘，要懂得如何守成。以马尔福家现在的财富和影响力，如果权势地位能更进一步，那固然是好事；如果不能，起码不要堕落到令祖先愧疚的地步。德拉科，你明白吗？”他端肃地注视着自己早熟的孙子，那孩子正淡然看向他，似乎完全能理解这些话中的意味深长。

近几年，阿布拉克萨斯暗中观察，越发觉得自己的孙子成长迅速。

他不像普通的13岁男孩一样无知愚蠢。他学东西很快，研究的魔法内容也往往出人意料地艰深，比如魔药和黑魔法方面，霍格沃茨的成绩单年年都让阿布拉克萨斯感到自豪。

他目的性强，手腕灵活。即使存在学院之别，一到霍格沃茨，他就与鼎鼎大名的哈利·波特搭上了线——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他嗅觉敏锐，思维缜密。从捕获小矮星彼得这件事里就可见一斑。他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做到的——可那梅林二级勋章就挂在马尔福庄园壁炉上最显眼的位置，任何一个访客都会对此啧啧赞叹。

他言谈举止颇为妥帖。他在社交场合中进退得宜，既有马尔福家的高贵气度，让人不敢轻视，又能识时务地放下身段，去接近那些可交之人。这是阿布拉克萨斯近日所体会到的，德拉科就是用这种态度去对待他的一些老朋友的——他往往都能讨得那些老头子们的欢心。

他虽然高傲矜持，但并不自大狂妄。阿布拉克萨斯看得很明白，德拉科很会察言观色，他几乎是本能地在揣度任何人的表情和话语，这不经过严苛的训练是很难做到的，但他却做得像是天生就会一样。

最重要的是，他让人看不透。德拉科从不表现出对任何一个巫师的仰望或者轻视，他表面上对他们彬彬有礼，而把真实想法都内敛在心中。

这些都是一个良好家主该具备的素质。

卢修斯和纳西莎是怎么教育出这样一个出色的孩子的？阿布拉克萨斯摸着下巴想，打量着那个对他微笑的少年。

“你得争气些，目光放久远一点。等我百年以后，马尔福家就要看你了。”他看不透这孩子，但却很欣赏他。于是，他最终说了这样一句话。

“祖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德拉科这句话显得真心实意了些。他对祖父一向是很敬重的。上辈子，阿布拉克萨斯因为犯了龙痘疮，死在他六年级开学的时候。

那一年，也是马尔福家风雨飘摇的开始。似乎他去世以后，马尔福家就开始陷入越来越黑暗的深渊。

“傻孩子，没人会一直活着的。”阿布拉克萨斯摆摆手，想要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却还是被孙子真心实意的表情所打动了。

他凝视着德拉科，就像要把他的脸庞印在自己脑海里一样，“我得说，我对你在霍格沃茨的表现很满意，各种意义上。前两天，我在疗养院遇见了一个老朋友——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他还特地来祝贺我，有一个获得梅林勋章的好孙子。”

德拉科不动声色地冲自己的祖父笑了笑。

“那老东西可是无利不起早。”阿布拉克萨斯脸上挤出了一堆快活的纹路，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过，某种程度上，我的确很佩服他。大多数被他表示过好感的学生，往往都在各行各业功成名就。如果他近两天跑来笼络你，我是不会意外的。”

德拉科总觉得，祖父这句话掺有几丝水分。

前世，他可没得到过斯拉格霍恩的半分青睐，连抬出阿布拉克萨斯的名头都不管用。他还以为这两个人压根就不熟呢。

正在他们说话间，一个胖得像头大海象的秃老头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海象一般粗密的银胡须，那双凸眼正缓缓地扫视他们。

“霍拉斯！”阿布拉克萨斯懒洋洋地冲他招手，“我们正谈论到你——”

“哦，我希望你们是在谈论我好的一面。”斯拉格霍恩口气活泼地说。

“当然了，”阿布拉克萨斯脸上闪过一丝精明的假笑，他故意揶揄着这位目标明确的老友，“我这里是有金币吗，把你这位嗅嗅给招来了？我记得这个时间点，你往往该给你的爱徒们回信才是。”

“啊，我确实在写回信，但转念一想，今天天气这么好，出来溜达一圈也是不错的选择。”斯拉格霍恩无视了阿布拉克萨斯话语的不怀好意，满不在乎地说。

这位阿布拉克萨斯口中嗅嗅一般的人物，早就对他瞧上的那枚“金币”满怀兴趣了。似乎是刚刚才看到老友身边的德拉科，他脸上浮现出一股矫揉造作的惊喜神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那位得了梅林二级勋章的年轻人，你的孙子德拉科吧？”

阿布拉克萨斯矜持点头，显示出一股目中无人的骄傲神气。斯拉格霍恩这只老蜘蛛……他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来，认识一下，我的孙子，德拉科；我的老友，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以前还当过咱们斯莱特林的院长，桃李满天下的传奇人物！”阿布拉克萨斯语气里有一丝浮夸，像是在背诵一首带有咏叹调的诗。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斯拉格霍恩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张躺椅上，笑呵呵地说，“我只不过是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学生罢了！”

斯拉格霍恩出现的时候，德拉科早已站起身。

等这一对老友结束了寒暄，他礼仪周全地向斯拉格霍恩鞠躬问好。

斯拉格霍恩态度和善地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德拉科，我和你祖父关系很好，你就相当于我的半个孙子一样。你祖父可是每天都要对我们显摆你好几回呢，他宝贝的大孙子——”

阿布拉克萨斯很受不了被这样揭短，他从眼角悄悄对斯拉格霍恩翻了个白眼，被德拉科的眼风逮个正着。

“可惜了，退休退早了，瞧我错过了多少青年才俊！”斯拉格霍恩遗憾地掰着指头算，“光你这一届，我起码能数出两三个好苗子。可惜了！”

他又说了一遍“可惜”。

任谁都能听出他明晃晃的遗憾之情。

“祖父时常对我讲，您是一位技艺高超的魔药大师。霍格沃茨没有您在，是学生们的损失。”德拉科恭维他。

“你祖父是这么说的？”斯拉格霍恩笑眯眯地瞥了一眼假装晒日光浴的阿布拉克萨斯，心情陡然变好了许多。

他感兴趣地打量着德拉科，“我听说你魔药课成绩不错。难得遇见，假期里有什么魔药的问题，尽管来问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

德拉科知道，这算是斯拉格霍恩式的示好——任何他感兴趣的学生，他都愿意指点一些魔药知识。他无言以对，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深深对斯拉格霍恩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斯拉格霍恩对他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今天自己出门散步的收获。他摆摆手，慢悠悠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德拉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盘算：要不要趁此机会，去问问他几种高级魔药药剂的制作方法？

前世，他对某些药剂的研究并不透彻，特别是学了高级魔药制作以后。那时候，他把很多心思都用在“暗杀邓布利多”这件事上了；更何况，那时候，斯拉格霍恩根本不愿意理睬他，更别提倾囊相授了。

同斯拉格霍恩的短暂接触后，德拉科忽然明白了他前世无视自己的根本原因。

不是因为这位魔药大师与阿布拉克萨斯不熟悉，而是因为卢修斯被关进了阿兹卡班。德拉科不再是老友的孙子，而是一个食死徒兼囚犯的儿子，擅长见风使舵的油滑的斯拉格霍恩，作为一个典型的斯莱特林，避他唯恐不及，也是很正常的。

德拉科和赫敏在课外的时候，偶尔会研究福灵剂那类的高级魔药制作过程。光是看看书本，还没上手，就已经在某些细节中被卡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

既然提前认识了这个老头子——不好好利用他的聪明才智，岂不浪费？德拉科一脸深思。

“你做得很好，德拉科。”阿布拉克萨斯看着斯拉格霍恩离去的背影，狡猾地笑着说，“交好他并无坏处，他总是能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资源。当然，你得拿点什么东西来与他交换，一箱菠萝蜜饯，或者某些特权。”

德拉科点头称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他正想得出神，头顶忽然被他祖父弹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地板着脸，看向祖父，却发现阿布拉克萨斯又恢复了不太正经的老顽童的模样——刚才那个与他严肃对话的祖父像是昙花一现。

“好了，一个马尔福不要像个老头子似的愁眉苦脸！别陪着我憋在疗养院里虚度光阴了。我今天有个老头子们的私人聚会要参加，不方便带你去，你就自己出去走走吧，偶尔也要放松一下。”他快活地对自己的孙子说，“巴斯可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阿布拉克萨斯认为，他孙子的唯一缺点就是匮乏享受生活的兴趣。

德拉科似乎对自己过于严苛了，他无时无刻不在用功，把自己绷得太紧——这可一点都不养生。

祖父这不容质疑的态度一出，德拉科只能举手投降。

他耸耸肩，戴上棒球帽，转身走出疗养院的大门，把疗养院的悠闲氛围留给自家不着调的祖父独享。他在一条幽深的小巷中左拐右转，最终从一个不起眼的狭窄甬道，走到巴斯小城喧闹、整齐、干净的大街。

此时正是下午两三点钟，游客们没精打采地躲避着太阳。他们或者跑到路边的某家纪念品店去挑挑拣拣，或者去某家声名在外的博物馆躲清闲，要不，就是在路边庞大的遮阳伞下，喝着咖啡或者别的什么插着小阳伞的带酒精的饮料。

德拉科意兴阑珊。

他每每想起祖父阿布拉克萨斯的命运，都会为此而感到不安。他想做点什么去改变这件事，可这并不容易——龙痘疮是魔法界的难解之谜。

他目不斜视，苦恼地回忆着前世曾出现的治疗龙痘疮的改良魔药配方，却总记不大清楚。

他心中烦闷极了。他穿过一群晒得冒烟的游客，又路过一家小广场后，最终决定找家僻静的咖啡馆，打发一下这无聊的午后时光。

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犹犹豫豫的叫喊：“马尔福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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